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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舆术的审美观念从广义上讲;是以很邻近于中国的建筑术;它迫使辨别地位与风景的优劣。著者有一个友人;他的祖墓旁边有一口池。这口池是吉利的;因为它被当作龙睛。只要等到这口池枯涸起来;这个家族的资产将遭倾覆。不过在事实上;这口池位于离墓穴不远的一面而地势略低;恰巧与墓穴的另一面保持很美观的平衡;故构成全区风景的重要分子之一。它实在很像画面上的最后一笔;画龙点睛;顿使整幅画面生动起来。虽然它是迷信;又往往引起家庭纠纷或氏族械斗;因为有人或建造了建筑物妨碍另一人的祖坟或宗祠的风水;或有人掘了沟道;致破坏了龙的颈项;打消了一家族兴旺的全部希望。——不管这一切;我不信堪舆术所贡献于吾人爱美生活的丰富性;曾不足以盖过阻碍地质学发展的罪恶。
中国建筑的最后和最重要的原则永久是保持与自然的调和。地位的选择;珍视过于拱壁。建筑物倘其本身很完美而不够与四周的风景相配;只觉令人不快;以其不和谐而粗鲁固执;吾人称之为风味不佳。最优美的建筑是以融和而混入自然风景中;成为风景之一分子;亦即属于风景而不可分离。这个原则控制所有的中国建筑;自高拱桥梁以至宝塔、庙宇、池边的凉亭。其轮廓宜柔和而不棱砾;它的屋面幽静地挨近树荫的下面;让它的柔嫩的枝条轻拂檐际。中国式的屋面并没有剑拔弩张的姿态;它涵养着和平的气息;谦逊地对天空作揖。它是一个人类居住处所的标记;它掩盖吾们的居宅显出相当程度的卑恭。因为吾们总是不忘把屋面盖上吾们一切居室;不让它们无耻地裸露着仰望天空像摩登的水泥钢骨建筑者。
最优良的建筑应该是这样;让吾们居住在里面;不会感觉到这一个处所天然景象消灭而人工机巧发端。为了这个缘故;色彩的应用至关重要;中国庙宇的赤圬墙壁很和谐地与青山紫气相糅和而它的屋面涂上绿色的釉彩;或是深蓝的;或是紫的;或是黄金的;与深秋的红叶;明朗的青空相融合;给我们一个和谐的整景。吾们立于遥远的处所而眺望之;不禁击节叹曰:美哉!
*第九章生活的艺术
中国的人们都很知道生活的艺术。一个文化较晚进的民族;或许是热中于企求进步;文化老大的民族;天然在人生历程上长了许许多多见识;则但切心于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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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常的娱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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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不知道人民日常的娱乐方法;便不能认识一个民族;好像对于个人;吾们倘非知道他怎样消遣闲暇的方法;吾们便不算熟悉了这个人。当一个人不在办理应该办理的事务;而随自己的意兴无拘束的行动时;他的个性才显露出来。当社会上的业务的压迫解除;金钱、名誉、欲望的刺激消散;他的意思随自己的所悦而行动时;吾们才认识了他的真面目。人生是残酷;政治是污浊;而商业是卑鄙的;是以依着一个人的社会生活而下批评;往往是不公正的。正因为如此;我察觉许多政治上的恶棍;倒是很可爱的人物;又察觉许多妄夸的大学校长;在家庭里才是道地的好好先生。由此引申之;我想中国人在玩耍寻乐的时候;比之干正经事情的时候远为可爱。中国人上政治舞台;荒诞不经;进了社会;稚态可掬;空闲的时候;方是最纯良的时候。他们有那么许多空闲;又有那么许多空闲的兴致。这一章谈论他们的生活的一段文字;是公开给一般想接近中国人或到中国社会里去的人的。那儿;中国人是保持着真面目的中国人;而且是最纯良愉快的时候;因为他们显露着真实的个性。
有了极度闲暇;中国人还有什么事情未曾干过呢?他们会嚼蟹;啜茗;尝醇泉;哼京调;放风筝;踢毽子;斗鸡;斗草;斗促织;搓麻将;猜谜语;浇花;种蔬菜;接果枝;下棋;养鸟;煨人参;沐浴;午睡;玩嬉小孩;饱餐;猜拳;变戏法;看戏;打锣鼓;吹笛;讲狐狸精;练书法;咀嚼鸭肾肝;捏胡桃;放鹰;喂鸽子;拈香;游庙;爬山;看赛船;斗牛;服春药;抽鸦片;街头闲荡;聚观飞机;评论政治;读佛经;练深呼吸;习静坐;相面;嗑西瓜子;赌月饼;赛灯;焚香;吃馄饨;射文虎;装盆景;送寿礼;磕头作揖;生儿子;睡觉。
因为中国人总是愉快;总是高兴;总是韵味无穷而敏慧;大多数人仍是保持他们的和蔼和兴致;虽是智识新青年常是性急和悲观;丧失了一切原来的真意味;仍有少数还时而显见其风韵和敏慧。这是很天然的;因为风韵是跟遗传性以俱来的。人们的爱美心理;不是受书本的教导;而是受社会行为之薰陶;因为他们生长于这个风韵雅致的社会里。工业时代的人们的精神是丑恶的;而中国人要废弃一切优美的社会遗传法式;疯狂样的醉心欧化;却是没有欧美遗传本质;那是更见丑恶。全上海的一切别墅;和他的无数豪富家庭;只有一个纯粹中国式的优美花园;而这个花园是一个犹太人的产业。所以中国人的花园都倾向欧洲式的设计;他们布置着网球草地;几何式的花床;整齐的篱栅;修剪成完全圆形或圆锥形的树木;把草花排成英文字母。上海不是中国;上海却是一个摩登中国趋向的不祥之预兆。它在吾们的口腔里留下恶劣气味;好像中国人用猪油焙制的西式奶油饼干。它刺激吾们的神经;有如中国乐队在送葬仪仗队中大奏其《前进!基督精兵》。遗传法式与审美趣味须经历岁月以逐渐养成。
古代中国是有审美能力的;吾们可以从美观的书本装订式;精雅的信笺、古代的瓷器、绘画名作;以及其他未受西洋影响的古玩中看出来。一个人抚弄着优美的古装画;或看见了文人的信笺;未有不能看出中国古人的精神对于色调之和谐有深切的了解者。只不过五六十年前;有一个时期;男人还穿着湖色长袍;妇女们穿着月白袄裤;那时绉纱还是纯粹中国丝织的绉纱;而上等朱红印泥还有销场;现在全部丝厂业已濒于崩溃;因为人造丝价格远为低贱;而且洗涤容易;而上等印泥价格三十二元一两者已绝迹于市场;因为人们都用了橡皮图章和紫罗兰印油。
中国古人的雅韵;愉快的情绪;可见之于一般小品文;它是中国人的性灵当其闲暇娱乐时的产品。闲暇生活的消遣是它的基本的题旨。主要的材料包括品茗的艺术;镌刻印章;考究其刻艺和石章的品质;研究盆栽花草;培植兰蕙;泛舟湖心;攀登名山;游谒古墓;月下吟诗;高山赏潮——篇篇都具有一种闲适、亲昵、柔和的风格;感情周密有如至友的炉边闲话。富含诗意而不求整律;有如隐士的衣服。一种风格令人读之但觉其味锐酷而又醇熟;有如陈年好酒。字里行间;弥漫一种活现的性灵;乐天自足的气氛;贫于财货而富于情感;鉴识卓越;老练而充满着现世的智慧;可是心地淳朴;满腹热情;却也与世无争知足无为;而具一双伶俐的冷眼;爱好朴素而纯洁的生活。这种愉快的精神最可见之于《水浒传》的序文中——这篇序文依托《水浒传》作者的名义;实际为十七世纪大批评家金圣叹的手笔。这篇序文是中国小品文的一个出色的模型;不论在其方法及材料方面;读来大似一篇闲居杂说;未识何意;作者定要把它冒充小说的序文。
中国的人们都很知道生活的艺术。一个文化较晚进的民族;或许是热中于企求进步;文化老大的民族;天然在人生历程上长了许许多多见识;则但切心于求生活。如中国者;以其人文主义的精神——人文主义使人成为一切事物为中心;而人类幸福为一切知识的最终目的——侧重于生活的艺术;没有什么不自然。即令没有人文主义;老大文化一定有其不同的评价标准;因为只有古老的文化才知道“人生的持久快乐之道”。而所谓人生的快乐者不过为官觉、饮食、男女、庭园;友谊的问题。这就是人生本质的归宿。这就是为何历史悠久的城市像巴黎;像维也纳;吾们便有好的厨师;好的酒;美貌的女人;优美的音乐。经过了相当阶段;人们的智巧到了碰壁的一日;乃厌倦于问题的考究;走上奥玛开俨的老路线;还是享享家园之乐吧。任何民族;倘不知道怎样享口福;又不知道尽量图人生之快乐像中国人一样者;在我们看来;便算是拙笨不文明的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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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常的娱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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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世纪李笠翁的著作中;有一重要部分;专事谈论人生的娱乐方法;叫做《闲情偶寄》;这是中国人生活艺术的指南。自从居室以至庭园;举凡内部装饰;界壁分隔;妇女的妆阁;修容首饰;脂粉点染;饮馔调治;最后谈到富人贫人的颐养方法;一年四季;怎样排遣忧虑;节制性欲;却病;疗病;结束时尤别立蹊径;把药物分成三大动人的项目;叫做“本性酷好之药”;“其人急需之药”;“一心钟爱之药”。此最后一章;尤富人生智慧;他告诉人的医药知识胜过医科大学的一个学程。这个享乐主义的剧作家又是幽默大诗人;讲了他所知道的一切。他的对于生活艺术的透彻理解;可见于下面所摘的几节文字;它充分显出中国人的基本精神。
在他的精细研究各种花卉竹木的种植和享乐方法的文字中;李笠翁便这样谈论“柳”:
柳贵乎垂;不垂则可无柳;柳条贵长;不长则无袅娜之姿;徒长无益也。此树为纳蝉之所;诸鸟亦集;长夏不寂寞;得时间鼓吹者;是树皆有功;而高柳为最。总之;种树非止娱目;兼为悦耳。目有时而不娱;以在卧榻之上也;耳则无时不悦。鸟声之最可爱者;不在人之坐时;而偏在睡时。鸟音宜晓听;人皆知之;而其独宜于晓之故;则人未之察也。鸟之防弋;无时不然。卯辰以后;是人皆起而鸟不自安矣。虑患之念一生;虽欲鸣而不得;鸣亦必无好音;此其不宜于昼也。晓则是人未起;即有起者;数亦寥寥;无防患之心;自能毕其能事。且扪舌一夜;技痒于心;至此皆思调弄;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者是也;此其独宜于晓也。庄子非鱼;能知鱼之乐;笠翁非鸟;能识鸟之情;凡属鸣禽;皆当呼予为知己。种树之乐多端;而其不便于雅人者;亦有一节;枝叶繁冗;不漏月光;隔婵娟而不使见者;此其无心之过;不足责也。然非树木无心;人无心耳。使于种植之初;预防及此;留一线之余天;以待月轮出没;则昼夜均受其利矣。
——李笠翁《闲情偶寄?种植部》
吾们又在他的谈论妇女“衣衫”一节中;获睹他的慧心的观察:
妇人之衣;不贵精而贵洁;不贵丽而贵雅;不贵与家相称而贵与貌相宜。绮罗文绣之服;被垢蒙尘;反不若布服之鲜美;所谓贵洁不贵精也。红紫深艳之色;违时失尚;反不如浅淡之合宜;所谓贵雅不贵丽也。贵人之妇;宜披文采;寒俭之家;当衣缟素;所谓与家相称也。然人有生成之面;面有相配之衣;衣有相称之色;皆一定而不可移者。今试取鲜衣一袭;令少数妇人先后服之;定有一二中看;一二不中看者;以其面色与衣色有相称不相称之别;非衣有公私向背于其间也。使贵人之妇之面色不宜文采而宜缟素;必欲去缟素而就文采;不几与面为仇乎?故曰不贵与家相称而贵与面相宜。大约面色之最白最嫩与体态之最轻盈者;斯无往而不宜。色之浅者显其淡;色之深者愈显其淡;衣之精者形其娇;衣之粗者愈形其娇;此等即非国色;亦去夷光王嫱不远矣。然当世有几人哉?稍近中材者;即当相体裁衣;不得混施色相矣。……
记予儿时所见;女子之少者;尚银红桃红;稍长者尚月白。未几而银红桃红皆变大红;月白变蓝;再变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