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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的美丽和忧伤 作者:裴在美-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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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最后的那个凹陷,下回再补吧。她继续柔软地笑着。
  他发现她的眉眼生得非常清秀,妩媚有力。这大概就是她之所以迷人的地方了吧。
  像是故意要给他近期内一个约会似的,她将他安排在十天之后。他当然没有异议。这两回职业上的接触,已使他暗暗地对她产生了好奇。不,更正确的说是兴趣。他只在她扯下胶皮手套的一瞬间,刻意观察到她左手无名指上并没有所谓的结婚戒,倒是在右手的中指上套了一枚细小的钻戒。由于那颗小钻的体积不过米粒大小,可能不到四分之一克拉,因此他又大胆地作了如下的猜测:这样能干好看的女人( 现在她在他心目中相貌的分数较头一回又高出了许多) ,若嫁绝不至于嫁得太差,既然没带婚戒,这枚小戒一定是属于娘家纪念品性质的吧。
  但不管怎么心动,他仍旧犹疑着,不敢在声色之间有所表露,一来他生性害羞,二来自己虽然离了婚,可仍旧与前妻同住。
  目前他与前妻的关系,与所谓“开放婚姻”中那种互不干涉、予取予求的状态极类似。是他所经验过的两性关系中最文明。也最合乎人性的一种了。只是这样一种进步开放的关系,旁人( 尤其是像她这样正而八经的女子) 未必可以接受。与其自己主动出击,不如等着她对自己兴趣同等、甚或大过自己对她的兴趣时,再来挑明了。
  主意既定,便安心冷静不少。只是恨不能自己多坏几处牙才好,这样一来,不就可以天长日久地培养出一段感情了吗? 想到这里,他又不止一次直勾勾看进她那双平日里在白口罩覆盖上面的神秘眼睛——现在则是坦荡荡的一双明眸。忽然,就如l 司被电到一般的震了一下! 这女人,竟然也同时在向他放电了。
  他怀着异样好的心情回去,完全不把花钱的事放到心上。
  这两次加起来竟一共收了他七百九十五美元,多得大大出了他的意料之外。虽说不在意,到底他还是粗略计算了一下,除去工本,这样的收费每小时平均一百五十元。要比自己这个念到博士的人足足高出几乎三倍以上,比平常一般的医师也多出一倍。
  他摇摇头,专业呗,只有对她更形敬佩。
  他躺在床上左翻右转,怎样也无法人睡。先前的麻药尚未完全退掉,半边的脸面仍旧僵硬麻痹。昨晚为了赶一篇分析报告,未能睡足( 当然也因着今早要见她而不曾睡稳) ,一心想着要补一个午觉,却因着早先她那个电击似的响应,没法抑制地一遍遍回想那个与她独处的片刻。
  当时黄头发的小助理已经走了,她亲自给他登记。
  给你约三个星期以后还是两个星期? 她问道。
  像是读出了他的心思,她说:那就十天罢。而且,一个月以后你还得再来做检查。
  这么快? 他故意吃惊道。其实当然高兴。而且心想:这不表示她也渴望快快见到自己么? 此时回想起来,更加确定了她对自己的那一份兴趣。哦,有这样一个能挣这么多钱的骨感情人或是女友、或者红粉知己( 名称概括) ,长相伴随左右,人生不就是幻想的本身了么。他忽而浸淫幻想,忽而又进入治牙的回忆里。虽然他顶怕用电锉锉牙这玩意儿,但由她执行起来,竟好似一种享受。当时自己躺在诊室的椅上,由对面窗玻璃的反射中,瞥见她削瘦的身影像一个白色的天使那样几乎趴伏在自己的身上,又像是张开臂膀怀抱着自己,她与自己的身体如此接近,他几乎都可以感觉到她扑扑的心跳了。看着她那样努力( 几乎是吃力的) 锉着他的牙齿,他不仅不感到疼麻,反倒心疼起她来。如此一路悠悠乎乎半睡半醒、半真实半梦幻地徜徉着,简直就觉得获得她易如反掌,近在咫尺了。那真的如同她已经躺在身边没有两样。
                               三
  “幻觉的经不起考验,实在毋需要到现实亲临印证的地步。”这是他在某次情伤之后,写在小簿子上的一句话。
  就在他忽然想到这句话的同时,正奇怪着自己的莫名其妙。
  一阵阵电击似的( 真正如字面所形容) 酸楚疼痛,从刚刚做过的那个牙齿齿缝中准确地进裂出来,尖锐地传到大脑。“麻药过去,总会有点不舒服的。”耳边响起她的警告。哦,这就是了。
  可直到夜里,那痛更形加剧,一阵紧似一阵,不得已,他打电话给她的BP机。要求紧急响应。约莫四十五分钟之后,终于等到了她救命的回电。
  吃两粒泰勒诺止痛药嘛。她一副嫌他大惊小怪的口气:不是告诉你了吗? 刚刚锉过的牙会比较敏感。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形,服药就好啦。
  笨蛋! 自己怎么不曾想到? 果然,服过药后,他安然睡了一大觉。次日醒来,几乎已经忘却昨日的苦痛。但哪里会这样轻易就容他过关? 早餐时的一杯冰橘汁马上提醒了他,让他忍不住惊呼起来。这一来,痛楚开始没完没了,连头也跟着深深疼起来了。他一连服了三粒泰勒诺才将恶痛镇压下去。这酸楚剧痛的程度,与他以往的牙疼比较起来,何止数倍? 这以后,牙痛就像他一向惯于衍生的遐想那样,随时来去.自己毫无招架之力。好在他到处备有止痛剂:办公桌、汽车上、皮夹中、床头柜、马桶上、保险箱、餐桌旁……另外,他也训练出用一边嘴巴吃饭的能耐。久而久之成了习惯,竟也吃得一样香和同等快了。加上止痛药百发百中,绝无倒戈,这牙痛,虽未被制服,总算有了对付的法子。但长期以往,似乎还是得寻一个彻底解决的办法。
  由于一个同事的大力推荐( 主要还是因着第一次的征询免费) ,他终于再度拜访牙医去了。
  他是个五十开外的家伙,一双瞳孔在老花眼镜后面显得庞大异常。检查过后,他皱着眉,显得相当忧虑:怎么会这样呢? 他感到这个情境好像曾经在那儿发生过,马上悟过来,立刻以一副拥有丰富牙医经验的自信说:就是吃太多酸了嘛。于是指向自己牙面上的凹痕频频解释道。
  等那牙医弄明白他的意思之后,冷笑一声:牙齿表面那些凹痕是长期大力刷牙造成的结果,哪里是吃酸造成的,根本毫无关系嘛。
  啊……
  他这才恍然大悟。对啊! 从来他都以为越用力牙才越刷得洁白。这样的习惯,已经持续了大半辈子。
  牙医接着说:因为有了凹痕,珐琅质被侵蚀掉了,吃酸的、冰的和热的,才会酸痛。
  临走前给了他填补凹痕的估价,那价格竟只是她价钱的一半而已。
  他打电话取消了与她的约会。没多久,她还来电表示关切。
  他逐渐听出了端倪,但那可不是什么令人兴奋的发现。他终于明白过来,一切都是自己的遐思作祟。人家之所以催着他快去,不过是积极创立业绩罢了。眼前浮起她反射在窗玻璃中的身影,想到她狠命锉牙所花的那许多工夫( 这时他的牙又止不住发起疼来) ,也不能算是乱敲竹杠。到底,人家可是下了苦功花上时间的。只是,那些牙终究有没有锉它的必要,就不是他这个平生只看过区区几回牙医的家伙,可以轻易回答得了的。
  而事情总归是要有个转机的。也就像夏Et过午的阵雨,刚开始哗啦哗啦万马奔腾。不消会儿,》…j 惯了,也就不大怎么知觉。过会儿再想起来,探头一望,嘿,不知什么时候,雨,竟然停了’。就这样,屈指一算,那疼痛,竟然整整延绵了四五个月之久呢。 
                 雪
                                一
  凌晨三时多,暗沉的天色笼罩着广袤的冻原。加拿大荒僻的白雪地里,方圆几十英里没有半点人烟。这时,高速路上出现了唯一的一辆货柜卡车,两柱如豆的车灯在暗夜的雪色里探索挺进。
  车身突然向右斜去,车速减低了。拉出几百公尺,最后至右线停靠。煞车发出长长吱地一声,几十吨重的车身轧在新雪上,发出涩涩咕唧咕唧的声响。两道明晃晃的车灯柱子直射上白灿灿的雪地。
  车终于停妥。积雪吸音,四周无声。天尽管还暗着,四下却被雪映得浑亮。
  他娘的! 头带毛线面罩的司机由窗口朝雪地吐出的唾液形成一道银色抛物线,他骂骂咧咧地抽上烟。鬼一样黑毛线面罩下端的开口处,顿时吞吐出如雾的白烟。
  他们几个牲畜似的蜷缩在黑暗里,竖起耳朵倾听。外头几乎没有声响。车确实停下了。这是不会错的。
  到了吧? 有谁按捺不住,问了句。
  嘘——立刻被他人用嘘声制止住。
  他们大气不敢出,只有尖起耳朵极力去听外头的动静。在这个封死的货柜舱里,除了几条透气儿的缝隙,他们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只晓得这里是加拿大,从港口摸上货柜车的当儿,曾偷瞥过一眼路边厚重的积雪,以及到处铺着白苍苍雪色的景致。
  一向,在江洪脑子里,对生长在燠热南方的他来说:雪、雪花、雪山、覆雪的林木、城市与大地,以及任何与雪有关的景致,即使从未亲眼见过,却从无困难地向他展现强烈且富诗意的魅力。少年的他,甚至对冬天飘雪的异国,存在着一些美妙得有些过分甚至失真的向往和幻想。总不外是从一些外国风景明信片和有限的几部外国电影以及圣诞卡上,笼统得来的印象。不管这些印象及其衍生的幻想有多么离谱,他照旧耽溺不误。想到雪是圣诞的标帜,圣诞代表的是仁爱、圣洁和安详。西欧、北美皆落雪,因此风景片上那等美好的城镇雪景似乎也成为某种富庶与优渥的化身。或许还更进一步象征着自由平等、正义、人道,甚或人类社会所能体现最为美好的一切( 这一大套虽然他口里说不上来,可脑袋却一路畅行无阻进发着一连串的思考) 。
  啊,这样的幻想或许还真有些过头,但同时他又周到地为自己解了套:不就是幻想么,幻想还他妈的讲什么尺度呢。
  尽管此刻他蜷缩在冷冽的黑暗里,心里却流动着一股莫名的暖意。感到自己即将看见光明,雪景。甚至所有向往和梦想的一切,也都不远了。
  他耐心等着,货仓里传来几个人沉重的呼吸。
  寂静中,表的声响格外大: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头带毛线面罩的司机略微一低脑袋,从挡风玻璃上端瞧见一弯诡谲淡青的弦月,就在这一秒钟,突然隐入暗灰厚重的云层后边去了。巧不巧,此时天空果真飘起雪点,不一会儿,竟成雪片,四周立即陷入一片昏昏点点的白茫之中,在深蓝透黑的夜色里,鬼才瞧得见他们呢。
  司机一个翻身,动作矫健地打开车门,纵身跳下车去。打开货柜后舱,不一会儿,一个接着一个,全都踉踉跄跄滚下车来。
  几个家伙一阵咕哝,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一个人影伸着胳臂指指点点。
  像是怕多做耽搁似的,货柜车立刻开动了。咕叽咕叽驶过积雪的地面,打斜往左开上公路。两条亮晃晃的车灯柱子划破前方苍茫的雪幕。
  几十码后的公路外,借着尾灯余光的扫射,一、二、三,没错,正是三条人影。背对着公路彳亍前行,越走影子越小,终于消失在公路的视线之外。
  没多久,他们便完全步入荒无人烟的旷野。在这个大雪纷飞、四顾无人、加拿大酷寒的冬夜里,一步趄趔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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