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真没有话要跟她说了吗? 老黄看着外头飞逝的灯树和街景。
再次想起那个卖火柴小女孩的故事。
于是他说:跟她说圣诞快乐吧。
就这样? 就这样。他挂上电话。从此和嘉迎分道扬镳。
夏日已尽
夏天总让她想起中小学时代暑假作业的梦魇。
因为长夏好像没有尽头,可以拖的时间很多,所以没必要按照日程去写功课。学校当然也未免太可恶了,放假就放假嘛,干嘛搞一个暑假作业,每天都派几样功课。这哪里像是放假? 因为气不过,也因为暑假长,所以老拖着赖着不肯做。日复一日这样拖延下去,拖到最后一周,再捱到最后三天、两天、一天……
怎么办? 说作业簿子掉进阴沟好了。不行,掉进阴沟老师会说你回去拣起来。
这样吧,说家里失火了。是的,还好没有烧得太厉害,火势一下子就被扑灭,只烧了厨房一小部分而已。但是不幸所有暑假作业却被烧得光光。作业怎么会在厨房里? 啊,那是因为前一天把做好的功课拿给妈妈看,就这样忘记在那里了。
很好。这样说很合逻辑。要不要信是他们的事,不信算了。
反正一口咬定作业都做完了,而且做得很好,可是缴不出来,因为都烧掉了啊。
想到这里她觉得实在很庆幸。啊,这些年终于熬出头来。
一
夏天过去了。
他又重复一遍:对我们而言,夏天已经过去了。
他的表情认真,丝毫没有撒谎的嫌疑,只是几分故做夸张的同情和遗憾令她讨厌。
她很懊恼。因为看到宣传单上大减价的广告,决定来买院子野餐桌上的遮阳伞,结果竟然全部卖完。这名担任经理的男子昭告似的对她说:这货不会再进了,原因是对他们销售者而言,这个季节已经过去。
夏天已过——哪怕才只七月中旬而已。
回想起来,整个夏天,她做得最具夏日风情的一件事,就是在某个无聊的艳阳天,将野餐桌搬至后院草坪、家里唯一一株高大的尤加利树下,坐在树阴处读上几行《T0cqueville 》——一本有关民主政治的书。十九世纪的一个法国人Alexi deToo .queville到自由民主刚起步的美国所作的观察和见闻。最近在电视读书节目中讨论得火红,她遂也去图书馆借了一本。
吃掉半块夹肉面包。一杯冰茶散放出来的凉气,在桌上晕成一圈不小的水滩。最后,以几个声势不小的喷嚏和敌不住阵风的凉意,匆匆结束这趟夏日的徜徉。
院子的草绿得湿润,静得无声,鸟的振翅啄食倒成了要角。
尽管阳光耀眼,空气里还是一径带着薄凉。夏天,真的就如男子所说,就这样过去了么? 没有火炙烈阳的炎炎夏日,自然也少了劲风豪雨的台风。
一年里华氏八十五度气温以上的日子寥寥可数。这哪里是纯粹夏日的品质? 一班灰鸟陆续从那株她曾休憩过的尤加利树上一一跳下,横过草地啄食,少说也有一二十只。她想起电视芝麻街里的一则卡通:一个农夫坐在树下,弹唱着一曲鸡仔栖息大树的轻快小调,这时走过一只雄鸡,它对着农夫一本正经地说:我刚好是一只专业的鸡,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鸡可是绝对不住树上的。说完昂着头神气地走了。农夫一愣,仰起脖子对着树上大喊:这下子你们都听到了吧? 遂一阵呼哧,蓦然从树上飞跃下一二十只鸡。
她也算得上是个专业生活者了吧,却连什么才算是纯粹夏日的品质也说不上来。或许,差的就是蓝天白云底下、绿草地上一把色彩鲜艳的遮阳伞? 他们家没有谁有户外用餐、甚或用饮料的习惯,包括她自己( 树下那回是绝对的例外) 。平时他们绝少访客,即便有,也一定是外出吃饭。买遮阳伞何用? 是和买花绸夏衫同样的应景心态吗? 还是出于为给孩子留下一个记忆鲜明童年的周到设想? 或者,追根究底出于某种无聊但微妙的心理期待? 宣传单上瑰丽的阳伞花样,在印刷品上,也在店里展示同样花道的野餐椅垫,十足仲夏的、争奇斗艳的、恣意泼洒的意象。
这下她笑了——多么捡便宜的心态,以为买一支花伞回来( 还是大减价) 就能同时获得夏日的明媚,野宴的酣畅,青春的欢乐,甚至包括永难磨灭的回忆。这最终必然是要令人失望的。
伞,还是缺货的好。否则,岂不永远见证一桩遗憾? 这个时候,她倒由衷希望,夏天,确如男人所说:已经过了。
二
他们经常去离家不远的海滩,她和孩子。男人甚少加入他们。她对海的心境是相当武断的,海滩并不属于夏季,尽管这几个月的海滩的确满溢夏日风情。她去,为的并非曝晒皮肤、纳凉或与友人共度夏日的欢畅。而是有如一种生活的节目和仪式,就像每日不可或缺的散步之于某些人一样充满意义和重要性。
他们总在落日之前到达,像是赴一个友人的道别式,充满情绪和寂寥。一俟太阳没入海平线下,如同载着友人的火车已开动远去,没有理由继续留守月台。尽管日光灼亮,天边尚余留通红的橘光,他们依旧走得毫不留恋。
戴着草帽的女人和男孩在夕阳下变成细细的剪影,只剩一圈金红轮廓,沙滩上留下一大一小两排脚印。但是不一会儿便参杂上其他的脚印,或是被后浪冲刷干净了。
这片海滩距家不过车程五分钟,他们来得也够勤快的了,竞无一次碰上熟面孔,点头招呼的全是陌生人。即便认识,在这里人与人也是漠然的,这可不是那种大家认识大家的小乡小镇,而是一个大城的外缘裙边,西岸最贵的郊区之一。在这里谁也懒得管谁,更不可能在乎你脑子里想些什么。如果硬要说在乎你什么的话,或者他们还比较关心你住什么样的房子,开哪样的车,买哪家的股票,再不然就是选举的时候投谁的票。他们自己呢,比旁人更漠然,压根不在意人家的车子和房子( 又不是做房地产) ,至于选举和投票,就更不关他们的屁事了。
这日他们来得较迟。到达海滩的时候,延绵数百哩长长一溜的滩岸,竞一反往常地挤满人潮。时已过落日,即便天边仍旧留守几道泛金的云霞,天光却已暗沉。海色,自然是反映天空的,波澜推荡着墨金与银蓝,间杂缕缕胭紫的闪动,近处海水沉重地胶着,靛蓝油墨一般,股股涌动着鲜白的浪沫。
风大,冷冽。她将孩子夹克的拉链拉紧,任他去跑,在滩上印下一溜蛇行歪扭细小的脚印。
人潮兴致高昂地喝着啤酒,引颈企盼着什么盛会似的。更有人裹着睡袋躺在海风吹拂、寒意甚重的沙滩上,任风吹刮他们的头发。不同颜色深浅的发丝在沙上飞舞。头与头靠得很近,像在私语。自由自在,尽兴,随便。她感到自己的情绪被鼓舞起来了。越来越多的人涌向海滩,一到沙滩便开始找寻落脚处,然后等待。她同孩子也加入人潮,便在救生员嘹望台的下面找到一处梯阶坐下。
砰然声响与天际烟火同时降临,一个接着一个,民众鼓噪着,孩子凑兴拍手叫好,如此持续一刻钟之久才告结束。最后几炮烟火断续放出,一个未完续接一个,天幕通明,光火绚烂。
他们起身穿过手持啤酒的人群,眼前一片夹杂喧哗笑声、脸喝得红红、醉醺醺的陌生面孔。
一个男人从一圈人堆里歪出半截身子来,把她叫住。他居然记得她的名字。嗨,他说:来看烟火? 是,来看烟火。
喝得半醉的男人将手里的酒瓶一举,做了一个salute的手势。
转身之际却听着他说:这周末店里有新货源来,说不准有你要的伞! 哦,伞!原来男子是那家店的经理。
到家的时候,男人正躺在床上看电视,这才告知是独立纪念日,海滩施放烟火还是这几年来的头一遭哩,竟然给你们撞上。
对啊,是国庆日嘛。她喃喃说道。对自己的浑然无知也感到不可思议。
明天又要当班。男人无奈地:也许这个周末我们出门。
去哪里? 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个工作的鬼地方。
去哪里不都一样? 她说:换张床睡,换个地方看报纸、电视。
男人不作声,或许正在组合着一个反驳她的句子,或许根本不在乎她的想法,因为不管怎样,她总是都得配合着。要不然就是累了。果然,不出多久他便发出震耳的鼾声。
她换过睡衣往另外房间的床上躺下。
脑子里仍旧有用不完的画面:靛蓝荡金银质的海水。粗冽腥咸的海风。闪荡瑰丽明灭的烟火。欢呼。酒醉。沙滩仰躺。
绵绵耳语、油红酣畅的面孔……还有记得她名字以及记得她要买遮阳伞的男子。
睡不着的时候她会拿起《Tocqueville 》来读。这和中学时代姊姊带《孟子》上床同样一个道理:一读就打盹。对她们而言,所有畅谈民主政治哲学的书都兼具催眠的效果。
她开始做梦。
往往总有惊奇。
梦之所以纯粹,并非在于它的无涉现实,而是它的无视现实,以及不顾一切的反其道而行。
三
屏幕上播放着飓风镜头,狂风夹着暴雨,开玩笑似的、不费吹灰之力掀开一个又一个人家的屋顶,砖瓦像纸头一样在空中飘转。墙塌了,风衔走了各式家具用品,水倒灌进屋,冰箱、洗衣机以酒醉歪倒的姿态到处流冲。树疯了似的头发往一边狂吹,又一张屋顶被掀卷而起,风筝一样在天空漫漫飘游盘旋。
一连两个台风横扫台湾,灾变连连。没有灾变的地方,生活仍旧一成不变,好得很。越洋电话里的声音丝毫不受牵连:嘿,风都是在晚上刮,夜里总归要睡觉的嘛,雨多些风大点怕什么。
市区根本没影响,树不多嘛。那些个坚固稠密的高楼倒是帮了大忙,挡去不少风势,对啊。
家乡变了,连刮台风的情调也大不一样。
按着遥控器转台。一堆火光映着城市剪影,轰隆轰隆,不听说明还以为是放烟火庆祝呢。炸烂头颅炸断手脚,一摊摊血呈放射状。声嘶力竭哭喊着,诅咒誓言报复的脸扭曲着,房屋被轰得焦黑,碎片片。
进广告了。别转别转,这个好。炫! 清晰震撼,剪接犀利,整支影片极尽马达、力与速度之美。嗯,下回换车可以考虑这个牌子。
躺坐床头,从床尾的一个盒子里接收世界。转到台湾就是政治抗争,挂彩的一堆人里,有个男的头顶流下一大摊血来,把右边一只眼睛弄糊了。所谓的政论节目其实就是文斗,越丑恶的越是叫座。
捧起床边的书来,正好读到这样的句子:“1831年……为了到美国去检验第一手的民主实验。那时候美国正处于刚获得民主自由的磨难时刻:开始内战。”
所有与人类有关的诞生,大概总都免不掉阵痛吧。她想。
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决定得太仓促,旅馆尚来不及订,他们周末终究没走成。孩于尢聊,怂恿着要去购物。
正好她打算买个净水器,这儿的自来水简直入不得口,味道跟灌进嘴里的游泳池水毫无两样。她又习惯生饮自来水,一厢情愿地以为生水有保持青春的秘密功效。
这时她忽地眼前一亮,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