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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没一个是东西,她好她歹,干卿底事? 曾屏回去取了东西,转头便搬进了画室。他的东西可真多,多半都是跟画有关的用物,生活用具倒是少得可怜。正好,他们就全赖阿幸留下的了。阿娈同他讲好,两人平分租金、水电,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就这样,继计算机电饭锅电视传真与电发卷……之后,阿娈再度接收了阿幸的情人。这一回,她做得很大方,再没有过去旁人或自己加诸的各种形式的障碍了,而且是心甘情愿。包括几个二流子的讪笑,比如“阿娈开窍啦,咱们都望尘莫及哩”‘这下好了,等阿幸回来正好三人行”之类的闲言闲语,她都付之一笑,随他们说去! 顶多出人意表地问上曾屏两句:你是不是跟阿幸好过? 曾屏沉吟着,只管笑:……要有的话,也是以前的事了。
真看不出来啊,表面保守老实,才一出国就变得这么放。
曾屏说:也不能一辈子都没个经验嘛,那时候谁知道会认识你啊。
哼,听你说的,倒像自己是什么——中国最后之处男似的。
阿娈发嗲,不管那是多久以前,你都要交代清楚。
曾屏看她并不真在意,只是撒撒娇,也就含糊笑闹着过去了。
从暮春开始,他们便在画室里过起小两口的日子来。所有苏活春日的明媚都比不上他们这里,所有的浮光掠影、一切的光彩景致这才开始与她有了联系——算是给他们作为背景和注脚吧。
画室里的生活骤然蓬勃起来。曾屏和她,都是一边嘴里骂着资本主义,一边又处处想着怎么样才能从这个资本主义社会里多赚点儿实质好处的两个人。如此的臭味相投,怪不得阿娈觉得从来不曾有过的幸福和满足。总之,她早已打定了主意,这辈子绝不能白活,她曾经枉费了好些青春的年月,这一回,是无论如何也要把握住了的。
曾屏能做面食,一种叫做羊肉泡馍的汤泡火烧,阿娈百吃不厌。中国城里新鲜的香椿芽上市了,曾屏看见如获至宝,不计价的买回来,将它同豆腐鲜虾合拌,滴上麻油。起初阿娈不习惯那股子有如腋下的咸膻味儿,后来吃上了口,竞成至上的美味。至于一般的面条、饺子、包子、油饼、韭菜合子,更是家常便饭。让为了爱漂亮减肥,以及出于手头拮据而一直处于若干年饥馑状态中的阿娈,忽然顿顿飨以美食,再加上解除单身的压力和减肥禁忌之后,胃口大开,体重不能遏止地往上激增。
直到三个月后,曾屏挽着他丰腴的新娘,从容上市政局登记结婚的那天,他们都还不知道其实她已经怀上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阿娈嫌他太会做饭了,让自己无法不一径胖下去。曾屏说:胖的好,我就喜欢看你胖。接着又说,丑好,丑的老婆是宝。
气得阿娈笑着追着捶他,致使那才添上的十多磅脂肪也不甘示弱,跟着一跳一跳地浑身抖动起来。
若要说他们关系里还有什么不甚满意的地方,恐怕就是曾屏与阿幸曾有过肌肤之亲这一层了。
年前曾屏在上城一家颇有些年份的画廊开了头一回展览,成绩不恶,使他得了一纸合同画家的约,因而生出搬来纽约的念头。当时打电话问他在纽约唯一可称之为友人的阿幸,对方先是高兴地表示她正好有个地方要顶人,但之后又拖拖拉拉的有些不爽快。只含糊地说,要是愿意来便来,只管找住在此地她的助理便行。如今阿娈与曾屏两相一对照,曾屏的想法是:阿幸一定是怕他到时没钱付房租,还赖着不走,才会改变主意。而以阿幸处理事情一向精明利落看来,只有是她拿不定主意或心不甘情不愿时,才会有这种不清不楚的结果。
于是曾屏说:这可不是你们台湾人一向的习惯作风呗。
阿娈不管曾屏的揶揄,径自有自己解释的一套。那就是:阿幸到底是看上了曾屏,就算顶不出去房子,至多自己贴些钱,再让阿娈继续找人出租,但怎么就是不能让阿娈结识了曾屏,进而让他们发展出某种亲密关系的可能,所以阿幸才会中途改变了主意。
但凡女人都是这样的小心眼儿、醋罐子,一旦自己爱上了某个男人,便以为天底下所有女人都会看上、爱上她的男人。于是,别说他沾过边的,只要他认识、见过的女人,她都要拿来过滤一样的疑上一疑。更何况,阿幸还曾同他好过( 虽然只有那么一回——自是根据曾屏的说法) 。那就当然更有的疑,也更应该怀疑了。
曾屏替阿娈卷头发,没卷几个便抓住了诀窍,电发卷应用得非常灵活。
阿娈瞪着镜子,认真问他:你替阿幸卷过头发吧? 干嘛啥事儿都扯到她身上?还不都因为你不肯交代清楚……
还要怎么清楚? 难道要我交代细节不成? 你居然还记得细节? 唉,不要说那么久以前的阿幸,就是昨晚跟你我都不记得了啊。
不管是质问还是怀疑,最后总都以笑闹收场。
于是,这样的提防变得不着边际起来。没多久,阿娈就将它搁置脑后。到底,幸福中的日子特别易过。别说阿幸早已成了他们遗忘了的人,甚至他们也遗忘了大部分其他的东西。在遗忘中,时间仿佛过得特别快。
就在这条去年同样季节,阿娈曾经受辱的街道上。如今,他俩推着娃娃车里的新生儿,边走边四下搜集着由四面八方被他们幸福吸引而来的目光。今年的春天暖得迟,骄阳尽管明媚,空气仍旧沁凉。让展示服装的淑女们也因为敏感到这样的气温,而一径是通身的长袖窄领,连颜色也还停留在冷天的那些藏蓝,黛青,赭褐,以及各色灰的调子里。只有小襁褓的被褥鲜丽,各色粉蓝、粉桃、嫩绿、鹅黄、雪青、米白……仿佛春日彩虹经过大气氤氲浸洗一般,从天上飞飘下来似的。
突然,一个颀长苗条、一身意大利鼠灰毛织衫裤、淡褐短发打扮的女子迎面叫了出来:阿娈! 由不得他们两口子瞪大了眼,哑了一般只管张着嘴,却发不出声。继之,又仿佛做贼给逮住一般,窘迫烧到脸上。最后,到底还是女人善打圆场,阿娈总算是先开了口: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都不通知一声? 对方尚不及作答,两个女人又一下子搂抱住了。这时,曾屏才注意到阿幸身边还站着个洋人。看那一身带着点儿傲慢的装束气质,曾屏的直觉告诉他,这人大概是个来头不小的画廊经纪,或美术馆的策展人之类。
待搂抱终止,阿幸这才作了介绍,也就是简单告知洋人名叫文生。于是四人分别行过招呼。曾屏考虑再三,仍旧礼貌性地吻了阿幸的脸颊。
这时娃娃车里的婴儿忽然不明所以地大哭起来,曾屏赶着去抱,洋人虽然很有耐心和风度地站在一旁,但很显然的,他们无意多作盘桓。只听阿幸说道:我本来要先写信给你,结果实在是忙……
你现在住哪? 我给你打电话吧。
阿幸眼神飘过一抹踌躇:我打给你罢。
他们就这么匆匆别过。临走,阿幸特意向他们抛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从这一刻开始,曾屏两口子便忧心忡忡地盘算着要上哪儿找房子搬家才好。阿娈更是想得离谱,生怕阿幸这趟回来,不仅把所有留在画室的家当要物归原主,甚至还会闹着要连曾屏也一并算在归还之列。
没几日,阿幸果然来了电话。正巧曾屏不在,两个女人尽可以放心无所不谈。但她们似乎谁也没了那种说知心话的兴致和时间。一上来,阿娈是个实心眼儿,就把曾屏搬进来的前后大概的说了说。倒是阿幸始终不改她的轻松本色,笑嘻嘻闹着:我早听说你们的事了。他们告诉我,结果我猜了半天,最后才想到可能是曾屏。你们真是包得密不透风啊,这样大的喜事,竟然也没通知我喝喜酒。
口气里没有半点不乐意或吃醋的迹象。阿娈这才开始松弛了紧张的情绪:本来根本就是合租房子嘛,谁晓得啊。阿娈用手指缠绞玩弄着衫子的下摆,回复了她一贯矜持的惺惺作态,尽管事实上是——虽然阿幸可能根本不在乎——她在曾屏搬来还不到两个星期便同他燕好了。
真是的,谁知道就这样便宜了他。阿幸故作懊恼的说道。
阿幸,这可不太像你一贯行事的口气了啊。
当然不是我的——是你小姐的啊。自己都忘啦? 你一向的口头禅不是“这不是太便宜他们了吗”? 笑闹归笑闹,阿幸办起事来仍旧一板一眼。她在电话另一端有如颁布谕令般说道——由于曾屏的及时入住,所以应该将她当时放的半年半数的租金归还。目前她人虽不需住这画室,但有将其改作画廊的打算,所以,他们还是得要准备搬家,期限嘛,三个月应该够了罢? 至于画室里的家具什物,只有那两把wassilychair 她要留着,其余的嘛,阿娈若要就带走,用不着的也请一并帮她打扫出门,总而言之,便是要他们全权负起画室的清理工作。
阿娈心中不悦,因为曾屏明明是阿幸走后第五个月尾才搬进来的,照理若要归还,也只该还一个月的份才对啊。阿幸那样的阔,竟然还要跟她争这区区几千块钱。但她不多言语了,她觉得,阿幸纵然吝啬,但她从阿幸那儿得到的好处究竟不少。更何况,那几个月她确实独自享用了那样大一个空间。所以这倒还无所谓,还就还呗,至少她不能让阿幸就这样看扁了他们。至于阿幸接下来的话,就令阿娈着实咽不下那口气来:这个曾屏也真是的,当时他先是一心要来跟我合住,虽然他人是热情没错啦,但是钱方面却讲得不明不白,所以我就没答应。待我决定回台湾了,可以把画室出让给他,他反倒犹疑不决,吞吞吐吐了。既是这样,我当然也就算了。谁知道,我一走人,他倒从波士顿路途遥遥不请自来了,怕不是听说这里住着你这个娇房客吧。果然,不仅拿了房子也得了你的人。还不是这样,他才冠冕堂皇说得那么头头是道。哼,大陆人,就是心眼多。而且啊,别说像你这样心思单纯又没阅历的,就是我,也猜不透他们心里打些什么主意呢。
不消说,这番话让阿娈不痛快了好些天。最后终是憋不住,同曾屏不大不小地闹了一回。之后,两人怄气怄了几天不说话。
他们还是如期搬出了画室。交接的仪式很是特别,由于曾屏唯恐阿娈再要犯疑,有意避着阿幸,同时又恐阿幸再跟阿娈多嘴惹出事来,所以他们将三副钥匙留下,人避开。待阿幸检查过房子,阿娈跟她通一次简短的电话完成交接。至于款项,则是早将支票如数寄去了。这以后,阿娈再也不曾见过阿幸。不过倒是偶尔在报端的艺术栏里看见她一星半点的消息——那也是不简单的了,纽约时报耶。可讽刺的是,报道的都不是她的作品,反而是她在上、中、下城所开三间画廊的活动和展出项目。自然,那也是不容易的,这是纽约耶。听说阿幸结了婚,嫁的就是那个名叫文生的艺术总监,几年后听说她又离了婚。但不论如何,她还是有三间画廊,在这不景气的时候仍旧活动频繁,展出连连,事业也算如日中天了。
三间画廊阿娈全没去过。她现在是除了画家老婆这一身份之外,跟绘画几乎完全脱离了关系。因着一个偶然的机遇她竟做起了服装,给个犹太老板当手下,在公司里也算举足轻重。生意上打交道、特别是应酬客户的时候,若是谈到艺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