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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也不等她的回话,更不管她有事与否,便径自往楼上的起居间去了。
两个月不到,阿幸当真一切收拾停当。也算阿娈时来运转,阿幸那间两千多平方叹的画室竟然没能找到合适的人来承租。
虽然不乏候选者,只是阿幸一会嫌甲讲价讲得太不像话,怕这种人到时候付不起房租,一会又嫌乙答应得太过痛快,怕不是打算自己当二房东? 嫌张三不够可靠,又怕李四太过放浪形骸。真到了这等处理实务的时候,阿娈就更看出她一丝不苟的精明来了。
最后阿幸只有把画室让给阿娈来租住。为了以备自己随时重返纽约仍有个方便的居所,所以也就十分够朋友的替阿娈付掉前半年的半数租金,说好了让阿娈在半年之内替她找到合适的人来分租,若不然,半年一过,阿娈便得独立负担整个画室了。
由于这样一个万全的打算,阿幸在变卖家当时也就松了手,把所有卖不上好价钱或带不走的东西——包括电视、电饭锅、电冰箱、微波炉、咖啡炉和那只电发卷( 她终于找到了一种最合适的染发剂和毋需上卷的发型) ,以及计算机、打印机、传真机,悉数留了下来。
最后阿幸颇为懊恼地说:美国就是这点讨厌,旧电器只配丢给废物场,根本卖不出好价钱来。当然也包括那两只出自名设计家的褐色皮椅和所有家具,一并留在画室。条件不过是帮她把画装箱托运,转接信件,并负责处理一切善后,如此而已! 上船的一切托运打包就绪。她们将车随兴开到新泽西一个工人小镇,荒僻小路的尽头竟是一片开阔的水域。两人坐在车头上,隔着一条哈德逊湾,对望纽约曼哈顿整片西侧的城市曲线,斯戴坦岛的海域以及天光中渐次模糊的布鲁克林。手里各持一瓶啤酒,冰镇刺刺麻麻的酒灌下喉咙,视线里是日薄缥缈的城市桥梁、船坞海轮、往来于岛和岛间扁舟似的渡轮、影子一般模糊然而挺拔的胜利女神塑像。此时的布鲁克仑大桥轻如鸿毛,浮飘飘在一片苍茫水域之上。
阿幸以极沙哑的感性声音,举瓶向着大桥:Farewell New York ……
她继续灌下几口之后,轻脆地对着阿娈的瓶子一敲,将她从迷雾中敲醒过来。
你就祝我宏图大展吧! 阿娈也有了几分醉意,呆立了二分之一秒后,终于说出此刻脑里唯一现存的一个字眼:Cheers.
四
从感恩节到复活节,这漫长从冬至到立春的期间,阿娈照旧维持她一周上日本料理店打二十五小时的散工。拜小留学生与台湾升学主义和恶补传统之所赐,兼上了两处家教,总算勉强打发了画室二分之一的房租和所有的开支用项。其余时间她整个花在不着边际乱杀时间的胡混上。除去逛画廊商店以及到格林威治村边上看电影外,Bukowski,以及阿幸留给她的一批旧书刊和旧电视也帮她打发去不少这段阴霾酷寒、独自蜷伏的冬日时光。
在一场封冻的冰雪融化后,阿娈再也按捺不住。某日出门,走着走着便逛到了一处名叫“东村”的地方。这儿本是个老犹太区,一向寒碜保守,如非若干年前来了一批打扮得仿佛每天都在过万圣节、幽灵般的年轻人,自称庞克族,在此埋下颠覆风貌的种子,这儿怕不也像上城欧洲老移民区一样,月月年年仍旧过着与二战后无异的日子。
她踩在东村肮脏的人行道上。擦身而过穿皮钉衣裤、染成紫色橘色绿色发毛的青年,随时随地都可能轰出一阵雷鸣似的庞克音乐。
她口袋里只剩下十七块六毛八分,是这星期仅余的生活零用资金。本想看看自己能否把这几块钱在袋里放到最久,可已晚了,她已坐进一间咖啡铺子,正饶有兴味观察着邻桌一对犹太老人,唏唏嗦嗦喝一碗Matzo Ball的清汤。看他俩熟练而仔细地将寿桃大小的一个丸子、均匀地以汤匙挖食,配合着汤水吃下肚去。
年轻的男侍应生正如所料是个演员。这个城市里所有的男女侍者都是全美各大小城镇涌来,满怀信心的表演业者。他的面庞远不及整体造型来得挺拔,但有自知不够迷人而刻意弥补的潇洒笑容。那样习惯性、调情似地挑起一边眉毛微笑。西方人有一种把所有异性都当成潜在情人的习惯,因此也就没人对这种浮面的挑逗认真,就像搽某一品牌的香水,纯属民族习性,个人风格。她从侍者嘴里知道这儿晚上有笑话、魔术也兼营酒吧生意。
单独上酒吧还是她最近才学会的。到住处附近的酒吧坐上一会,有人同她聊天,她也开口交谈。有人请她喝酒,若看那人还不讨厌,便点个头,说声谢,没有任何实际的理由或目的。她觉得这样的方式要比通过介绍或经由社交、互换电话、然后约会,来得自然直接得多。话不投机可以立刻走人,或根本相应不理。有时候还能听到一些颇为精彩、另类的内容或真知灼见也未必。光就扯淡的品质而言,这种方式其实并不是太坏。
比如一个大胡子画家( 其实他真正的职业是木匠) 说:那天我在这个转角,有人拿了一个小试管,问我要不要买麦当娜子宫颈抹片检查的阴道取样? 索价五十元。
结果呢? 我当然不买啦,怎么知道那是她的? 要是她的你就会买? 也不买,因为没法保存,就没法保值啊。哈哈……
完了她把这事说给日本餐馆的女酒保凯西。凯西笑得皱起了鼻子:你信他? 酒吧里男人说来说去,其实都只有一句话。
什么话? e on ,你知道的嘛。
酒吧里出入的大半都是住附近的家伙,也有华尔街下了班的自领。有一次竟然碰到那个吃过她豆腐学法律的家伙。
他半揶揄半认真地说:嘿,真没想到你也会单身上酒吧,看来寂寞的滋味确实不大好受。怎么样,请你喝点儿什么吧? 她笑得一脸灿烂,回说:谢了……你滚吧。
这还是阿幸教她的,果然奏效。
隔天晚上她跑去东村那家有笑话和魔术的酒吧,果然好玩。
尤其讲笑话的,无论男女,都有才气,笑得她肚子都痛了。也不贵,买一杯酒可以混一整个晚上。
在那儿,她遇到一个脸色苍白,碧眼褐发的年轻男子,名叫马克。不大亮的灯光底下,马克沉默的笑容显得异常柔和典雅。
她不用猜也知道是个画家,只看他塞满油垢的指甲就晓得了。
谁也没邀谁,一连几次他们都在那儿相遇。大半是白日,喝咖啡,信口聊天:摇滚、爵士乐、新闻、画廊顺眼或令人作呕的展出;从苏珊·桑塔格、伍迪艾伦、安迪沃侯,曾经风行一时的极限主义到最近人人谈论的后现代;由Charlie Parker、路易·阿姆斯特朗、Keith Jarrett 在科隆的即兴演奏,到近来火红的菲利普·格拉斯。
如此聊了几个晚上,彼此仍旧没要对方的电话。极有默契地刻意保持超然,不去行使所谓的约会社交,更遑论时下普遍广泛的交配模式了。
星期天晚上阿娈日本餐馆刚好没排班。不意中午竟来了场雪,真不敢相信,满以为冬天已经过去,三月该是开春的时候。
那雪虽不算大,也积了有三四英寸的样子。黄昏时天晴了,映着雪光,越发明亮起来。阿娈裹了斗篷,包上围巾手套,信步往那家铺子走去。刚到门口,便碰上马克。
有这么巧的事! 两人都笑了。索性不进店,就这么沿街走去。因为星期天,又是傍晚,扫雪车没来。四下一片白茫茫,都市和东村的形象霎时被遮掩了去,竞有欧洲乡村的错觉。脚踩进新雪里,戈吱戈吱的,一次一个深脚印。两人的腮冻得透红,嘴唇也益发的鲜艳,脸上红的红,白的白,仿佛年画上的人儿。
阿娈一个没留神,身子歪了下,险些摔倒。马克及时扶了她一把,顺手替她把围巾整好。
他说:要不要上我那里坐坐? 她想了想,点点头( 感到好奇大过兴趣) 。
他们谈着最近外百老汇正演出华裔剧作家黄哲伦的一出新戏“千架飞机在屋顶上”。
看过他的“蝴蝶君”了吧? 没呢。不过读过报道,挺好的。把原来“蝴蝶夫人”的故事转了个,意义就全被颠覆了……
她这才想起还是头一次和马克谈到与她种族文化有关的话题。马克倒是没企图从她身上找寻神秘旖旎的东方色彩或者假象。那正是她一向憎恶的——以旗袍折扇柱香等道具场景来诱钓老外。或许正是这样,马克满足了她那份女知识分子的……
虚荣吧。
走着走着,天色骤然暗了。在街灯的映照下,雪地反着宝蓝的光,十分夺目。
他住在东村有名的醉鬼街隔邻的巷子里。夜色中,罗列的房屋一片鬼影幢幢。她一时不察,忽而被他拉着手走进一间黑乎乎的屋里。
地上像是不平似的,高高低低有些东西。足有半分钟之久,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是一片黑。他转身上来拉她的手,地上起伏不平,她趄趔着,感到踩到一堆木石瓦砾。
而后她逐渐看清,这是一间只剩部分门窗栋柱,悉数焦黑,被火焚毁的栋楼。
马克影子般的身体摇晃进里问。霎时月亮从云后诡谲地露出脸来,灿然亮着。地上果然是烧焦的瓦砾。焦黑的残垣断壁间,清清楚楚有张铺着毯子的卧铺。
就这儿了。
她整个被吓住,不知如何反应才好。月光从天空倾注而下,马克的脸色越发的青白,五官清楚得仿佛完美的石膏像。瞬间他三两步往榻上一倒,平空向她伸出了手:来啊。
她傻乎乎仍旧维持着礼貌:太晚了,我该走了。
却无能掩饰一种逃避瘟疫的仓皇,也还具备溺水者的机警和求生本能,那样并不优雅地泼刺几下划出水面,终于踉跄着逃跑了。远远还听见马克背后的呼唤:要我送你回去? 她顾不得路面是否积雪,撒开腿狂奔。好不容易拦到一部车,坐上去仍心有余悸。
司机闲闲地:这么晚你一个人胆敢在这里逛? 是……是一个朋友……
他摇摇头:住这? 喷啧啧……
该付钱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钱包竟然不见了。
没关系啦,或许你那朋友缺钱。司机大方地让她走了。
是的,丢个钱包算什么。她背靠门上,摸着仍在突突乱跳的胸口,有种完好逃出虎穴的庆幸。
次日,司机前来按铃。原来,是前晚她太过慌乱紧张,把钱包掉在计程车上了。
阿娈千谢万谢。包里几块零钱和所有证件都在。
要还他车资,司机却说:不用了。这样罢,你补我一个约会,怎么样? 她看看他,实在不情愿却又不知如何拒绝。
那人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一顿饭而已,好罢? 他应该说的是:给我一个吻,行吗? 如此马上立竿见影,绝无拖泥带水。
阿娈还是去了。一个典型皇后区的男子,他开她去“后台”
吃犹太腌牛肉夹面包,喝啤酒。同她谈Mets,Yankees 的棒球,纽约足球队Jets,Giants。看阿娈打起瞌睡,过意不去,又硬拉她去看一场电影:不看这片子你会后悔,纽约没人没看过——Je—SUS Christ Superstar超级巨星耶稣基督。
一部粗制滥造荒诞的恐怖喜剧,却流行得很,看上几十遍的大有人在。全场几乎都是青少年,整个戏院里一片跟着银幕诵念对白的声浪。
终于她摆脱掉司机,自己搭地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