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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子一解,苏锦凉就被推着歪了出去,卫灼然上前一环抱住:“有没有事?”
他的领口怀中都是白芷的香气,温暖又清舒,稳当温柔地抱住她,没有半分差池。
“我要是这样就有事了,还不被你玩死?”苏锦凉站直身子,气结郁胸地瞪他,“你真能装啊,早告诉我就找你开后门啦,还在这傻拼命。”
“你也不差。”卫灼然笑着看她,“我还当真是没有看出来……”
他看着她,眸子深处有隐耀的光芒。
“丫头。”安陵昌转首看着苏锦凉,一扫之前假装的严厉之气,笑得随和,“你给本王说说,怎会为烟花之事而怒,我贤侄难道是此等人?”
安陵昌笑得很道貌岸然。
“怎么不是?”苏锦凉斜着眼睛瞧卫灼然,“你问问你的好侄子,我们是在哪认识的?每次碰面都是在青楼哪!”
卫灼然干咳了两声,今日真是被拆台无数。
“男儿风流是常事,况且是世侄这般出众的人物……可丫头你为何常在青楼?那可不是女儿家该去的地方啊。”安陵昌疑道。
“我是……”
“王爷。”卫灼然迅速出声打断了苏锦凉的话,转首向安陵昌道,“我二人今日是为梦春之画而来,既是技才略胜一筹,还请王爷慨赠此画,以圆长憾。”
苏锦凉听了,也立即忘了争辩,兴奋得直点头。
“画?”安陵昌闻言扬眉,一抬手拂袖,身后高楼的匾额上,滚着绣球的红绸就应声落了下来。
上好的金华檀木,却是只字未题。
安陵昌一拂衣摆,在来人奉上的椅上坐下,笑得闲适地抬头望着苏锦凉:“今日既是你逼得我金陵男儿无颜色,拔得头筹,这扁就由你执笔,替本王赋文一篇。”
“啊?”苏锦凉为难出声,“开始可没说有这规矩啊?”
安陵昌不悦扬眉:“你还与本王谈条件?”
“你不会写赋么?”卫灼然见着苏锦凉犯难的神情,附过首轻声问道。
“恩,这个有点手生,不常玩。”苏锦凉认真点头。
“没事,这些东西都是举一反三的。”卫灼然领着她走至桌前,白花花的宣纸铺得和三尺白绫似的。
苏锦凉神情迷茫地望着那几尺素白,脑子里搜索枯肠地什么也想不起来。
卫灼然见着她困顿的神情,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得柔和:“好啦,快写,赋就是胡扯些没意思的东西,把简单的东西说复杂就是了……你平日里瞎胡扯的本事不是挺有一套的。”
“……你见过我对着一楼瞎胡扯么?”
卫灼然执笔蘸墨,垂首笑颜犹如三月清晨时时徐来的春风,和沐清朗。
他悬肘抬笔,一手托着衣袖,看着苏锦凉笑道:“别贫,得了就念,我替你写。”
他复又绽了个如初阳般和暖的笑,脉脉似潺泉的温柔,声音轻舒:“好好想,不急的。”
好好想,不急的……
这一暖心的话突然赠予了她莫大劝慰,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以前背过一叫《滕王阁序》的东西,草草地梳了一遍,竟还全记得。
她如释重负,轻然一笑:“我有了,你写吧。”
众人见她自信满满的样子,皆前了一步,想瞧瞧诵出那样好诗的姑娘又得一篇怎样好文。
“这么快?”卫灼然笑着蘸了蘸墨,悬肘于纸上,亦是等她开口吟诵。
“豫章……”她话才出口,突然停了下来。
卫灼然本提笔欲写,见没了下文,转头看她。
苏锦凉柳眉微蹙,兀自沉思。
他知她定是遇了什么难,也不催她,就静静立着等。
有些东西,就算当时看上去万分的寻常,日后回想,也总能觉出暖意。
四周文人等得有些焦躁,无聊地产了些微词。
安陵昌悠然坐在椅上,端着来人奉上的茶盏,浅浅吹开一口,腾起温热馨香。
苏锦凉站在这焦点中央,心内狂躁无比。
要念了才发现这《滕王阁序》全是用典,时空不同,他们听上去一定和胡言乱语一样。
可赋她读过的实在少之又少,一时间实在是想不起别的来。
该死的!怎么就挑了首赋呢?
苏锦凉胡乱在心内思忖了一番,草草过滤,好像《滕王阁序》中有那么三段是纯粹写景的,没牵扯什么乱七八糟的典故,只是没头没尾的……
不管了,本来也就是应付应付,拿了画就走人。
她一扬头,朗声诵道:“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周遭顿时静了,话音一出即抹去所有的浮躁,瑰奇绚丽的一句,半掩着开头,接下来一定是如玉酿般精絮的文章。
作者有话要说:哎,本来昨晚是在好好写的,结果巴萨输球了,我一时悲愤!
于是当天的稿子废了,这又是今夜重新奋战的产物。
46
46、第四十三章 千金纵买相如赋(三) 。。。
“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他闻言,悬着的肘顿了一下,狼毫才落下素白的宣纸。
轻云流水一般的下笔,行文俊隽蓄锋,气势壮阔,其字亦雕如联璧。
好漂亮的字!真真一手墨宝。
卫灼然着一身华白绦金边锦服,端束一根月白发绦,余下的青丝静好地垂下来。
他立于桌前,身势微倾,持笔之手随意自然,侧颜是说不出的专注。
苏锦凉不知怎的,看着他突然就失了神。
那眉目,那眼神,还有高峻的鼻梁,薄软的唇。
苏锦凉突然觉得……他很好看。
那么好看。
、奇、卫灼然悬着笔在那儿等了半晌,见没了下文,抬起首望她:“怎么不说了?”
、书、苏锦凉慌忙移开视线,正偷窥得失神呢,突然就四目相对了。
、网、她十分不好意思,一个劲地挠头,吞吐念着:“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
她闪躲着不看他,心里却因为方才忽然对上的那双墨瞳有一丝纷乱,念起来也底气不足。
苏锦凉其实生平算是对美色无太大兴趣,青天白日的,也就犯过这样两次花痴,一次给了庭燎,一次给了卫灼然,再没有了。
这种过分少女情怀的事情很是损她小霸王的形象,她往往做了一次便没有勇气再来下一次。
她很快地将心里的尴尬扫荡一空,继续背诗。
她念,他写。
这样的画卷很是美好。
原本围着看的众人更是上前了好多步,大有人头攒动之势,好将文章听得仔细些,将字迹看得真切些。
《滕王阁序》本就是一篇华丽之致的赋文,那些绵密雕琢又不乏气势的工整句子,很有替人洗脑的效果,让人听了赞不绝口,叹为观止。
卫灼然一路听着写下来,心内愈惊愈叹,这些句子太漂亮,让他怎能相信她只是偶然得之,且还不擅长?
当他听到那千古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终于讶异地抬起头看她,神色里满是惊艳。
她立在那儿,满身都是澄澈,还未来得及染上一点尘埃。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一路跌宕地写完全赋,在座众人只觉品了一场饕餮盛宴,味蕾厚重的刺激,缓不过劲来。
连才高若他者,也只觉衷心的叹服。
落款的时候,他笑着问她:“这下你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总不至于还让我写个落汤鸡?”
“有什么不行,你不要剥夺一只鸡想成人的权利!”苏锦凉说得理直气壮。
卫灼然看着她,只淡然一笑,摇摇头,万般无奈的样子,提笔而书。
“好了?给本王瞧瞧。”
安陵昌放下手中茶盏,抬眼望向来人在面前展开的素净宣纸。
得认真看看都写了些什么,居然叫那一圈人围着等了那么久。
苏锦凉见着那一长卷白纸在面前展开。
文章的末尾,苏锦凉三个字静静地呈在那里。
她错愕抬头,卫灼然正摇着扇子看她,笑得一脸坏水。
“你怎么知道的……”她呆呆问他。
“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今后怎可让你放心托付?”他吟着笑答道。
她在那双眸子里,看到了满船的星辉,万里的霞光。
“好!写得太好了!”安陵昌激动得站起身来,前踱了几步,喜不自胜,“丫头,你竟有才若此,倘是男儿身,我定荐你为官!”
“你想,我还不想呢……”苏锦凉小声嘟囔了句。
“虽不能为官,但可为本王的文士!”安陵昌没有听见,喜得眉飞色舞,“本王就破例收你这个女门客,你意下如何?”
举座皆是一片哗然:他们今日齐聚于此就是为了这个,岂料却被一女子捷足先登。
女子为门客,可是闻所未闻,惊世骇俗。
然而接下来苏锦凉昂首答了更惊世骇俗的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卫灼然闻了,生怕她又触怒王爷,双手扶上她的肩,亦是好声解道:“王爷勿怪,小锦是平素野惯了的人,恐干不来这样的差事,辜负了王爷好意。”
某王爷仍不死心,连哄带骗地拐她:“真不想?随了本王,保你一生金银珠宝,享用不尽。”
这话听起来真有歧义。
苏锦凉今日一定是被那些诗诗词词的串了脑袋,竟然二话不说地接了一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她说完以后才发觉说错了话,乌里哇啦地乱叫了一通说那不是她说的,她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卫灼然脸上闪过一丝诡秘的笑。
安陵昌一脸恍然大悟地直起身子,负手瞧着他们,像是彻底看透了二人奸情:“既是这样……我也只好罢了,灼然是我的好侄儿,为叔的也只有成全……”
卫灼然全然不顾苏锦凉在身旁几欲抓狂的样子,也不解释,微笑颔首:“谢王爷。”
苏锦凉突然就觉得搭自己肩上的那对爪子很碍眼,很想将他丢掉。
玩笑了一番后,安陵昌终于叫人将谢梦春的《月冷山河》取过来,笑着赠予苏锦凉:“丫头,给你,一物换一物。”
苏锦凉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将那卷轴好好地抱在怀里。
这是他说的,他最喜的字画大家,只是性子孤高,作品传世甚少,而今日,她终有幸得了一副,来的还是有些不易的。
她抱着那薄薄的卷轴,心突然开心地就要飘起来,想一路欢快地蹦回去。
她笑得满足又灿烂,仰脸拉卫灼然的袖子:“好啦,这下功德圆满了,我们走吧。”
卫灼然低头望着她明媚的笑颜,心里被碰到了什么柔软的地方:“好。”
“本王的宴席还没上呢,就要走了?”安陵昌望着那欲携手离去的二人,笑问道。
“啊!对!忙得我把这事都忘了!”苏锦凉像是拣了一笔横财,笑得神魂颠倒,连连拍手“太好了太好了,今天真是尽兴!”
“德全,备好了么?”
“回王爷的话,备好了,在楼上雅间。”
“我就不扰你们雅兴了。”安陵昌回头说道,笑得风流潇洒,极其的有王者派头,“滕王阁第一佳肴摆上了,二位请吧。”
安陵昌瞧着卫灼然挺拔背影旁蹦跶地要脱臼的苏锦凉,慰心一笑:虽不是自古称颂的一般才子佳人,但这样的相伴,未免也不是一种令人艳羡的幸福。
他想着,突然就开了口:“丫头!”
苏锦凉停下来回头望他。
“想起来,方才少问了你一样。”他眯着眼,沉声问道,“与你而言,何为愁?”
苏锦凉站在楼前,想了好久。
当真是好久。
傍晚的清风吹过她浅浅的鬓发,过了老半晌,她才淡淡启唇,神色里看不出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