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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近两日,不知这袅云山何时才到。
苏锦凉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陆翌凡的额头,他的面容很安稳,如果不是体温冰冷,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弱水在对面轻阖着眼,身子随着马车的行走轻微地摇晃。
苏锦凉掀帘无心地望了一眼春色,把陆翌凡好好地枕在腿上,靠着车壁闭了眼。
可也仅仅只是闭了眼而已,脑海里还总闪现出陆翌凡鲜血淋漓的样子,还有寰照和重砂,那样凶险的任务一个人去做,也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
睡不着……苏锦凉心烦意乱地坐直了身子,五味杂陈间,那晚的那袭锦服又浮了上来。
他走路带起的风声,轻摇的玉扇,微蹙的眉还有他柔和的眸子。
他的身影和沉然的摆在一起,渐渐趋于融合却又怎么也对不起来,想再将他看清楚些可却是不能了。
一个模糊的影子……苏锦凉摸上了突然莫名绞痛的心口。
“锦凉。”对面弱水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
“恩?”
“再一个时辰就该到了,你自己上山须多加小心,山上虽无猛禽但也万不能大意……我就不再陪你了。”
“……为什么?”苏锦凉虽是早就看出弱水有些忧虑的难言之隐,但此时他眼中的揣测更深了。
“师门规矩……,下山弟子是不能再返门的。”弱水递过两封书信,“若能得见师傅就将信给他,我已在其中言明一切,他应当会鼎力相助……另一封交由我师弟顾临予,不过事态如何,还看你见机行事了。”
苏锦凉点点头,抚了信封上陌生的名字,眼神失了焦距,心底突然泛起生死渺茫不为所控的感觉。
“我在山下等你三日,若是还不能找到登顶之路也该应难返回,切勿执迷不悔。”
“怎么会!那山有这么高么,三天都不能走完!”苏锦凉大惊。
“不是高……”弱水轻摇了头,“是你找不到上山的路……”
果然苏锦凉是路痴的事实已经深入人心,连个申诉的机会都不给就被一棒子打死了。
苏锦凉极度郁闷地接了弱水递来的东西,摊开看,是整座烟蒸霞绕的袅云山,工笔细腻,右上角还画了朵清雅淡秀的茶花。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猛地抬起头:“不是说……有两个人可以救他的命么?那为什么不干脆找那另一个?”
“找他,你便只有死路一条。”弱水的语气淡淡的,却是陡然令人心惊。
“明儿是二十吧……”弱水望着窗外弥散了眼神,“你一定要在辰时前到了落酣泉,那样他才有救。”
苏锦凉在纸上摸索了好久才找到落酣泉的位置,半山腰往上的地方,又粗粗地将图扫了一遍,收在了怀中,心中满是疑惑,既是明天清早就要到了山大半的地方,那登顶为什么还要三天呢?
弱水又闭上了眼睛,苏锦凉什么也没有再问,已经什么都想不清了,索性不想了。
怀中陆翌凡轻微动了身子,锦凉俯下脸。
他皱着眉,又是喃喃道:“快走……”
黄昏无情地落了下来。
弱水站在迷蒙的春色里凝视着锦凉背着陆翌凡奋力攀爬的背影,片刻,转身上了马车。
她走的时候仰着脸笑:“弱水大仙,再给我算一卦吧,看我能不能救陆翌凡这条小命呢?”
她表情是那样的决绝,容不得自己半分的挽留,心念一动,弱水低低地吐出几个字:“要看你们缘分如何了……”
天黑得很快,再过半晌她便会看不清上山的路。
弱水把车帘放了下来,眼前还是锦凉背着陆翌凡的一幕,显得人分外的单薄瘦弱,肩膀的线条被遮去了大半,隐隐现出来的些许,肩胛用力得像再一施压就会碎掉般。
他平了心气。要来的自是该来,自己要放宽了心来看待,切勿以为自己能观了他人命运,就妄图操纵生死,须知一切都有定数。师傅的教诲浮了上来,跳得略快些的心此刻也静了。
自下山以来,弱水的心还从未如此波动过。
每月二十,顾临予总会去落酣泉……终于还是把他们推向了这一步……接下来一切如何,自己也只有静观其变了。
从前在那白玉台上因怜他是太过骄傲独立的人,别人的好意不用多看一眼,自己的好意也不必多说一句,今后的种种难免唯有自知,过于清苦,便看了他的命,果不其然是要为情感困阻拖累的。
白玉台上的风很大,他的头发都被吹得飞扬起来,随意说道:“累就累吧……”
弱水低声道:“不是她……”
那天白玉台的风似是格外的大,一会儿,他转过脸来,眼神永远是那样无惧无疑,直入人心,“你信命么,我不信。”
弱水从那时起就知道,顾临予是天生的强者,是要自己掌控所有不会为他人而改变的。
弱水的骨节因为用力而泛出了点点白色,很快又松释,摊开自己空白的掌心:“命么……我也不信。”
弱水坐定,纤长的眉终于回复了往常波澜不兴的样子,闭着眼睛如画般安静。
近日来心绪起伏太大了,不似往前,须待好好调整才是,弱水拿出书简,昨日是看到的第八十三卦——天王主命宫。
“天王主命宫,倚外物而动……”弱水凝了眼神,“锦凉,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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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it!怎么才到陌桑亭!锦凉收好弱水给的图,无奈地叹口气。
其实整座袅云山连条多余的岔路都没有,也不知道弱水给张地图是何用意。
“不管了,弱神仙的话一定是真理!”锦凉拍了拍放着地图的胸口,咧开嘴笑了。
她小心地把陆翌凡放了下来,靠着石壁喝水。
阳光很大,她转过头看见陆翌凡纹丝不动的睡颜,摸出一小截袖口细心地擦了擦他的鼻尖,又仰起头“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
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和着山间的微风,像所有盛夏里最普通不过的心情。
她腾出一只手敲腿,骨头怎么绷得这么紧?估计以后再别想挺直腰杆做人了,她一嘟囔就骂出了声:“狗 日的陆翌凡长这么高干什么,害人害己!”于是又伸手敲了他一下。
昨夜风紧得厉害,天上没有一丝亮光,苏锦凉背着比自己重了不知多少倍的陆翌凡,咬着牙竟也上来了。
高峻的山谷里,总是能听见石子滚落山崖,敲击石壁的声音。
“哐啷……当……骨碌骨碌……咚……”长久的回音。
苏锦凉吓得六神都震在原地,猛地拔了腿就往前小跑,好像是有恶鬼在身后追似的,赶忙将陆翌凡背得更紧些。
苏锦凉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是畏高,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要临着高地,身后就会像有一双手,将她推下去。
粉身碎骨。
于是,天亮以后苏同学就更是寸步难行,万丈深渊就这样眼睁睁地横在脚边,简直就是在凌迟她的心,不过好歹,也算是上来了。
只是片刻的休息,苏锦凉又架起陆翌凡迈开了步子。
云影重叠,山谷里不知从何处突然飘来清越的笛声,空谷幽兰一般,荡出隐隐叠重的山峦,让悬浮着的尘埃都耀出光芒。
锦凉闻着笛声就楞了,旋即又是更快的步子:有人!快些到了问他那落酣泉还有多久!
这一路便是心无旁骛的一往无前,那笛音也犹如吟赏烟霞般婉转动人,可越近,苏锦凉就觉得愈发被笛声牵扯着心肠。
这样好听的笛声她是断没有听过的,可是就像是一只手轻轻一拉,那些熟悉又模糊的画面软软地都飘了出来。
不仅仅只有飘渺灵蕴的笛音,一定还有什么,潜藏在音律之下的……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苏锦凉不知怎地就想起了这样的句子。
离笛声愈近,她的心里就愈紧张,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想快些,再快些。
她再也顾不得任何地,奔跑了起来,陆翌凡的头轻轻地在她的肩头跌宕。
转过这层山壁,突然传来巨大的涛声,迎面的是坠崖的泉水扬起的清凉大风和着潭水的甘甜。
落酣泉。
风很大,吹得人有些恍了神,泉水溅起的层层的凉意透了衣服湿了肌肤,可是却不冷。
苏锦凉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银瀑高悬,涛卷霜雪,一袭白衣在这风雨中被掠得飞鼓翩舞,他上身轻倚着白石,玉笛横握,笛口指尖在太阳下泛出晶莹的光亮,发丝如缎,纷乱地飞扬,只是一个修长的侧影,却让她如五雷轰顶一般呆在原地。
心底不为人知的,是什么……
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她平了自己心□错的气息,前了几步,沙石在步子下发出细腻的声响,她努力地扬起头:“请问……”
笛声停止了,冰雪般白皙的手指凌空,山谷里萦绕着的只有落酣泉的涛声,他发丝飞扬、白衣鼓动的声音被无限地放大,苏锦凉的心不知何故突然跳得这般快。
玉笛放下来,他转过头。
然后苏锦凉真的被五雷轰顶了,她甚至在那一瞬间听见了雷当空炸下来的声音。
她疑心这是梦。
她见到了梦里的人。
是只有在梦里才见过的人呵。
是他,苏锦凉再一次确认,自己不用闭眼都能临摹出他所有的样子。
他的眉,他的眼,他一身的清冷,他化不开的温暖……
恩?怎么回事?这人貌似没感觉到温暖,难道是个A货?
于是,顾临予回过头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苏锦凉。
她躬着身子,肩上趴着一个受了重伤的少年。
头发在后边潦草扎起来,额前鬓角,碎发软软地贴在面上,汗水涔涔地滑下来,沾着落酣泉的露。
滑下来。
绕过耳边柔顺的弧度,顺着下颌尖,淌过一段白皙的脖颈,流进了微开的领口。
因是躬着背,稍稍能显现少女美好的胸脯。
她仰着脸,眼神明亮却有些怔怔地望着自己,有些凌乱,甚至于是狼狈。
……不认识,那么定位为打扰了。
顾临予在心里皱起了眉,但仍是维持了最基本的礼节:“什么事?”
“什么事?”语气是最低限度的礼貌,眉毛虽是没有皱却感觉到了皱的意思,一双深潭般的眼睛没有任何游离直接照了过来,连倒影都没有。
“我……”苏锦凉慌忙低下头去掏她的地图,脸瞬间烧了起来,梦里的人就这样站在面前……太突然了。
老半天才摸到,胡乱地翻开,匆匆指着山顶上的大殿递给他,脸却始终不好意思抬起来,苏锦凉心里的小鼓擂得砰砰响:每次见你都是在梦里,只有我看得见你,你看不见我,还是慢慢来,别转变得太快……丑媳妇见公婆也得有个适应过程的……
“你要上山?”顾临予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地图,视线却落在那盏淡素的茶花上,抬起眼问她。
已然丧失掉大脑思维的苏锦凉慌忙不迭地点头。
顾临予又垂了眼,纤长的手指抚过白茶:弱水居然也学着给人找麻烦了。
意识到眼前这个烂摊子是躲不掉的,顾临予于是走上前去,伸出手探了陆翌凡的脉象。
若是没救了,速速打发了他们下山去,也好乘兴致还没败光再在这落酣泉边躺一躺。
扫兴的是,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苏锦凉的心又应景地狂跳了起来,以前看得见摸不着的人此刻就站在面前,这么近,几乎都能嗅到他身上初沾的雨水味道。苏锦凉爽快地在心里赏了自己两耳光。心虚什么,没出息!不过就是梦了几次嘛,没干什么正事,他也不知道有这么一出!
于是她果断地装腔作势扬起脸,一副我自胸中清风拂,明月照大江的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