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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忆凉辰-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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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临予随手扯过来,覆在她身上,冷声掷地:“滚回去,别跟着。”

张士吓得一动不动,这台上风大得惊人,他周身被吹得冰凉。

他瞧着顾临予大步下阶,纹龙衣摆被高高地扬起,顷刻就入了辽远的广场。

空旷的地方风总是很大,他抱着她大步而行,她吐出来后像好了许多,这会已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了。

他皱着眉,面色很是难看。

他想起在江研的那晚,天上开了漫漫芳华,她眼睛亮亮的,亮过所有头顶被耀亮的瞬间,她嘴咧得大大的看着他:“所以你看看,虽然我不喝酒,但是我喝起酒来还是很少醉的呀,只有开心的时候才醉!”

他心痛得不能自已,胡乱地推开枕云殿的门,大步跨了进去。

殿里没有点灯,异常的幽暗,丫鬟匆忙起身才看清来人,慌乱地全跪倒在地。

顾临予俯身将她轻放在榻上,低声斥道:“全都出去。”

夜凉如水,夏日里,被子是蚕丝薄薄的一层,她好久都未能暖起来,他便又将她扶起身,拥在怀里。

他的手比她的还要凉,却不自觉,只紧紧握着她。

她在他怀里了无生气地耷拉着头,侧脸苍白憔悴,顾临予看了好久好久,最后重重地叹气,极疲惫极寥落。

“你为什么不走呢?”

他的声音突然响在这清冷的殿里,极是干涩。

他拥紧她,让她昏睡的脑袋靠在他怀里,他低低地问她:“总是这么固执,难道真要我亲手赶你走么?”

他伸出手,轻轻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理好,冰凉的手指滑下来,触到她渐渐有了温度的面颊,他笑得很苦涩,一动不动地凝着她紧闭的双眼。

“我很自私,我做不到亲手把你推给别人。”

他紧紧闭上眼睛,长睫在夜色昏暗里止不住地轻颤。

“你知不知道她不是这世之人,轮回有司,天地有命,四年之期一到,她便要走?”

“你知不知道你今后要为她怎样?”

……

“若是不想,便要狠下心,绝情绝意。”

她将那根黛蓝簪子拔下来,推合着让他握住,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叹气道:“走吧……”

那时桃花高飘,日光晴好,他怎知,他今后会狠心不下,绝情不了。

他并未作他想,只愿陪她走过这余下两年,远远的,守她平安,护她自由。两年后,她回到她的世界,不要有无法割舍的牵挂。

他想做的不过如此简单,可每一下都像在心上凌迟,怎么下手都是错,怎样用力都会鲜血淋漓。

她在他怀里睡得无比安然,像一个浑然不知的孩童,做着一个甜美的梦。

她一无所知。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长夜应走去大半了罢,顾临予知道他该走了,再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生出怎样的不舍来。

他替她掖紧被子,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又仔细又小心。

天上有几颗缭乱的星子,像碎玉一样,光泽虽然黯淡,但已足够照亮一些东西了。

她大概是感觉到了那即将被抛下的恐惧,本能地在他离开之前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脸贴在他快要死去的心跳上,昏喃地叫他:“不要走……”

她每次只有在醉去或者昏睡时才敢开口留他。

第一次是在袅云顶,他替她拔了箭,扶她睡下,她突然拉住他欲去的手,呢喃着唤:“顾临予……”

他不知道为什么,竟就那样留下来,陪她坐了整夜。

第二次,秦淮河,她喝醉了,眼里有一层朦朦的亮光,天真地笑起来,嘴角扬得像小孩一样委屈:“顾临予,我真的好喜欢你……我可不可以不要走……”

他依旧不知道缘由,只是沉默地对着江风皓月,又陪她坐了一夜。

这一次,他终于知道了,可他却不能留下来了。

顾临予的手不可控制地颤了起来,握在她紧环住他的手上,怎么也用不下力去,他紧闭着眼,双眉蹙得如他再也无法释怀的牵挂一样。

他想起很多事,纷纷乱乱如大雪盲降。

那时他还穿着轻飘的白衣,靠在飞瀑溅潭的落酣泉边,握着一只笛口莹亮的玉笛,来去自由。

她背着一个重伤少年莽撞地闯进了视线里,头被压得抬不起来,怔怔地望着他,而他对今后发生一切浑然不觉,只不耐地皱着眉看她:“什么事?”

那日夕阳昏沉如海,她裸/露的肩膀被染着一片朦黄,他随手解下自己的外衣,“呼”地替她披上,在她胸前软软系了个结,一扬嘴角笑着看她:“信我你就完了。”

可那一次,却也是他自己一点一点抚摩她纤柳下坚强的眉骨,在安静的叶海里淡却肯定地告诉她:“信我。”

他曾经有许多次放手的机会,放手,离开,天涯海角总无关。

他记得最后一次是在江研,他诺她踏遍万水千山的江研,他愠怒汹汹地视着她:“你若要这样便跟他一道走,何苦随我走这尘路!”

她扬起头来,固执得就像他自始至终从未能改变过的一样,倔强看着他:“就是你以后穷得只剩下一碗面,一碗阳春面,我也要跟你走!”

顾临予看见了自己从前的许多样子,曾淡漠疏离,坚定不移,也有过要将她深深失去的恐惧慌张,可没有哪一次,他像这样无力过。

他觉得那个晚上就近在眼前。

寥寥几月前,他还是一个青涩的少年,昂然抬首,不信注定好的许多东西,他看见那时他的表情笃定而执着,望着天上的明月,立誓一般开口:“良辰、美景、佳期。”

他坚定地牵着她走,走上一条他再也无力回头的路,他是那样地坚信:平静、自然、既成事实般地告诉她:“但愿人长久。”

可他忘了在长久前面还有一个但愿。

他不死心地走了很远很远,直到亲手将那个曾踌躇满志的自己摔碎。

顾临予控制住自己的失态,按在她温热柔软的手上,沉沉的殿里陷入了一片永寂的黑暗,良久,他轻轻将环在自己腰间的温暖分开了。

多轻易的一个动作,他竟像是用了毕生力气。

他跨出殿时想回头去再看她一眼,他扶住壁立了良久,五指几欲将朱红抹去,还是头也不回地大步走掉了。

“我不会,我一直都会是我。”她的眼睛亮得他有些不敢看,出口的话几能将心捅破,“那你……也一直会是你么?”

他想他还是的,所以才要头也不回地走掉,像早应该做的那样西出阳关,就算现已不能天涯海角总无关,至少还能海角天涯,共望一色清辉。

顾临予在永明宫外立了一夜,凭栏的背影坚实挺拔,静望着这泱泱宫城由暗到明,从昏沉的夜色里漫漫辨出一些变化来。

他手里紧紧握着一只红木簪,普普通通、平淡无奇,却让他在登基的当口,不顾一切地弃天下所有而去。

弱水来的时候,他没回头,只淡淡道:“师兄。”

弱水从他身后走至近旁,他沉默了许久,终还是开口:“昙花再短也有刹那芳华,亦醉美难忘,你不该这么早走。”

他轻笑了一下,极轻极淡,松开手,手心里是被木簪剜出的鲜红,他眯起眼,云淡风轻道:“昙花灵气芳泽,我煞气太重,迟迟不走,既扰了他人兴致也怕花还未开就先败了。”

“你若是想,可叫她为你一人而开。”弱水的面色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澜,“就算败了,退而求其次,至少可守得一枝柔翠。”

“没有其次。”顾临予铮铮有力,不容回绝。

“我守她那么久,从含苞到待放,只为盛放时的芳华,若那不在了,我辛苦为何?”顾临予说得轻轻淡淡的,平静地同他描绘一枝夜昙的美丽,“她的灵气是她与生俱来的最宝贵的东西,纯真、剔透、美好,如今我已将她磨去了零星半点,你可以想象她今后,牵绊沉重得再轻盈不起来,被深宫打磨得平庸,善妒,怨艾……”

他语气里有许多遗憾,最终尽数化作了肯定:“不应该……她是风就要畅游山水,自由来去,不必为我而留。”

弱水沉默地立了很久,最后终于淡淡笑了,清和舒雅:“你总是一切都清楚,就像当年我于袅云顶上言你疏离独行,今后难免为情所累,你也只淡而又淡,一句‘累便累吧’便轻带过之,师傅未有言错,你当记得的。”

顾临予心中一震,复又静得没有波澜,他望着就要亮起的宫城,淡淡道:“找个日子,你让她出宫吧。”

“只怕我说她不愿。”弱水长眉轻蹙。

“她会来找我的。”顾临予坚定地望着什么,眉目里满是磊落,“等那一天,你就送她走。”

“你同意选妃了?”弱水诧然回头看他,“那她会不会……”

“她不会的。”顾临予面上平静无澜,静道,“她很坚强。”

*****

苏锦凉再也没过问过顾临予种种,除了每日去给卫灼然上药外,如无必要,她不出枕云殿半步。

张士殷勤地来找她,主动上报皇上行踪,她只是自顾自地去架上抱来要找的书,一一翻了喃喃念道“也不是这些”便又抱了回去,小柿子随着她走来走去,却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做着自己的事,他便也识趣得再不来了。

他曾在心里纠结要不要将那晚的事告诉她,还是不要吧……锦姑娘那么喜欢皇上,皇上那晚的公务被她搅了,整夜未眠,第二天也未多发一语,一定是被气得不得了,恨她至深……哎,算了,还是别说了,锦姑娘也是好人,免得她再伤心,这辛苦就自己替她扛着吧!

张士觉得自己是了不起的大好人,便心中宽慰而豪迈地走了。

弱水经常来看她,没空的时候便叫陆翌凡和重砂进宫来陪,他俩这一回得意了,威风神气,自己可是一品大人的座上客!特别是重砂,自己的夫君当领兵了……弱水说过,他将来可是要当大将军的!这还不够得意么?他们横行在宫里,两双眼睛简直就要长上脑袋顶。

枕云殿里总是吵吵闹闹的,被折腾得没有一点皇家的威严,丫鬟们路过时都神色匆匆,避之不及。

他们三个在一起总笑得很开心,特别是苏锦凉,哈哈大笑得眼泪都要出来,有时他们笑完了她还要好久才能停,揉着肚子说不行了不行了,真是太好笑了。

陆翌凡这时候就会有些愣愣地看着她。

他觉得疯丫头好像有点不一样了,虽然还是那么疯,可就有那么点儿不一样了,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陆翌凡同重砂说过几次,重砂每次都不以为然地挥挥手,说他大惊小怪。

此时的重砂已浑然提前修炼出了将军夫人的派头,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大惊小怪,她贵为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男人身后的女人,什么风雨阵仗没见过?任何事情都是浮云!

不管什么她都轻轻然一挥手,无比熟稔地点评:“大惊小怪!”

往常这个时候陆翌凡总认真点头附和,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自己贵为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男人身后的另一个男人,什么浮云没见过!

可这次他觉得不一样了。

她往常笑的时候,眼睛里总是亮亮的,望着他的样子自由得像要飞起来,然后猛地一拍他,叽叽喳喳地吵:“我告诉你啊!那个谁……”

好像永远有使不完的力气,开心不完的事。

现在有什么东西在她眼里好像黯下去了,她大笑完以后总是揉揉肚子,然后摆摆手说不行了,好久才能缓下来,再看着他们,神色期待地说继续。

那些不为人察觉的细小,全被最在意你的人镌刻进心里,成了一个恒永不变的模型,只要你变了,哪怕只有一点点,他在将你看进心里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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