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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大概是太累了。”
楚辞微微耸肩:“陛下可以不承认,自己心里清楚就好。如今陛下是一国之君,手中掌握着百姓生死、社稷兴衰,什么时候可以感情用事,什么时候要保持理智,这些应当有个思量。”
微微出神,而后温墨疏摇摇头赶走烦丝愁绪,看向楚辞若有所思:“总感觉你最近有些奇怪。”
“我?我有什么奇怪的?”楚辞轻笑,依旧是那副慵懒散漫模样,“明明是陛下自己心不在焉,却要说我举止古怪,当真没天理,我这心伤得可不是一星半点。罢了,我还得去找春秋问些事情,就不在陛下这里自寻苦吃了,陛下也适当考虑考虑我说的话吧。”
楚辞半是玩笑语气,看起来并不在意,温墨疏也只能一笑置之,却在楚辞走后微微蹙起眉头。
温墨疏是真的感觉楚辞有所变化,似乎离他越来越远,像是就要离开一般——不是那种短暂的分别,而是永久的,断绝多年来密切关系的那种诀别。
当然,都是毫无根据的猜测,或者说是奇怪直觉。
当战乱休止,天下抵定,他作为王者君临天下时,楚辞该处于什么位置、身份上?
这些问题温墨疏不止一次想过,却始终得不到满意答案,因为他根本不了解楚辞,不了解楚辞倾付心血辅佐他究竟为了什么,更无从预料,楚辞是否会离开。
离他而去的人已经太多,多到温墨疏再不想听别离二字。
他会感到寂寞。
※※※
百姓都是躲着灾祸逃离的,驶向宛峡的驿路上空无一人,荒凉而又单调,只有时快时慢的马车走走歇歇,好歹添了一丝活人气。
“再歇会儿吧,世子妃……”女官筝鹊第四次忍不住劝道。
言离忧接过净布擦了擦脸,一头虚汗冰冷潮湿。
“继续赶路,一刻也不能耽搁。”咬咬牙直起身坐回车中,言离忧虚弱地靠在椅子上,脸色早已苍白如纸。
筝鹊有相公有子女,三十好几的年纪已是过来人,十分了解害喜阶段有多难熬,眼看着言离忧不停干呕,如心疼自己女儿一般担忧不尽。
胳膊拧不过大腿,一个是女官一个是勤王有功的世子妃,再说言离忧的执拗连皇帝温墨疏都无计可施,一个小小女官又怎能劝动?筝鹊能做的也只有递上清水,难过地看着饱受折磨的世子妃言离忧。
“世子妃这是何苦呢?这都三个月了,一不小心就容易小产,到时候孩子可惜了不说,世子妃的身子也是要受损的,便是连世子也开心不起来。”随行的乳娘苦口婆心仍在劝阻,无奈言离忧铁了心,说什么也不肯返回帝都安养。
筝鹊拿着净布为言离忧擦去虚汗,视线掠过言离忧脸颊一道尚未彻底痊愈的伤痕时,终于忍不住一声叹息:“世子妃容我多嘴问上一句,就算您到了宛峡与世子团聚,结果又能如何?我不是皇上身边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要发生什么,但看皇上撤掉自己身边精锐护卫来保护世子妃,可见这趟旅途是十分凶险的,世子妃真的不在乎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冒险吗?”
“腹中是我和墨情的骨肉,我怎舍得拿孩子的性命冒险?可是我不得不这么做,如果那段恩怨不能尽快了断,还会有更多悲剧发生在我身边。”言离忧轻轻抚过腹部,淡淡笑着语焉不详,“如果孩子没有了,我会难过,会伤心,但至少还有希望,不会因此沉沦绝望之中;但若墨情有个三长两短,这辈子我再看不见任何光亮——一个孩子没有父亲的话,是不亚于夭折的巨大痛苦,你能理解我的想法吗?”
筝鹊无奈,依稀从言离忧回答中听出某些端倪。
似是……如果言离忧不去宛峡,温墨情就会出事一般。
“世子妃说的我听不太懂,既然皇上都已经同意,想必是没办法更改决定了。”筝鹊望着车窗外空无一人的驿路,目光中流露出几许期盼,“但愿这一路能够母子平安,也不枉皇贵太妃特地让我随行。”
漫不经心的言离忧一愣:“皇贵太妃?不是皇上派你来的吗?”
“皇上刚刚继位不久,对后宫根本不熟,怎么会找上我这老女官?是皇贵太妃担心世子妃身边没人照应,所以才让我一路跟着——我本以为世子妃是知道的。”
言离忧若有所思点头,一抹素淡笑容飞掠而过。
尽管她仍身处动荡时局与无数阴谋诡计之中,身边关心她的人却越来越多了,他们不会计较她曾经是谁、背负了多沉重的罪孽,总是将最贴心关怀无声给予。
这些人都是她坚强活下去的动力,不管多微小,都会永远铭记在她心底。
宛峡距离帝都凤落城并不愿,平日里有一天的功夫就能到达,因着言离忧时不时的害喜反应稍稍耽搁,行程大概需要一天半左右时间。身在南部大营的主将云九重接到消息后一早就算好时间派人前去接应,然而这日到了傍晚,仍不见言离忧一行人的影踪。
“将军,我等在青唐县以北五里处等了一整天,半个人影都没见到,会不会是帝都消息有误,或者世子妃因事耽搁并没有往这边来?”负责前去接应的校尉等不到人,只好独自一人回营中向云九重报信。
云九重倒吸口气,脸色登时凝重七分,手中薄纸攥成一团:“不可能,我刚接到楚公子传书,说是世子妃昨日清晨已经出发,最晚今日晌午当到。宋校尉,你带人继续沿路往前走,如果到富水河一带仍未见到世子妃立刻派人回来禀报,一刻都不能耽误,懂了吗?”
宋校尉才领命匆匆离去,那边沐酒歌便推门而入:“怎么,言姑娘还没到?”
云九重大拳紧握,发出咯咯响声:“到现在仍无消息,恐怕路上出状况了。”
沐酒歌沉吟片刻,而后换只手拿剑,朝云九重微微鞠了个躬:“墨情伤重,七日内不可让他再乱动,还望云将军帮忙照顾我这热血没头的师弟。言姑娘那边我亲自走一趟,在有确切消息前,请云将军帮忙对墨情隐瞒。”
多余的话沐酒歌不想多说,换了身干净衣衫又提上一壶酒,本不该卷入这场战事的中州豪侠驭马疾驰而去。
对沐酒歌而言,这一趟任务非他完成不可——为了弥补上一次没能保护好言离忧的过失。
第321章 如影随形
“如果我是你,会在此时选择决一胜负。”
被霍斯都帝国士兵占据的榕城地盘上,一道格格不入的身影格外醒目——旁边人都穿着深色棉衣皮甲,而这人只穿了一袭单衣,且是比积雪更加刺眼的白色。
连嵩面对柏山时没有丝毫敬畏惧意,就连生疏拘谨感也找不到半分,一字一句,像是在与熟悉的老友交谈,又想是在和陌生人闲聊。
“人都说霍斯都主君聪明大胆,应该看得出如今霍斯都已经失去优势渐渐走入下风,倘若继续如此消耗下去,最终获胜的必定是渊国。与其明知结局坐以待毙,放手一搏不是更好些吗?还是你觉得,上天会给你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奇迹?”
柏山坐在椅中面无表情,显然对不请自来的“客人”没什么好感:“战或不战皆是我霍斯都之事,连大人管得太多了,毕竟这里既不是渊国,也不是青岳国。”
“我只是提个建议,接纳不接纳,你自己决定。”连嵩冷漠不改。
状况似乎成了谁更冷漠的比拼,至少在赫连茗湮进来之前都是如此。
与连嵩同样穿着白衣的赫连茗湮少了一份刺眼,多了一份柔和风雅,进门后站定在柏山身边,看上去很是协调。
“贵国主君也是个十分出色的人才,慕格塔公爵大可放弃温墨情,选择更解风情的身边人才对,再怎么执着,不属于你的东西终归要失去。”尽管赫连茗湮是女人,连嵩依旧没有忘记出言讽刺,听得柏山脸色铁青。
“绮罗喜欢谁是她自己的事,与外人无关。”沉下脸冷冷呵斥一句,柏山很快又换回温柔面色,微微低头看着赫连茗湮,“绮罗,不必理会无聊人的挑拨之词,我这就让人把他赶走。”
与温墨情的过往,以及无法再续的前缘,一直是赫连茗湮心中隐痛,听到连嵩的讽刺自然心痛如割。然而,赫连茗湮还是摇了摇头,轻轻拉住柏山低道:“我想连大人亲自来此必然有更重要的事谈,不妨听他说说。”
“有什么可听的?他来是为了劝我们孤注一掷与渊国决战,自己好坐收渔人之利!”
赫连茗湮深吸口气,深深看了柏山一眼。
从小到大,无论对任何人柏山都很随和亲切,几乎见不到他生气,唯有在别人欺负她时,柏山才会愤怒得失去理智。
她的柏山哥哥和萨琅堂兄一样,总是把她当成最重要的妹妹。
“柏山哥哥,好好谈谈吧,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柔声散去柏山火气,赫连茗湮客客气气颌首请连嵩入座,言谈举止雍容有度,“连大人不远万里来到此地,想来不会只是为了讽刺我几句;至于我霍斯都是否要与渊国决一死战,一切皆有我王定夺,不知连大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要说的?”
屋外阳光正好,朦胧光线落在连嵩身上,白衣白发愈发显得无尘,却带着一种难以接近的疏离感。
有意无意转动着碧玉扳指,连嵩露出一抹莫测笑意:“机会总是很短暂,不把握住的话,也许会成为一生遗憾。”
柏山沉眉:“此话怎解?”
“贵国从胜局转为败局,从上风落入下风,所有转变皆因狐丘国的反叛以及渊国江湖人士的加入而起。狐丘国主力位于北方,若要保持占据平衡就必须稳足不动,而霍斯都可以根据需要随心所欲调动另外三国兵马,即便狐丘国和渊国戍边军追过来也要处于被动;再看宛峡战局,霍斯都的转败都是拜那些胡闹的江湖中人所赐,倘若这些人失去龙首即为一片散沙,除之不费吹灰之力。”
连嵩所说都是浮于表面的推测,等同于废话,然而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眸却在无声告诉柏山,他的确有方法可以破解霍斯都目前困局。
唯一要考虑的是,是否该与之合作。
与赫连茗湮默默对视一眼,柏山渐渐冷静下来,将脸上恼怒厌烦等表情全部撤去,只剩下麻木淡然:“看明利弊自有绮罗帮我,如果连大人只是来展示才智眼光的,我想这场谈话可以终止了;如果连大人是想——”
“想帮你除掉最扰人的虫子。”
连嵩的语气十分平淡,却无端让赫连茗湮和柏山感到一丝寒意,仿佛那双眼眸透出的,是催人入地狱的死光。
过了半晌,赫连茗湮才幽幽问道:“你想怎么做?以青岳国兵力阻拦大渊那些侠士?凭他们的胆识武艺,你得不到半点好处。”
“不需一兵一卒,我自有办法。”狭长眼眸微微眯起,唇角翘起来的笑容让连嵩染上一种诡秘味道,“其实我本可以不知会你们直接出手,不过,似乎那位风头正盛的定远王世子妃与贵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出于礼貌我才亲自登门的。怎么样,可有决定了?”
赫连茗湮心头一震。
青莲王是霍斯都国派出的奸细,这条消息大概早就随着碧笙的嫉恨心传遍大渊前朝,耳目遍布天下的连嵩知道也不算意外;但赫连茗湮没有想到,连嵩打算对付助战的江湖人士的谋划,竟会牵扯上言离忧。
若言离忧是谋算的中心,自然温墨情也跑不掉。
对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