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第11期-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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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出来……
　　
　　野松林
　　
　　一个曾是无端杀情人戮的地方
　　为女人，或为一句废话
　　太阳如雾，剑很潇洒
　　骤起的愤怒使酒从黝黑的坛子里
　　鲜血一样进溅出来
　　骑士纷纷落马；石头乱云飞渡
　　
　　一个曾是午夜革命的地方
　　十万人马从酣睡中醒来
　　一颗彗星点燃了无数篝火
　　烧毁了皇帝老儿的宫殿
　　和一个农夫的草鞋
　　当然，后者得到了有礼貌的赔偿
　　
　　一个曾是猎虎的地方
　　它们神话般的头颅，被
　　人类铁的意志，送上了祭坛
　　老虎的黄金，秘密的财富
　　如此接近英雄的梦想
　　令人惊喜，又使人害怕
　　
　　一个曾是植树者的国度
　　岁月的劲风在一代代人手中
　　传递，一无所有的秋天
　　来不及悲哀与留恋
　　他们比树叶落得还快
　　缀满了历史寄不出的长信
　　
　　整个天空的乌云都无法
　　遮盖或带走那片野松林
　　但当我最后一次看见它们
　　有点疲惫又不失壮烈地倒在
　　一个木材商脚下。我想
　　我有点恨自己，无力、无力把那家伙杀了！


洪烛作品·新疆笔记（组诗）
　　喀什的星星
　　
　　天空降临到葡萄架的高度
　　只要伸直手臂，就可以采摘到
　　那些甜蜜、饱含水分的星星
　　白天是太阳系，夜晚是银河系
　　喀什的星星，一串又一串地悬挂
　　原本这么的小！还有着更小的核
　　陨石一样唾弃在地面
　　
　　此刻，指尖的这一颗，闪闪发光
　　它即将通过我的嘴唇、口腔、肠胃
　　成为迷失在夜色里的流星……
　　我的身体因之而变得透明
　　
　　还有比星星更甜的水果吗？
　　还有比葡萄更亮的星星吗？
　　生活在新疆的人是幸福的，他们
　　是吃星星长大的
　　
　　汗血马
　　
　　内心有一座小小的火山
　　难怪我总是这么热、这么热……
　　身体流的不是汗，也不是血
　　而是烧得正红的岩浆
　　从每一个毛孔里渗透出来
　　冷却、风干，使鬃毛纠结成旗帜
　　即使在飘扬之时也富有雕塑感
　　凭着高贵的血统，我不肯轻易
　　低下自己的头，除了吃草的时候
　　你以为我在流血，抚摸周身
　　也找不到我的伤口
　　这只能证明：我受的是内伤！
　　
　　内心的火山也会遗传
　　我生了一匹小马。当它流汗
　　更像是一朵刚刚点燃的火苗
　　风，吹吧吹吧，却吹不灭……
　　
　　端起高脚杯，那里面盛放的葡萄酒
　　是我的汗、我的血，还是我的泪？
　　每一滴泪珠都变成了琥珀
　　每一滴血、每一滴汗，都是
　　一生中的流星……
　　
　　野骆驼
　　
　　从世界的那一头，你长途跋涉
　　为了遇见我，遇见一个看风景的人
　　成为他内心收藏的风景
　　今天你如愿以偿了
　　未被驯服的美，却彻底驯服了我
　　使我在瞬间变得温顺、平和
　　甚至还忘掉自己属于人类的一员
　　看见了你，头脑一片空白
　　
　　失忆后记住的第一幅画面：太阳
　　正从两座驼峰间升起
　　它几乎跟我同时获得了新生
　　
　　姑且让周围的两座山
　　成为将我轻轻托起的驼峰……
　　绵延的天山山脉，是更多的野骆驼
　　或站或卧，等待我来唤醒
　　
　　丝绸之路
　　
　　丝绸之路的源头
　　不是城镇、寺庙、集贸市场
　　而是一只蚕
　　
　　它的体形那么小，生命那么短暂
　　然而它吐出第一根丝
　　构成最初的路线
　　
　　它的祖国是一片桑叶
　　边缘已被咬啮成锯齿的形状


胡杨作品·嘉峪关以西（组诗）
　　敦　煌
　　
　　汗水包在麦子里
　　金子包在石头里
　　微笑藏在山洞里
　　
　　在戈壁上
　　一个愿望像太阳一样炽烈
　　在沙漠上
　　一个人像清泉一样甘甜
　　
　　看见一朵花
　　看见一条河
　　看见一片树林
　　看见炊烟从黄泥小屋上升起
　　拉骆驼的人流泪了
　　及而笑了
　　把人快想死的地方
　　可以坐下喝茶的地方
　　找到了
　　
　　党金山麓的一朵花
　　
　　五月，落了一层薄雪
　　像是又回到了冬天
　　牧羊人重新穿上了皮袄
　　
　　五月的薄雪中
　　一朵花
　　一点嫩嫩的红
　　嵌在整个大野的雪中
　　
　　牧羊人看见了
　　跑过来
　　把皮袄铺在雪地上．
　　坐下，仔细地看
　　看了又看
　　
　　这是普通的上午
　　牧羊人专注于自己的观察
　　
　　党金山麓在一片雪野
　　显得空旷
　　
　　陶　　碗
　　
　　敦煌的早晨
　　一只虫子在叫
　　
　　冬天的泥巴装在羊皮袋子里
　　夏天的时候取出
　　一袋子火苗
　　敦煌的早晨
　　套在车上的毛驴
　　不声不响
　　
　　羊肠小道上
　　轮辐碾过的地方
　　有微弱的塌陷和破碎
　　
　　那是一只陶碗
　　
　　敦煌的早晨
　　一只虫子在叫


季学文作品·草原上长大的孩子（组诗）
　　我的身上流着草色的血
　　青青一棵草
　　是永远长不大的我
　　——题记
　　
　　1
　　
　　草浆染印过我的裤脚
　　我的全身注定有一股草腥
　　但我知道我永远赶不上蚂蚱跳得那么远
　　——我是草原上长大的孩子
　　
　　2
　　
　　草甸子上有鲜花　　也有牛粪
　　有阿尔腾种马　　也有美丽奴羊群
　　四五岁时　　大人们就说
　　伏雨天里的马蹄窝子能淹死人
　　——我是草原上长大的孩子
　　
　　3
　　
　　要想见到草原上典雅的花朵
　　就得走进草原最深的地方
　　我又怕我的足音惊动远方浅色的宁静
　　——我是草原上长大的孩子
　　
　　4
　　
　　半拉山的夜晚很宁静　　有时静得
　　就剩下夜马吃草的声音
　　我心底一直埋着一个梦　　就是放一回夜马
　　像个牧马人　　在高高的草坡上
　　看着草洼里的马吃草
　　到了后半夜　　口里衔着一片草叶
　　头枕胳膊数天上的星星
　　——我是草原上长大的孩子
　　
　　5
　　
　　晴天我骑自行车风跑四方
　　雨天自行车骑我
　　农田鞋让黄土泥拔掉多少回
　　——我是草原上长大的孩子
　　
　　6
　　
　　蒺藜的利齿咬破我的自行车胎
　　也扎坏过我的胶鞋　　我就叫它蒺藜狗子
　　可是蒺藜狗子多的地方总是能采到一种叫
　　老瓜瓢儿的浆果　　那是我童年的营养
　　——我是草原上长大的孩子
　　
　　7
　　
　　那年的夏天　　队长派我到瓜园看瓜
　　瓜没开园的日子　　我把瓜棚当书屋
　　就担心　哪天满地瓜熟
　　瓜和我　一起给摘了
　　我知道我还没长熟呢
　　——我是草原上长大的孩子
　　
　　8
　　
　　我住过麦秸通铺
　　煤油灯下偷写日记和诗
　　花絮和草叶都划拉到日子背面
　　——我是草原上长大的孩子
　　
　　9
　　
　　长了十几岁　　我去过最远的地方
　　是一个叫查里门敦儿的小屯儿
　　在屯里我吃过一块咸芥菜疙瘩和半个玉米饼子
　　后来小屯让草给淹了　　就再也没有找到它
　　——我是草原上长大的孩子
　　
　　10
　　
　　从草原出走　　只这么一次
　　就再也没有回去　　我的草原
　　盈满露珠　　却从不流泪
　　——我是草原上长大的孩子


与六岁的兰若谈天（组诗）
■　郑　玲
　　露水的来历
　　
　　你说太阳是星星的爸爸
　　一出来就把星星吃了
　　星星流下的眼泪就是露水
　　
　　兰若　　你说得不对
　　哪有那么可怕的爸爸
　　是太阳要上早班
　　为了让星星睡得香甜
　　在窗外的草地上
　　洒下些清凉
　　
　　月亮落在我胸上
　　
　　兰若说：
　　奶奶　　昨天夜里
　　月亮来敲我的窗子
　　
　　你让她进来了吗？
　　
　　兰若对我耳语：
　　她进来了
　　就像老师给我贴金星一样
　　月亮落在我胸上！
　　
　　回不了家的小船
　　
　　是兰若扶着奶奶
　　还是奶奶牵着兰若？
　　像大象和蓝猫去散步
　　
　　路过一座旧院
　　墙下有一只废弃的轻舟
　　上面开满紫色牵牛花
　　无数的光影在荡漾
　　好像在做水的梦
　　
　　兰若问：奶奶
　　这只船会不会想念它的江河？
　　是不是因为它乱跑
　　才回不了家的呢？
　　
　　蓝天穿在我身上
　　
　　风和日丽
　　带兰若去认识大自然
　　爷爷叫大家想：
　　那一大片开花的亚麻田
　　像什么？
　　
　　奶奶说：
　　像铺在地上的一角蓝天
　　兰若说：
　　我穿那件亚麻连衣裙的时候
　　凉津津的
　　哇　　蓝天穿在我身上！
　　
　　考考你
　　
　　兰若　　考考你
　　信不信
　　这株郁金香是一盏灯
　　
　　兰若奇怪：
　　我怎么看不见它的火光呢
　　奶奶说：你闻闻
　　香气就是它的火光
　　
　　兰若眯着眼若有所思：
　　奶奶　　我也考考你
　　小狗是用什么微笑的？
　　奶奶一惊：
　　不是用汪汪的叫声吗
　　
　　兰若喊道：
　　不对　　不对
　　小狗是用尾巴微笑的！
　　
　　大老鹰是我自己
　　
　　兰若：我想到月亮上去看看
　　奶奶：你没有航天飞机
　　兰若：大老鹰会带我去的
　　奶奶：大老鹰要是不来呢
　　兰若：大老鹰是我自己！


写给儿子（组诗）
■　冰　峰
　　送儿子去军训
　　
　　儿子去军训
　　总该对儿子说些什么吧
　　注意安全、多吃饭、晚上别忘记漱口……
　　
　　儿子说，烦死了
　　你已经说了五六遍了
　　让同学听见，还以为我是弱智呢
　　
　　我张了张嘴
　　想说点什么，可是一出口
　　还是那句话
　　注意安全、多吃饭、晚上别忘记漱口……
　　
　　儿子看看我
　　说，没事我就走了
　　我想说还有点事
　　儿子却头也不回地跑了
　　
　　三张奖状
　　
　　儿子军训回来
　　得了三张奖状
　　一张是“军训标兵”
　　一张是“精神文明标兵”
　　一张是“团结互助标兵”
　　
　　我把这三张奖状
　　看了一遍又一遍
　　问儿子，你们班得奖状的人多吗
　　儿子说，得三张奖状的
　　就我一个人
　　我拍拍儿子的肩膀
　　说，像老爸的儿子
　　
　　妻子要把奖状放到柜子里
　　我急了，说
　　我还没记住是什么标兵呢
　　过几天再放吧
　　妻子说，你这个烂记性
　　都看了几十遍了还没记住？
　　
　　我傻笑了一下
　　回过头，又对妻子说
　　快把这个消息
　　告诉他爷爷、奶奶、还有……
　　
　　接下来
　　我就想，儿子得奖状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