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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倒是个孝子,失敬了。”白衣神君真诚地说。
表丐立即岔开话题,指看他的大包里问:“流配的人,那有这许多零碎?”
中海神色一整,说:“里面有一个装骨灰的木匣,所以看上去甚大。某实,里面只有小
可的一些破烂衣衫而已。”
“骨灰?”鬼丐讶然叫。
“是的,四年前,苦役所送来一位体弱多病的仁兄,只活了半年……”
邱士豪插口道:“哦!是那个丑陋不堪,弱不禁风的吴病夫?”
中海点点头,往下说:“就是他,你两位走后不久,他终于撤手永别人间。在他到达配
所的第一天,我便尽心照顾他,我是配所的头儿,同是天涯沦落人,同病相怜,我必须替他
尽力。但他的确太过虚弱,终于捱不了苦难,只活了半年。临终前,他托我将他的骨灰带回
他的故乡。我见他死前太过痛苦,不得已毅然应允。大丈夫千金一诺,我不能忘了当年的诺
言,出所的当天,我便将他的遗骨起出,装在木匣中带走。”
许久许久,没有人做声。
白衣神君突然站起,轻拍中海的肩膊,幽幽一叹,感慨地说:“老弟,你让我们这些人
惭愧。请记住,华山梅海的大门,不论昼夜皆为你而开,如蒙不弃,务请移玉枉顾。白衣神
君一生行事,亦正亦邪,亦侠亦盗,毁多誉少,跳不出酒色财气名利场,但人性仍在,愿以
至诚交你这位朋友,幸勿见拒。我该走了,后会有期。”
声落,身形似电,再一闪便穿出庙门,隐入茫茫风雪之中。
表丐怔怔地抬头望天,突然挟起打狗棍,拍拍中海的肩膊,低声说:“老弟,此地不宜
逗留,白衣神君本想等枯骨贼秃转来,但他已决定放手不管了。走吧!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伸手抓起骷髅口中的青玉骷髅珠放入怀中,用竹杖在支骷髅的木棍下,画了一个
老叫化的像,聊聊几笔,居然神似。画毕,纵入风雪之中走了。
纪玄举手一挥,喝声“走!”五人也投入风雪中走了。
中海也开始结扎,刚将背囊抓起,殿后白影一闪,小甭人妖靳云英俏生生地出现在火
旁,身法之快,骇人听闻。
“咦!”中海抽口凉气叫。
小甭人妖掀开护耳,露出黑亮的鬓角,脸上晶莹如玉,白里泛红,□弹得破。深潭般的
大眼睛水汪汪,微微一笑,樱桃小嘴中微露编贝似的弧犀,走近火旁,若无其事地说:“那
些家伙可恶,不早说剑诀是假的,害得我白追了十里地,几乎被狼群所困。”
中海八年来没见过女人,感到脸上一热,讪讪地说:“姑娘请便,小可要走了。”
“慢著。”小甭人妖不在意地说。
“姑娘有何指教?”
小甭人妖注视著他,说:“我叫人妖,家住小甭山,不必叫我姑娘,叫我小甭人妖好
了。我有时男装,时而女装,神出鬼没,变化无常,所以他们叫我人妖。”
“你……你定然是女人,怎……”
“我本来就是女人,少见多怪。”
“那………”
“别那的。解开你的包里。”
“甚么?”中海讶然问。
“不要大惊小敝,我这人从不受骗,疑心大,刚才你博得那两个家伙的同情,我却不信
你的包里中有骸鼻。”
中海一声不吭,解开了包里,在一大堆破衣裤中,捧出一个一尺见方的油漆木盒,揭开
盖奉上说道:“敝友死后,役所按例没有棺木收殓,骨殖已大都腐朽,但仍可分辨,请姑娘
过目。”
木匣中,有一大堆腐碎了的黑色碎骨,胴骨的两端仍未腐碎,颅骨裂成数片,清晰可
辨。
“盖上。”小甭人妖毫不动容地说。
中海盖上木匣,用布帕困上,结好包里扔上肩背,拾起木棍默默地迈步出殿。
“站住!”
中海站住了,但未转身,冷冷地说:“姑娘如果没有事,请勿耽误小可的行程。”
他没听到脚步声,只嗅到愈来愈浓的幽香。接著,肩膀上搭了一只手,耳畔银铃似的声
音清脆已极:“唷!你生气了?你……”
中海屹立如山,冷笑道:“姑娘请尊重。”
“咦!尊重甚么?”
“放开你的手,荒山野庙,男女有别,成何体统?”
声落,身后突然传来白衣神君愤怒的叫声:“人妖,你如果敢伤他一毫一发,侯某人不
将你的小甭山妖窟铲平,便不配叫白衣神君。”
肩上的手松开了,他转身看去,大殿中,白衣神君一脚踏在一座断了头的神像上,叉腰
而立,虎目中冷电四射,虎现眈眈,极不友好地死盯著小甭人妖。
小甭人妖嘻嘻笑,满不在乎地说:“唷!好人,你以为这小伙子是活宝不成?”
白衣神君冷冷一笑,说:“少在我面前献宝,你那些风流解数引诱良家百姓的伎俩,在
我面前无所施其技,免了吧!版诉你,龙老弟是我白衣神君的朋友,你趁早少打歪主意。”
说完,突然身形一幌,退入后殿一闪不见。
小甭人妖含笑转身,笑道:“凭良心说,白衣神君确也值得骄傲,对色字挑得起放得
下,我无奈他何。当然,他也有缺点,和我一样疑心太大,他之所以让我查验骸鼻,其实也
对你的话存疑,只不过他对你有好感在先,不好意思亲自求证而已。”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中海不悦地说。
“唷!别生气,我想,你这人与常人并无不同,听不进老实话,我该走了,前途见。”
声落,一声娇笑,迳自走了。
中海略加拾夺,踏入暴风雪之中。
当天,他在镇羌驿落店。在房中,他将骸鼻匣端端正正安置在桌上,焚上三柱香。骨匣
下,压著一个薄薄的布包,不知盛了些啥玩意。
暴风雪已连续了十天,客栈中只有他一个旅客,一列长炕空阒无人,冷冷清清。客人太
少,炕下不生火,天气奇冷,他只好忍了。
二更不到,他熄了灯开始练气功,然后埋头大睡。
八年的苦难折磨,把他从一个天真幼稚眼高于顶的小伙子,锻练成饱经忧患坚忍卓绝的
青年,他深信一个渺不足道的穷光蛋,走遍天下,也不会有人找他的麻烦,打他的主意,心
安理得,睡得很安稳。
不知睡了多久,他从空灵中悠然醒来。也许是冷醒了,也许是奇异的响动将他惊醒;总
之,他确是醒来了。
首先,他感到有点不对劲,冥冥中似乎有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不寻常气氛在黑暗中流
动,在四周向他压迫。
其次,他知道曾经上了闩的房门已经打开了,冷风从房门灌入,偌大的炕房奇冷澈骨。
他定下神,侧耳倾听。房中伸手不见五指,眼睛派不上用场。外面罡风呼啸,房中仍可
听到虎虎风声。耳力不济事的人,不易听出房中的轻微响动。
看不见听不清,但鼻中却嗅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异香。
他心中一懔,轻轻掀开重甸甸汗臭冲鼻的被子,伸手下炕抓他的靴子。
“察”一声轻响,火摺子的火光一闪,房中突然一亮。
接著,一把泠电四射的长剑出现在眼前,剑芒一闪,冷冰冰的剑尖已点在他的胸前,冷
冰冰的低叱入耳:“乖乖地穿上衣裤,假使你妄想反抗,先卸你的胳膊。”
是女人的声音,但他未能将人看清,火摺子倏明倏灭,他只看到一个朦胧的白影而已。
剑尖离开了他的胸前,但他本能地知道剑尖仍指著他,距离身前不足半尺,发话的人并
未放松他呢!
他不做声,拖过身旁放置的衣裤一一穿上,披上破皮袄,缓缓套上靴。同时,暗运耳力
和目力,搜寻屋中的异动。
他失望了,这期间没有任何物品或人兽活动的声音。
穿著停当,火摺子突又闪亮,原来室中共有两个人,浑身白,娇小玲珑,容色照人。一
个用剑在旁戒备,一个用火摺子点燃桌上的油灯。
他站在炕前,从容地问:“姑娘夤夜入室,不知有何见教?”
用剑指著他的姑娘大眼睛一瞪,低叱道:“住口!问你时再回话。”
他剑眉一轩,不悦地说:“半夜三更客店之中,你们仗剑入室,非……非窃即盗……”
“闭嘴!”小泵娘急叱,剑光一闪下,剑尖指向他的胸口,相距不足三寸,冷气袭人。
他不为所动,说:“我身上总共只有十来两碎银子,还有一张至兰州具领返家盘缠的赦
状,你们要是不要?”
“啐!废话。”
“不是废话,明天我要冒风雪赶路呢!半夜三更扰人清梦,你们简直岂有此理!”
小泵娘火了,伸剑便拍。
他向后仰身,一腿斜飞,快,快得令小泵娘猝不及防,“噗”一声踢中姑娘的手腕,剑
脱手而飞了。
一不做二不休,在小泵娘惊叫声中,斜身抢入,双掌齐飞,“噗拍”两声闷响,劈在小
姑娘的肩颈旁,一把扣住泵娘的腰带,向侧旋出,喝道:“退!收剑!”
桌旁用火摺子点灯的少女,刚来得及拔剑冲上,同伴已被制住,如果贸然进击,势必先
将同伴刺伤,只好乖乖站住,但并未收剑。
被制住的小泵娘软倒在中海的怀中,翻著白眼咬牙忍痛。
中海的左手将她挟住,像一只大铁钳,右手虎口叉住她的咽喉,想反抗已力不从心了,
她仍横蛮地叫道:“放手!你真不想活了?”
中海冷哼一声,冷冷地说:“正相反,我比任何人都想活。说!你们为何而来?”
僵在一旁的少女哼了一声,在怀中取出一枝小小三角旗,手一挥,旗脱手而飞,“得”
一声轻响插在灯旁徐徐飘扬,片刻方止。
旗长不到八寸,银杆,银面,银流苏,中间绣了一头金色的凤凰,栩栩如生。
中海不认识小凤旗代表的主人,不加置理,仍往下说:“在下与两位无仇无怨……”
“吠!见了金凤令,你还不行礼听候吩咐?”少女冷叱。
中海瞥了金凤令一眼,讶然问:“金凤令是甚么意思?与在下何干?”
“哼!你不知道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金银双凤令?”
“怪事,我为何该知道?”
“你……”
“我,一个遇赦返乡的囚徒,八年苦役刚获自由,实在不知道甚么金银双凤令。”
被制的小泵娘向同伴叫:“不必和他磨牙,快请主人入室处理。”
持剑少女发出一声异啸,退在一旁。
房门口人影徐现,异香满室。首先,四名背剑的白衣少女进入室中了。接著,中海感到
眼前一亮了。
一个内穿白狐裘、外披白缎子大氅的少女,轻灵地进入室中。后面又出现两名少女,上
前替她们的女主人卸除大氅。
这少女好美,摘下风帽,现出头上簪了三朵珠花环的三丫髻,珠光映照,云鬓堆绿,瓜
子脸,远山肩,深潭般明澈无比的大眼睛,琼鼻俏巧,樱唇一点红,桃腮温润,身材相当
高,可惜白狐裘已掩去她的胴体身段,不然看去必定十分动人。腰间悬著的长剑古色斑烂,
决非凡品。
门仍未掩上,后面的两名少女把守在房门口向外戒备。另四名先入室的少女,则分列在
门的内侧里。
梳三丫髻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