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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你的房产证手续费跑掉的律师事务所;反复无常的规则;随时会倒掉的餐馆和酒吧……
天下大概有无条件的爱这回事,不过苏丝黄还没有遇到过。所以,她对北京的爱总是带着一点小怨言,只有对自己人才尽诉苦衷。
但是,北京又是那么让人难以离开,它有让人上不来气的活力,每个角落里不断发生的尝试和它在某些方面的未经世事,新的酒吧、餐馆和书店,越来越地道的艺术展览,越来越各有不同的人,一旦你被接纳,你就会明白什么是中国式的慷慨大度。
她离开过,又回来了,再离开,再回来。
现在,她真的能够再离开吗?
这个世上有很多不需要花太大力气就会爱上的地方,旧金山、纽约、威尼斯、柏林、伦敦、巴黎、苏黎世……这些闪闪发光的家伙,趣味横生,干净,大多数时候是无害的,在很多这样的地方,你肠胃和呼吸道的抵抗力会减弱,对人的提防之心会减弱,会变得多愁善感,在一点小事上转来转去。
但是,深爱上北京的人才会有特别强硬的肠胃,铁一样的肺,钢一样的心肠,狐狸一样的狡诈,鹰一样的敏锐分辨力和蛇一样的油滑,而且与此同时,你还被允许保持一颗宽大温暖的心。
对北京的爱会让你变成一个百毒不侵的强人,她不能抗拒这样的爱。
北京总是欢迎她回来,还没有哪个男人办到这一点。从来没有哪个男人在分手之后会主动给她电话,除非他们需要她帮忙,但是如果她主动打电话过去,对方总是那么警惕,直到搞清楚她不想重续旧缘之后才会松一口气。但是北京不同,北京总是微微一笑,说声:“嗨!”就把她拢入怀中,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一样,不过是出门散了散步,买了份报纸。
再没有比北京更胸怀宽广、更适合她的爱人了,她可能总是离开,但她知道它是唯一能够和她白头偕老的伴侣。
她锁上门,把钥匙放进信箱,深深吸了一口北京令人窒息的烟尘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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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苏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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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之间,苏丝黄脑子里好像被一千多张多米诺骨牌击中,因为她的高中数学学得很好,各种排列组合可能性疯狂地在她脑子里打起转来:焯辉的前女友,他前女友的丈夫,他前女友可能的其他男朋友,他前女友丈夫可能的其他女朋友——她自己!
…
叁2004年9月30日高眉;低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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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1400万人口,不包括频繁流动的各地人口和外国人。这里云集了世界各地的未婚青年、离婚或分居人士,男女人口比例高于12∶1,但是当两个女人——苏丝黄和闪闪——同时找到心仪的伴侣时,她们还是大吃一惊。
8月末9月初,北京进入所谓的社交季。展会、论坛、演出、俱乐部活动在各个角落举行,有的还办到了云南和沿海城市。
这些准社交活动大致分为两种:免费的和付钱的;在高档消费场所和在大众消费场所的;人少的和人多的;有礼品的和没有礼品的;有吃的和没有吃的。。。。。。苏丝黄想,这大概是北京社交活动的高眉(highbrow)低眉(lowbrow)之分。
苏丝黄和闪闪有两周没见面,应酬频繁,分身乏术。偶尔打电话,谈起这个饭店自助餐多么吝啬,那个活动主持人多么饶舌弱智,最多的抱怨是这样的——
闪闪:“前天晚上坐在我旁边的那个记者谈了一晚上陀思妥耶夫斯基。”
苏丝黄:“是80年代文学青年?”
闪闪:“才22岁。”
苏丝黄:“噢。昨天在冷餐会上有个50岁的成功男士告诉我,他喜欢穿溜冰鞋上班。”
闪闪:“那不是很有趣吗?”
苏丝黄:“可是我发现他10分钟就跑一趟洗手间。”
老的扮小,小的扮老,上哪里能找到正常人?苏丝黄对高眉活动寄予希望,她觉得社会地位巩固的人心态会比较健康;闪闪对低眉活动更觉亲近,她觉得社会责任压力小的人更接近自然状态。
第三个不遇的周末,苏丝黄去参加一个俱乐部年庆,闪闪去一个人造海滩派对狂欢。在俱乐部里,苏丝黄在她的黑色露背晚装里挺得笔直,感到自己像根橡皮糖。忽然听到一声高呼:“苏丝黄!”扭头一看,原来是以前在网络公司的同事奇。他在门户网站股票暴跌时大笔买入,后来股票回升,成了千万身家。奇的身边站了个衣着适度的高个男人,苏丝黄与他目光相遇,忽然心中一动。
与此同时,闪闪在人造海滩上和同事失散,正在人堆里大喊大叫,忽然天上淋下一股啤酒,把她呛得半死。她回头望去,一个憨厚的小伙子向她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在俱乐部里,苏丝黄和奇的朋友握手,对方握得颇为有力,时间比普通的见面握手要长出两秒钟。
在海滩上,闪闪抢过小伙子的酒瓶扔到地上。小伙子伸手说:“我还有一瓶,咱们去喝酒吧。”
深夜,苏丝黄和高个男人(现在他名叫焯辉,是个建筑设计师)在花园凉亭里谈得天昏地暗,浑然不知网络股富翁奇已经偷偷消失。世界减缩成两个人:一个曾经在哈佛校园广场卖T恤衫的羞涩少年,和一个曾经在天安门广场上气昏了红袖章老太太的女高中生。
焯辉伸手抚苏丝黄的颈后长发,顺势将她拉近:“到我那里去。我有10种酒、5种咖啡、1个露台和1种法国信封。”
苏丝黄从没听过这么内容丰富的邀请,虽然对一个羞涩的人而言似乎过于熟练了,但是她决定不要苛刻。
焯辉与人合租一套复式公寓,他们刚在面对公园的露台上坐下,就隐约听见门口传来人语窃笑声。苏丝黄吓得一跃而起,焯辉拉住她:“没事,是我的室友,住在楼上。”他们呆到几近破晓、鸟语声起才进屋。
中午,苏丝黄梳洗完毕,非常愉快,决定今天去约闪闪逛街。焯辉送她出卧室,走到大厅,这时楼梯声响,苏丝黄抬头一看,几乎晕倒——闪闪正从楼上活蹦乱跳地跑下来。
从此,苏丝黄和闪闪达成共识:在高眉和低眉之间并非泾渭分明;永远不要和好友长时间失去联络;永远不要再到那些和人分租房子的人家里去,哪怕是复式公寓也不行。
…
2004年3月8日爱情证书
…
“三·八妇女节箴言:爱情只有两种。”晚报编辑闪闪说。她们坐在后海一家神叨叨的饭馆里,穿唐装的老板慢慢踱来,递过一张写在宣纸上的菜单,闪闪瞟了一眼,递回去:“反正没得选,看它干嘛?”这里的菜每天只有一套,比爱情还要单调。
“一种让你与世隔绝,一种让你拥抱世界。”闪闪说,“《读者文摘》1990年第6期第8页。真要命,越是陈词滥调越是容易刻在脑子里。”
“哦——”苏丝黄说,“你是说总有一种爱情可以让人左拥右抱?”
闪闪白她一眼:“别再写你那个专栏了。你的脑子已经变成一根筋。”
苏丝黄想起来,《浮生六记》里面有一个饱读诗书的陈芸,兴高采烈地女扮男装,出门去给宠爱她的丈夫找小妾。
“我有个朋友说,在性生活方面,开阔的心胸与智商和读书多少有点关系。”苏丝黄说。
“很多高智商的读书人会同意这种说法。”闪闪说,偷偷瞟了一眼踱来踱去假扮世外仙人的老板,“萨特和波伏娃,马克斯·韦伯和玛丽·韦伯,布里姆斯伯里集团的成员。”
老板下楼去了。闪闪接着说:“不过,最赞同这种观点的是我家的腊肠狗,它到发情期了。”
苏丝黄正在痛苦之中,因为此刻她的男朋友焯辉正在和十多年前的老情人见面。
“他们一个月见一次,叙叙旧,握握手,临别时轻吻一下。”苏丝黄苦笑道,“他什么都告诉我。”
闪闪认识焯辉,他在法国受的教育,路数怪异,多情而正派,不管同时爱几个女人,只跟一个女人上床,而且要命的是从不撒谎。
“上床到底起什么作用?”苏丝黄问,“是不是爱情的安全证书?”
闪闪同情地看着老友:“对他来说是……不过大概是没有时效保障的。”焯辉上一次的安全证书持续了十几年。
“好吧,我今晚只请你喝酒,饭钱你出。”苏丝黄本来指望闪闪安慰她,“你们知不知道,不撒谎有时候是自私的表现:为了保证自己的诚实让别人伤心?”
闪闪叹口气,拿出钱包数了数,说:“酒我也请了吧。”
苏丝黄瞪着她,闪闪接着说:“不上床和不撒谎一样,有时候是为了保证自己在自己心里的忠诚形象。惦记一个女人十多年,上不上床还有什么关系呢?”
苏丝黄恨恨道:“你知不知道,这里的两人份够四个人吃,我要是没了胃口,你一个人吃不了的。”
这话起了作用,闪闪决定停止卖弄智慧。
“看过索菲亚·科波拉的《迷失东京》吗?”她问苏丝黄。苏漫不经心地点头。
“索非亚说,她不让男女主角上床,因为上床会让事情变得真实,变成另外一种复杂的东西。”闪闪说,“你不能低估身体的化学反应;而且,接触的部位不同确实造就不同的结果……”
苏丝黄笑起来:“嘿!我可不要结果,养不起。”
然后,她望望窗外满月下一湖被风狂追的水,对闪闪说:“还是我出酒钱吧。”
…
2003年12月1日既往不咎
…
苏丝黄和焯辉相约一同去看很媚俗的电影《黑客帝国》。焯辉问:“我们在一起有多长时间了?”
苏丝黄掐指一算:“整整4个月。”
“是不是值得庆祝一下?”焯辉问。
苏丝黄遏制不住的冲动想问:“你的平均时间是多长?”但是她按捺了一下。
这天正好是世界艾滋病日,苏丝黄知道前几天中央台播出了安全套广告,告白十分煽情:“当我第一次遇到枫的时候,我并不想知道他过去是否有过其他女朋友,而且他也从没有问过我相同的问题。我很高兴不需要解释太多,因为我明白,防护和安全非常重要。〃与此同时,画面上打出不大煽情的文字——使用安全套可以预防艾滋病。
焯辉用红楼梦的话来说,是个玻璃肠子人,一下就明白了,他握住苏丝黄的手:“我上一次庆祝是10周年庆。”
苏丝黄一惊——这是被人看穿的本能反应,她随即羞愧,因为自己的遮遮掩掩与焯辉的坦诚鲜明对比。她决定弥补过失,直接发问:“过去10年都只是一个人吗?”
“是。”他说,“但是后来她有了别人,我还很爱她。”
原来来往4个月需要庆祝,是因为终于可以开始追究既往了。苏丝黄暗想,她潜意识中少女时代的台湾言情小说价值观忽然苏醒,使她莫名奇妙地觉得应当沮丧。但是,焯辉的手有一种治愈能力,被他握住手时,她觉得他的一切都是给她的,连同过去。而且,这个男人会爱一个抛弃他跟别人上床的女人,这不是许多女人的梦想吗?
好吧,但是有一件事是专栏作家苏丝黄非问不可的:“那后来呢?”
“她已经和另一个男人离婚了。”焯辉说,“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