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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介绍:“额吉!这是阿拉角·驴拨儿琴。”
额吉以为我开玩笑呢:“你干什么骂人。”说着巴特尔乎哥哥也扯住我,把我拉开了。我一边被两人拉着走一边对驴拨儿琴说:
“听说你要高升啦!”
驴拨儿琴急忙摆手说:“别嚷嚷!还没批下来呢!还没批下来呢!再见……我,我看熊猫去!”
我们终于看到了老虎和斑马。先看虎——
老虎在威严地蹲坐着。
猛虎在阳光中闪烁着火焰般的文身。
退出了狮虎山
额吉静静地站着,不肯朝虎笼走近,巴特尔乎也远远地站着,痴痴地凝视着那头斑斓猛虎。我本来已经挤到虎笼前,回头一见他们都远远站着,于是我也退回来和他们站到了一块。真正懂得牲口畜牲的,真正野兽的内行和理解者,驯兽的主人和狼狐的克星,猛虎兽王的真正崇拜者,正在我面前第一次注视着他们畏惧和尊敬的对象。
我们久久凝望着,最后尊敬地退出了狮虎山,去看闻名已久的斑马。
额吉这回扑在铁栏杆上,双手抓着栏杆像孩子一样。多聪明哟,她喃喃着。巴特尔乎哥轻声说“那腰没办法备鞍子”,眼睛还在打量着斑马。我摇摇头说:有人说它跑得快极了,我不太信。巴特尔乎说:不,看那蹄子又亮又圆。额吉又叹道:多聪明哟。瞧那花纹!……我们总算是满足了最后一个愿望。我们从动物园出来的时候,我发现额吉已经筋疲力尽了。
我扶着额吉,巴特尔乎拎着东西。我们赶上的那辆无轨电车上没有人。黑暗在车里颠簸着,我和额吉挤在一张长椅上,像是深夜里赶着勒勒车穿过戈壁。我困乏得睁不开眼,不知不觉地,挤着额吉沉沉睡着了。
额吉推推我:“喂——孩子。”
我迷迷糊糊应了声“怎么”。
“——额吉该走啦。”那声音也随着黑暗颠簸起来,“我想,明天就走吧!”
我醒了。
空荡的黑暗热乎乎的。我盯着额吉,刹那间我明白额吉真的已经命在垂暮。她真老啦,我吃惊地想,不能留她在这火炉子里烤得太久啦。颠簸中,额吉一双深陷在银发里的黑眼窝依旧深不可测。
送他们走那天,北京酷暑三十九度,无风无云,树叶呈可怕的黄绿色,混凝土“小区”呈焦干的沙色。我发现这才是个真北京,而前些天,除开见到驴拨儿琴和绿眼睛妞的那一小会儿,我确实产生了错觉。
额吉默不做声地坐在台阶上,等着上车。东风轿子从北京放到锡盟只用一天(我插队时要走三天)。她手足无措地坐在台阶上,消瘦憔悴的脸埋在稀疏的白发里,像一团羊毛裹着一块树皮。
怕是永别啦,我心里可恶地不祥地缠着这么个鬼念头。你不可能再来,额吉。你来北京只是教我制造一片绿草地幻象的办法。现在我既然学会了这点金术,那么你也就不会再来。额吉,巴特尔乎哥哥,一路平安啦。
我独自一人,久久地站在路中间,看看那辆长途车在路尽头消失。
它终于消失了。
别了,额吉和巴特尔乎哥。我已经同你们道了别,只有我一人知道这道别有多沉重。但是我不再怕孤身一人,因为无论我在哪里,你们传授的异术都使草原环绕着我。
草原永远和我同在。
我在熙来攘往人声鼎沸的夏日北京大街上走着。人流如潮水,我如分水石,我注视着万物众生涌涌而来又喧嚣而过。毒水如焚,阳光如烙,混凝土楼群像排山倒海的浪头。我迎着这一切睁大眼睛,对准城角关方向走去。渐渐地眼睛朦胧了,视野中幻出了一片绿一片蓝。渐渐地,绿草在眼前摇曳起来,可以辨清草茎和沾着露水的草瓣。
草原漾动着,绿波托浮着我。
一九八七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