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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下心头地万端猜测,我盯着面前的人,缓缓道:“李将军。你现在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这事荣哥知道吗?”
他面有愧色,点头道:“陛下早已知之,我今次只为向水小姐赔罪。”
这个……要是当初他的人真得了手,岂是现在一句赔罪就能了的,不过我如今可是人在矮檐下呢,何况他又说荣哥已经知道了……我淡笑道:“将军请坐下讲话,如果可以,还请把详情给我讲讲?”
他坐下,沉声道:“想必小姐亦有耳闻。陛下原为圣穆皇后(1)内侄,自幼过嗣给先帝,乾间小儿刘承(2)屠戮郭氏满门,先帝一众子侄均遭不测。侥幸存者只我与当今圣上,我不合听信谗言,动起了妄念,当日先皇病中诏圣上进京,我便知不好,遂派人于陛下进京途中行刺……险些伤及小姐,我这些时日总想寻个由头当面请罪,骨鲠在喉。今日终于得机,”起身又是一礼,“某昔日昏聩无状,做下错事,今已知悔,还请小姐恕罪!!”
赶紧虚搀一把。“将军无须多礼。刚才你说荣哥已经知道了?”哼,荣哥是什么人。要查出来很容易吧。
李重进感慨道:“我自犯下这不赦之罪,日日忐忑,其时陛下已拜开封尹,封晋王,迁居京城,且时常与我在宫中相遇,却从未有一语相诘,仍是旧时兄弟一般,我当日派去地人手全军覆没,也不知是否被擒住了活口,我惴惴多时,寝食难安,偏又不见些微风吹草动,倒让我越发莫不到头脑。那一日终于按捺不住,主动上门打探,这一探不要紧,真把我愧得无地自容!原来我自以为行事干净,其实早被圣上查知端倪,只圣上顾念兄弟之情,并不与我计较罢了!我做下这等无状之事,陛下仍以我为手足兄弟……我惭愧不已,当时就要自刎谢罪,又被陛下拦道欲与我同心协力,共兴天下……我素来只道自家功夫韬略不输人后,那时才知,便是圣上这份胸襟气度,也远非我能企及!我回府便手刃了奸佞小人,而后先帝病榻前让我与陛下行了君臣之礼,定了君臣之分,我更是一心追随陛下,再无二意。”
他长吐口气,继续道:“且说去年,某奉旨兵围寿州,驸马(张永德)见我持久无功,不免暗生疑忌。在奏捷地表章里附入密书,谓为我屯兵城下,恐有贰心。圣上道我绝不至此,特示意我自白,我便单骑诣驸马营,与驸马推心置腹,终于握手言欢。
又一日,巡卒擒到间谍一名,那人呈上蜡丸,竟是一封逆唐的反间书!其中颇多离间之语,诸如周主已起猜疑,别派张永德监守下蔡,以分足下之势,永德密承上旨,闻已腾谤于朝,言足下逗留不进,阴生贰心、以雄猜之主,得媒之言,似漆投胶,如酒下曲,恐寿州未毁一堞,而足下之身家,已先自毁矣云云,我大怒,喝令左右拿住来人,急驰呈蜡书与陛下。后京城来人言道,陛下阅书亦怒,曾有一语我君臣同心一德,岂听旁人诳言!”他虎目圆睁,握拳高声道:“陛下如此信我,我手握重兵,即便有人离间进谗,也从不曾有半分相疑!得主如此,重进岂能相负!!”说到这,忽然大哭!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地人,他不是垂泪,不是哽咽,而是真正地放声大哭!便是女子,如此这样肆意大哭的也不多见,何况是以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标榜的男人!震惊过后,暗自点头,不掩饰,不矫情,当笑则笑,当哭则哭,倒真是位性情中人!
忽又想到,记得史书记载,赵匡胤篡位之初,并非天下归心,在各路起兵的反对势力中,李重进就是一路,只可惜中了赵匡胤的奸计,贻误了与李筠联手的最佳时机,终于被各个击破,最后李重进兵败自焚(李筠也是自焚身亡),以最刚烈的方式报效了荣哥的知遇与信任。
送走了李重进,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第一次认真地考虑,自从被莫名地穿到这个时代,一晃已过了好几年,某个众所周知的历史时间点正在悄无声息地缓缓临近……或许,有没有可能,我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影响、改变、阻止某些事情地发生……里幽黑暗晦,我盯着营帐顶棚,思绪忽又飞到了在高平的那个夜晚,那夜也是这样的光线,这样地帐篷,我被丁寻点了穴道,死鱼一样躺着,惴惴不安地揣测着难以预知的未来……
终于有些困了……
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帐外有些许喧哗,低弱的声音淡淡飘进耳中:“启禀陛下……水小姐已然就寝……”
陛下?荣哥!!
猛睁开眼,跳下地,顾不上点灯,顾不上穿鞋,我赤足冲到门口,一挑门帘,正对上门前那人深深的凝视!
依旧是昔时的高大身形,他的脸逆了月光,看不清神情,但一双凤目中波流汹涌,巨浪澎湃地向我淹过来,他低头看着我,眼波逡流于我颊上的每一寸肌肤,细细地把它们一一覆过。
大手伸出,在将将要触到我时,又翻转了,以指背轻轻滑过我的脸庞,他低声道:“瘦了。”
眼泪唰一下流出来!我扑进他怀里……却被突如其来地冰冷刺得一颤。
他一身戎装,铠甲上浸了春寒。
他推开我的身子,攥住我的手腕把我拉进帐篷,帐帘在身后无声落下,切断了月光,他一把扯下身上甲胄丢在旁边,狠狠把我按进怀里。
久违的温暖包裹着我,这个胸膛依然宽厚,无比安全,拥有包容一切委屈与悲伤的力量,任凭它们化为泪水,在他胸前肆意冲刷流淌。
不知这样站了多久,哭了多久,抱了多久,我只觉四肢乏力,只靠在他身上才可以勉强立住。
就这样抱着吧,闭着眼,不想放手,听着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震击耳鼓,心情柔缓宁静。
忽然身子一轻,我被他横抱起,惊诧看去,他正抱着我走向……床?!
“诶?你干什么?!”我抓住他地衣襟,困意骤然飞散。
他地脸被幽暗轻掩,神情难辨,只有他声音从胸膛里迸出来,沉沉回荡……
他说“睡觉”。
注释:
(1)圣穆皇后柴氏,后周太祖郭威发妻,柴荣姑母。
(2)后汉隐帝刘承(公元931950年),刘知远次子。在位时沿用后汉高祖年号乾。
胭脂四 第24章 锦帐凝寒觉春浅
睡觉……他说睡觉……
“荣哥哥!!”我扯住他胸前衣襟急道:“过去这些时候,这么久没见你,我确实很想你……”
他勾起嘴角,低低“嗯”了一声,走到床边,俯下身,放我在床上……
“……但我不想和你睡觉!!!!”
抱着我的那双臂膀骤然僵住,弯腰的姿势凝滞了一瞬,在这诡异的停顿里,我屏住呼吸,心跳如鼓,睁大眼睛紧紧盯住他……
他默默放下我,面无表情,转身出去。
谁来告诉我这时该怎么办??!
要追出去吗?要去安慰他吗?……那也未免太没主见了吧!何况那样会不会让他觉得我在让步……
可是,我不希望他生气。
忽然发现,在流落江湖的这段时间,我真的经常想起他……一团,好几次都想出去看看,最终还是咬牙忍住。
时间一点点流过。
已是午夜时分,万籁俱寂,春寒沁骨,偶尔有巡营士卒的脚步声传来,整齐而规律。
他大约已经睡了吧,在这军营的某一处,平静或是不开心地进入梦乡。
困意渐渐涌上来,伴随着胡思乱想忐忑不安,我蜷缩着睡去。朦胧中只觉被人轻轻抱起。放平,让我的身体舒展开……猛地惊醒!入目是荣哥近在咫尺的脸,他正俯身望着我,离得这样近。
“啊!”惊叫:“你你……”心腾地提到嗓子眼。
他若无其事地在我身边躺下,拉了一半被子。把他自己盖住,闭上眼,沉沉道:“睡罢。”
怎么成了这种诡异地局面……我僵硬地支着身子,提心吊胆地瞪着面前这个假寐的人。
黑暗模糊了他冷峻的面容,他凤目闭合,沉凝得象座缄默的雕塑。
还好,还好,似乎没有要扑过来的意思……
但压迫感依然强烈……
我一边盯紧他地脸。一边微微移动身体,一点一点退后,向床的另一侧缓缓蹭过去……忽觉身下一空,惊呼还没冲出口,已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捉了过去。
他圈我在怀里,仍是面无表情,眼睛紧闭,可我分明感觉到,在他貌似波平如镜的表情下,隐藏着一副正在放声大笑的嘴脸!
“讨厌!你想笑就笑好了!别忍出内伤!!”
他终于低笑出声。胸膛微震,揽着我的臂膀又紧了紧,他的气息从我鬓边吹过,带起一阵酥痒。。
黑暗中我红了脸。打岔道:“啊,你……身上怎么这么凉……”绷紧身体,努力和他保持一毫米的距离……在我意念中……
凤目张开,“凉么?才刚以冷水沐浴了……”说着他地怀抱迅速热起来,“如此可好?”
汗,也不用专门运功吧……
“不用这样,还是凉点好,降温……”天呐。我在说什么!!
他静静看着我,眼波沉静如海,浮动着一点淡淡的流光,如同月下海面泛起的细浪,他的眼神如此温柔,看得我心里大跳。忙转开视线嗫嚅着:“你鞍马劳顿。明天想必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赶紧休息吧……我也困了。那个,我去别的地方……”挣扎着要从他的怀抱里钻出来……呃,这……套用《西游记》里的名言“好便似蜻蜓撼石柱,怎生摇得半分毫”……
“丫头,你又要逃往何处?”一愣,这话似乎一语双关啊,“我没逃……”他沉沉打断我,“莫要再逃了,我不逼你就是。”诶?他什么意思?啊!他是不是以为,我失踪这么久,是因为上次在符皇后宫里被他们逼的狠了……
“哪儿也不许去,留在我身边,休想再逃。”他目光坚定,那神情分明在说“我意已决”,隐约还透了一丝威胁……我吓一跳,不敢多说激怒他,又不甘心就这样缄口,委屈地嘟起嘴,就见他大手伸出,托着我的头放在他臂上枕好,而后合了双目不再看我。
眨眨眼,就这样睡了?
不过,他刚才似乎说不会逼我?是指……咳,可是把我强按在他怀里睡觉似乎也不是发扬民主的表现吧?
我承认,荣哥是我遇到地人里定力最好的,可即便如此,我依然不敢持续挑战他的忍耐力,如同CrynGame里那句经典台词:这是天性……
越是这种自制力强的人,一旦理智地堤坝崩塌,才最是可怕,那压抑太久的洪流将格外势不可挡……
大约是感觉到我的僵硬,他的手轻抚在我脑后,低声道:“睡罢。”
说的轻松,我睡得着嘛!轻哼一声,“我睡不着
“哦?”凤目微睁,“如何才可睡着?”
“如果我说你不在旁边我才睡得着你会不会生气?”瞟一眼他的脸色,终于还是没气节的加了一句:“我、我习惯一个人睡。”
他温柔微笑,“时候久些便习贯了。”
嗷叫什么回答容哥哥,明天我要回京城去!”
他敛了笑容,深深看着我,我气鼓鼓地和他对视,僵持良久,他好象做了很大让步似的,沉声道:“明日着人再加一张睡榻。”
“为什么不单独给我一个帐篷……”他脸色冷下来,好吧,我记得在高平是有先例地。悔呀做出不情愿的样子,闭上眼,顺便在他臂上挑了个舒服地位置,不再说话。
我知道讨价还价也只能讨到这个程度,这个时代。主将带着女人在军营里是很常见的事,比如后唐庄宗李存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