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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帘有节奏地轻荡,我地视线穿越而出,心在别处。
“我要回去。”我吃力移动身子,伸手去掀那车帘。
手臂被拉住,“回去?”
“嗯,我不能就这样糊涂着难过辈子,我必须回去证实给自己看,即便……我也要他亲口说给我听!”
车厢里忽静了一下,只有四外的马蹄声銮铃声纷纭杂沓,他顿了顿,沉声道:“我与你同去。”
我立在他地宅院前,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我只是江心孤渚,任身边人流来去,孑立四无倚。
他院里的春树开着鲜嫩的花,从墙头伸了几枝出来,我怔怔看着,心里忽然有些害怕。
荣哥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很热,更显得我的冰凉如许。
强打精神绕到角门僻静处,提气跳墙进去。
正是春草芳菲时节,园里姹紫嫣红,枝上柳棉吹又少,桃花依旧笑春风。我来到他的房间,空气里淡淡飘荡着他惯用的香,几枝花插在瓶里,他的玉萧依旧在架上,书案上的几册诗集,被从窗子溜进来的清风翻着,夹了几片落英进去。
所有陈设一如往昔,只是少了那个看书吹萧赏花的人……
我黯然走出来,正见到月门外朱墨经过。
冲过去,拉住他,“你们少爷呢?”朱墨突然看见我,一惊,“表小姐!!您回来了!少爷、少爷他出远门了……”
“去哪了?几时走的?什么时候回来?”
为什么走的这么急?
“去哪了小的不知,只道是昨个连夜走的,并未交代何时回来……”
我愣愣出神,朱墨看着我,唇动了动,似是欲言又止。
“他……”我忽觉喉咙有些干涩,“他是一个人走的?”
“小、小人不知……”
“是不是……和一个红衣女子?”
“小人没看见……”惊慌低下头。
只是,在他低头的瞬间,我已看到他眼里的神色……
那是,怜悯。
人,原来可以不停歇的跑这么久。
奔跑时泪珠就不会滑下了。它们会直接没入鬓发。
街巷,官道,小径。原野……一路向后无尽逝去,没有方向。
渐渐有巨大的水声。闷响似万马奔腾,我跑上一座土丘,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波澜壮阔地长河横亘在面前!
手臂猛的被人用力握住,“你做什么回头。是荣哥紧张的表情,我张臂向滔滔江水,“不做什么,只是看水啊……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忽然想放声大笑!
我竟也会遇到这种事呢!疼,他握住我地双肩扳过我的身子,激昂地水声中,他的怒吼振聋发聩:“何必如此!!!你心里就只有他一人么!!”
脚下土地在颤抖。河水咆哮,惊涛拍岸!
他眼里怒色凌乱。
我怔怔看着他,倦然一笑。柔声道,“从来都是啊……”
他目中的暴烈怒火慢慢凝成一脉寂寒冰川。随即支离破碎。片片掉落。
他最后看我一眼,忽松开手。转身离去。
我追上他,拉住他,安慰他,告诉他别太伤心……我在意识里觉得我是该如此的,但事实上我只是跌坐在土岗上,目送他头也不回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树林后,就收转视线,痴望着波涛翻涌地河水,愣愣出神。
太阳一点点向西滑落,影越漫越长,天地间铺满炫华的金、壮阔的红,而暗影里,落辉鞭长莫及的地方,是一点黯然的紫。
朝飞暮卷,云霞夕晖。没有平沙浅草连天远,却依然是落日孤城隔水看。
李白叹:天地,万物之逆旅;光阴,百代之过客!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暮色四合,群鸦乱舞。
熔岩般绚烂,金色的波涛,翻流起华丽的危险,妖娆着奔腾向天际。
天地胶合处,是一切奔涌的终点,目光被深深吸进去,无力自拔。
一弧苍穹,诡魅的俯近,清地紫,浊的黑,刚烈的压下来,疯狂挟着绝望。
死亡地妩媚。
生命的狰狞。
天边那抹殷红渐渐黯然在西山后,突然,青灰满目。一阵冷风袭来,衣不胜寒。
我瑟瑟站起身,走吧,总不能在这里坐化成石头,尽管我并不知有何处可去。
天高地迥,无可为家……
却不想双腿早已坐得麻木!我站立不住,无法自抑地跌向那条奔流!
我发誓并非有意如此,但当身子向下坠落,当水花越来越凛冽地溅在脸上,当涛声越来越清晰的响在耳中,不觉微笑……
心底一个声音在说:如此,也好。
突然腰上一紧!毫无征兆地被卷进一个灼热的怀里!这人出掌凌空四下里拍出,一阵天旋地转后,他已带着我落在岸上。
闭住眼,跪坐了太久,有些眩晕,身上软软的几乎站立不住,待我终于睁开眼看清面前的人,泪水一下子浸湿了眼眶。
扶住我羸弱身子的,是荣哥。
又回来了,还是从未走开?
他眼里是怨,是怒,是心疼,是责怪,我已分辨不清,想勾起嘴角给他一个微笑,却不小心让珠泪扑簌零落……
猛的被他裹进怀里,他紧紧的、狠狠的抱住我,劫后余生失而复得般发狠用力。
只那样抱着,并无一语我的些微挣扎只换来更窒息的力度,直到我轻声呻吟:“我要被你捏碎了……”才终于被他松开。
他别开脸,并不看我,只是以不容我闪躲的坚决牵住我的手,慢慢向大路走去。
晚风吹乱我的长发,越来越沉暗的暮色里,我不辨方向,就任由他温暖有力的大手拉着,随他走向远方。里来的吟唱啊,融在风里,悠然飘荡,是谁在弹铗而歌,寂寥疏落,玄远绵长:
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
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
魏宫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
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
注释:
(1)《金铜仙人辞汉歌》,唐,李贺,字长吉。
青莲三】第9章 梨花满地不开门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
阳光透过霞影纱窗淡淡洒在我脸上,窗棂上粘着几片花瓣,是昨夜雨珠打落的,已被洗尽了残香,我斜依在窗前的西施榻上,望着那几点柔粉,出神。
今年雨水似乎特别多,总是刚有几分夏的味道,就会有一场清雨来延缓暑热的脚步,是春舍不得离开吧。
自那夜我就病倒了,真是没用啊,肉体比精神更脆弱,说胡话、烧得天昏地暗……我在荣哥面前失态的次数多到足以令我麻木,估计他也习惯了……时清醒时糊涂,一路病怏怏的被他抱在马车上带回汴京,好容易转好些,一见风又咳得象挺机关枪,这几日终于大好了,人却越来越懒得动,每日只恹恹的打不起精神。
一阵清香,碧溪捧了几枝荷笑吟吟进来,“小姐,昨儿下了一场雨,这后园荷塘里的荷花倒开得更热闹了,那红红白白的真是喜人,奴婢记得小姐最是爱荷花的,便折了几枝来插瓶,小姐闻闻,真香杀人呢!”
我略转动身子,仍倚在榻上,勾了嘴角道:“果然是香,难为你有心记得,插起来吧。”
她取了只千峰翠色瓷觚把荷花插起,一边摆着疏密错落的造型,一边搭话道:“流云去了这许久,想也该回转了,这京里就属梅家铺子的雕花蜜煎、砌香咸酸与众不同,小姐再候片刻,估计这就到了。”
微笑,我不过是前几日说起想吃莲蓉酥,她们就高兴得不行。大约是觉得我厌食了这么久可算又恢复对食物的兴趣了,流云自告奋勇出去采购,这几日不仅点心糕饼换着花样买回来。连药木瓜、梅子姜、香糖果子、离刀紫苏膏之类的零食都带回一堆,这不是要我发胖嘛。
这两个丫头真是伶俐。我这次回来虽然并没说什么,她们倒象知道我心情不好,每日想方设法哄我开心,难道,我脸上的郁闷写的那么明显吗……或者。又是荣哥授意?
我很承他们地情,所以自然要配合做出一切如故的样子。
尽量做成那样子……
门外脚步声碎,流云一溜烟跑进来,眼睛晶晶亮,“小姐小姐,您猜我在路上遇到谁了?我遇着颜如雪颜姑娘了!”
碧溪笑嗔道:“瞧你风风火火的,遇着颜如雪也值当你如此兴头?去岁她不是常来咱们店里嘛!”
流云掩口笑着,“这不是有日子未见着了,我瞧这颜姑娘人好。听得小姐病了许久,定要随了我来探望呢,现儿今正在花厅上坐等。”
哦。颜如雪,那个美人我喜欢。“好。看茶了没有?我这就过去。”起身,向外走。
“哎呀小姐。您别是就这么出去吧?”两人笑嘻嘻拉住我,“总要梳妆了再去啊!”笑,倒是忘了,家常素衣也罢了,这些天懒得盘发髻,我地头发都是披散着呢,这样见人似乎是有些失礼。
让她们给我把头发简单盘了,拿支玉簪簪住,我想了想,对碧溪道:“去叫人在后园荷塘水榭上置些果酒,我要和她赏荷饮酒。”
碧溪笑道:“阿弥陀佛,小姐可算愿意出屋走动走动了!”高高兴兴出去布置。
有那么夸张嘛,我不过是当了几天宅女,这不还经常在卧室和书斋之间走动呢……
来到水榭,见到居中已放了张如意头云纹大榻,上置小案,设了杯箸,摆着精致茶点蜜饯。
不一时,就见着流云引着颜如雪和她的随身丫鬟过来,只见颜如雪穿了件杏色软短襦,掐了月白牙子,下配素白湘裙,腰上一条银红长绦,修眉妙目,粉面桃腮,真是“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呢!
我笑迎上,“许久不见,姐姐越发美丽动人啦!”
颜如雪拉着我地手,笑道:“妹妹才是愈加性感了呢……”差点惊笑出声,上次教她的词汇她倒记得牢。
让了坐,颜如雪打量着我,微笑道:“听闻妹妹玉体违和,此刻见着气色倒是甚佳,妹妹可大好了?”
我点头,“有劳姐姐挂怀,我这些天吃了睡睡了吃,这气色能不好么,小妹就不故作那西子捧心状啦。”
相视而笑。
“多谢姐姐专门来看我,我这些天正觉得闷的发慌呢,有人来陪我喝酒聊天真好!荷开水殿,青梅煮酒……诶?酒呢?”我转头向碧溪,“碧溪呀,你不是把我的酒贪污了吧?”
碧溪慌忙道:“奴婢怎敢!奴婢是想小姐大病初愈,这酒,还是不吃了吧?”
“还初愈呢,我这都好了多久了,无妨啦,拿来才应时应景,没有煮酒又怎配得了这梅子,不趁青梅尝煮酒,要看细雨熟黄梅1)……不,还是且趁青梅尝煮酒,莫待细雨熟黄梅好了,哈哈。。”
颜如雪拦道:“妹妹这诗作得新奇,不过这酒嘛,你我相投,吃酒也不在这一回,妹妹还是将养身子要紧。”
我摇头,“虽说论交之道,不在黄金白璧、肥马轻裘,不过我今日正有雪夜访戴的兴致,你们不要扫我地兴哦!”向碧溪摆摆手,“快快去取来嘛!”
碧溪无奈,很受气小媳妇的去了。
颜如雪掩口笑道:“妹妹竟连耍赖吃酒都要扯上王子猷雪夜访戴的故典……”
我嘻嘻一笑,“姐姐知我。”
王徽之,字子猷,王羲之第五子。据《世说新语》载,有一日。夜里下大雪,他睡醒过来,命家人开门酌酒。他边喝酒。边展视远处,但见一片雪白。“四望皎然”,“因起彷徨”,于是咏起左思《招隐》诗,忽然想到了戴逵,戴逵即戴安道。也是当时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