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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葵问:“小姐莫不是受了凉?”
我摇摇头,“没有,只是觉着乏,我歇一会儿,你们先下去吧,晚饭前再来听唤。”
……
午后时分,暖阳微斜,绮疏窗影儿铺满蜜合色散花坐褥,又洒了一点在我的沉香色挑线裙角,我蜷了身子,斜倚着靠背引枕,思绪沉沉……
手指滑过胸口的青碧瑟瑟坠儿……
渐渐困意上来,正在昏昏欲睡,忽觉一双手臂抱起我!一惊,却听耳边低低一声:“是我。”
星眸半开,正瞟见他领口里的一段玄色丝樤。
合上眼。
那是我亲手结的项坠挂绳。
被他抱进卧室,脱去鞋平放在绣床上,而后身边一暖,我的头被轻轻托起,一条结实的臂膀垫在我颈下,他的手臂环住我,他的气息裹住我,耳鬓边,他悠然一叹。
……
他怀里真暖和。
温暖,安全,还有些莫名的熟悉感,从十多年前就是这样,让我沉迷,无法抗拒。
但我不会告诉他。
才不告诉这坏蛋。
自从在我百日那天算计我成功,这厮就成了……凭着通家子弟的身份时常上门请安,竟哄得老爸夸他文武全器,见识超凡,而老妈疼他似乎不亚于疼我,最可笑是他们一致认为他人品端方!老妈也罢了,老爸可是在朝堂混了半辈子的“老狐狸”,这回居然也走了眼。
只有我知道他的真面目。
他几乎每天出现在我的闺房里——当然不是从大门进来,那只是在拜望我父母时才走的路径——自从某年他“无师自通”会了武功,会了轻身功夫,我家的院墙就形同虚设了……有时是看我一眼就走,更多时候是陪着我,望着我,抱着我,甚至——睡在我的床上……
从垂鬂总角,到豆蔻束发,我们俩就是这样一起茁壮成长的……
他的怀抱真温暖啊,我暗暗叹了口气。
天知道我要费多大劲儿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要一见他就扑进他怀里,这是怎样矛盾又郁闷的心情!
我把自己的手从他的胸前拿下来,翻身背对着他,四肢摊开呈奔跑状,闭目嘟囔道:“坏蛋,你又猥亵美少女。”
他低声笑,从后面搂紧我的腰,热热的呼吸落在我的颈窝,“你唤我作甚么?”他问,
我动动头,懒懒道:“好痒,别闹,我要睡午觉……嗯,今天你这袍子上的绣纹有点扎脸啊……”
耳听窸窣的声音,心里一动,回头看时,见他居然在解衣上缨结!困意立时烟消云散,我翻身一把按住他的手臂,瞪眼质问:“喂!你干什么!”
他眉梢一轩,望着我,慢慢勾起嘴角。
漆黑的剑眉斜插入鬓,一双凤目长而有神,眉宇轩昂俊朗,墨眸英气逼人。
心里一跳,脸上热了。
我把脸藏进他怀里,停了一会儿,轻声道:“荣哥哥……”
他把我圈得更紧,我知道,他在无声微笑。
“……你变态,名字里又没荣字,却非要让我叫!”
静了半响,就听他低声叹道:“傻丫头……”
其实也没什么打紧,如果这是他喜欢的,我暗暗想道。
银熏炉里淡烟细细,燃的正是我新制的冷蕊香,这里屋原是比外屋暖和,尤其又是在这样的怀抱里,人便越发慵懒起来。
脸贴在他胸前,我懒洋洋道:“荣哥哥,刚才我舅妈来了。”
“嗯。”
“我又被叫出去展示茶艺,我老妈,唉,你是知道的,不放过任何一个秀女儿才艺的机会……”
他轻笑。
我闷声道:“其实见长辈很累心能被,我在这里被教养了十多年,我自觉已经很古典很淑女了,但见她们还是要夹着小心,要提防得意忘形暴露出我的英雄本色,我容易么……”说到这忽想到,我在这家伙面前一直很放松,从不掩饰前卫言论和古怪念头,而他,竟然,似乎,很适应?
他见我停住,便笑问:“后来怎样?”
“啊。”我收回思绪,“还能怎样,被夸了呗,还被摸来摸去……”
“……”
“然后舅妈说,皇后娘娘打听我的情况,你知道当今皇后和我舅妈是嫡亲姐姐,皇后打听我,因为太子跟别人提起过我……”
留神听,他的呼吸果然顿了一拍,他问道:“太子?你几时结识太子的?”
我撅嘴,“便是上回在苍石先生的画室,上个月先生新收了一位女弟子,只说也是京里大户人家的女儿,前几天这小师妹的兄长送她来学画,她主动引荐给我认识,刚才舅妈说,那位居然就是太子!”
“你二人说甚话了?”
“还能说什么,无非出于礼貌,略作寒暄而已啦。”
他眉头微陷,静了静,缓缓道:“当今太子我倒是会过的……”
“哎,你们认识?”
“不熟识,只在驸马都尉府上遇到过两次……其人么……”他摸摸下巴,缄口不语。
我支起身子,盯着他的眼睛,秋潭一样幽邃的眼眸,深不见底。
他见我这么盯着他,一笑,捏捏我的脸,道:“做什么,傻丫头……”却又睨着我,半真半假地盘问道:“如实说,你与太子可还聊得来么?”
哎?嘿嘿……我反问:“你猜呢?”眨眨眼,“哎呀,太子殿下玉树临风,儒雅温润,真是天下女性理想夫君啊~”成心逗他。
他淡了笑容,我肚里暗笑,这家伙就算知道我故意这么说也会吃醋呢。
忽然他的手指在我颈边一滑,从我衣领里挑出我挂在胸前的瑟瑟坠子,带着我的体温,被他捏在指尖。
青碧色的瑟瑟宝石,是他十二岁那边比武夺魁得的番邦贡物,他镶上链子给了我。
他拿在手里瞧瞧,嘴角得意地扬起,凑到唇上轻触一下,指尖一点又塞回我的领口里。
在空气里散去不少热量的坠子,贴着我的肌肤,凉凉地滑道我胸口。
我忙按住它,禁不住有些羞恼,“你得意什么!还不是因为我的被你拿去了,我总得挂点什么嘛!”我戳戳他胸前,那里躺着我从地府公务员处“取”来的老坑玻璃种翡翠挂件,我扬眉道:“《礼记》有云:来而不往非礼也!”总算没输了阵,我吐口气又道:“对了,这玩意就这么挂着,碰到我好几次呢,不如拿个小鹿皮囊装起来……”
他眼波蓦地一软,目中情深似海,我说完也呆住了,小鹿皮囊,挂在颈上的小皮囊……这情景似曾相识!莫不是,在我梦里出现过?!
他深深凝视我,柔声低唤:“丫头……”竟一翻身压我在身下!我吓一跳,双手抵在他胸前,惊道:“荣哥哥,你干什么!”过去就算一起躺着,也从没像这次这样有危险的感觉!
他的手指顿在我领口的鎏金梅花骨朵儿纽扣上,低声道:“再有两月你便及笄了……等了这许久,好容易等到你长大……”
“那不是还没到吗?再说及笄也是未成年!啊,不对,我的意思是,我也没说非要跟了你不可嘛……”
他面色微沉,“不跟我?”
四目相对,呼吸近在咫尺,他直直盯住我的眼睛,看得我心慌意乱,然后他目光下滑,落在我的唇上……
心扑通扑通乱跳……
突然他神色一凝,微微侧了头,认识他这么久,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忙运气内功凝神细听——他教的内功,我只学了皮毛——就听屏门上云板叩响,隐约听到有人说:“舅太太府上三位表少爷来了……请小姐晚上同去走百病……有劳姐姐传禀一声……”而后履声细碎,有人朝着正屋走过来!
我忙推推他,低声道:“你快躲一下!嗯,从后窗走!”我从没被捉到过,因为每次他都提前做出反应,而这回……
他板脸盯着他,不说,不动。
我大急!耳听脚步声已到了门口!只得发力推开他,跳下地,穿着鞋子迎出去,才挑了碧纱橱的帘儿,就见樱桃走进东里间来,笑说:“小姐,三位表少爷来了,太太请您过去厅上呢。”
我点点头,“才刚睡了会儿,打水来,我要洗脸重新梳妆。”
她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我直听着堂屋门上毡帘“哒”一声落下,才赶忙跑回卧室,再瞧紫绡帐子里,空空如也……
……
一枝先破玉溪春 中
京师向例,自正月初八起放灯十日,从东华门向东绵延二里,是为上元灯市,十六日夜,仕女相偕宵行,有名儿叫做“走百病”,又叫“走桥”。时人无分贵贱老幼,凡有桥处,三五相率一过,以此祈祝腰腿诸病,得保一年百病不生。
今日正是正月十六。
阖家用过晚饭,我回房换了出行的妆扮,再次回到内院上房。
本地风俗,走百病的女子多着白衣,想必其中少不得有审美的考虑,白色在月光下最是鲜明醒目,所谓“白绫衫照月光殊”。穿了白绫衫的女子,便是只有三五分颜色,月下看来也是恍若神妃仙子,倒像有了十分人才。
我也穿了件银丝掐牙儿葱白研光松绫袄,丁香色紫纹银挑线裙,云上插了节令的玉梅、雪柳,临出屋,又被樱桃往手里塞了只画珐琅粉地开光白芍药小手炉,其实我自从练了内功抗寒能力大增,不过这是闺阁应季必备的道具,我也捧了应个景儿罢。
三表弟眼尖,我还没进屋就被他瞧见了,他抢着招呼道:“妹妹叫我们好等!”
二表哥“哟”了一声,笑道:“拿错了,拿错了!手炉丢出去,换成玉兔才对!”
大表哥腿抬了抬,碍着我老妈在场终是没踹过去,只笑骂道:“你俩横竖没个正经!”
我笑,两位表哥素来与我亲厚,尤其二表哥,最好诙谐,玩笑惯了,三表弟与我同年,晚生了几日,心里颇为不忿,每每嘴上总要讨些便宜才罢。
二叔家的一对姐妹这会子也到了,亭亭袅袅走上来,细声细气问了好,看身上,自然也是葱白绫子袄,分别配了浅蓝、湖青的裙子,一色的羊皮金沿边儿比甲。
大家团团见礼招呼,先是热闹了一阵,老妈懒得动,这两年总是不去走桥的,舅妈推说今日腿上不好,早早先回家去了,我们六个便辞了长辈,带了各自的丫鬟小厮,说说笑笑出了门。
头前有人挑灯,执香,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街上,我带着我房里的樱桃、小葵、团子,三位表兄带了三五个小厮长随,表姐表妹也带了几个丫头,并两个奶嬷嬷。
难得能在夜晚上街玩,何况还是名正言顺的祈福,无论哥儿姐儿丫头小厮,这机会等闲不肯错过。
一时就见遍地白袄,钗光鬓影,蛾儿雪柳,正是:
鸦 盘云插翠翘,葱绫浅斗月华娇!
我们从鼓楼铁狮子胡同出来,如往年一样,先就近去了什刹海踩桥,一路上我与众人闲话玩笑,其实一直暗暗留意着四外的动静……
往年,那家伙总是半路上与我“巧遇”的,最不济在“银锭观山”前夜会出现了……
起初儿表兄还总调笑我们几句,可看他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甚至坦然道“原来便是我娘子,她落生不满一周岁便已换了贴的”,似乎唯恐不能昭示天下,二表哥本以为憋了个宝,结果被他这么坦荡荡的认了,反倒没了打趣的兴致。
不给自己留退路,也不给我留退路,是他一贯的表达方式。
而这回,居然到现在还不见个影儿……
……
想着心事,渐渐就落到后头,二表哥踱到我身边,桀桀笑道:“妹妹今日心不在焉啊。”
我横他一眼,着意放平了语气说:“才没有。”
他继续惹厌地笑说道:“今日奇了,走出来许久,怎地还不见龙骧兄?想与他耍笑一番竟也找不见人呢,妹妹与他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