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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们的,让我好好在家里陪他们几天,然后我的心愿也就了了,从此天涯海角任
我飘零吧!这是命定的,不是吗?”
我听了她这一套话,感到莫名其妙的凄酸,我连忙转过脸去,装作看书,不去
理她。
两天后,沁珠回山城去了。
她在山城仅仅住了一个月,便又匆匆北来。我接到她来的电话便去看她,在谈
话中,她似乎有要南去的意思,她说:“时代猛烈地进展着,我们势有狂追的必要。”
“那么你就决定去好了。”我说。
她听了我的话,脸上陡然飞上两朵红云,眼眶中满了眼泪,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揣测着,但结果我们都只默然,不久自云来了,我便辞别回去。
一个星期后,我正预备到学校去上课,只见自云慌张地跑来,对我说道:
“沁珠病了,你去看看她吧!”
我便打电话向学校请了假,同自云到沁珠那里,只见她两颧火红地睡在床上,
我用手摸摸她的额角,也非常的烫,知道她的病势不轻,连忙打电话给林文请他邀
一个医生来,不久林文同了一个中国医生来,诊视的结果,断定是秋瘟,开了药方,
自云便按方去买药,林文送医生去了。我独自陪着她,只见沁珠呻吟着叫头痛得厉
害。我替她擦了一些万金油,她似乎安静些了。下午吃了一剂药,病不但不减,热
度更高,这使得我们慌了手脚,连忙送她到医院去,沁珠听见我们的建议,强睁着
眼睛说道:“什么医院都好,但只不要到协和去!”当然她的不忍重践长空绝命的
地方的心情,我们是明白的。因此,就送她到附近的一个日本医院去。医生诊查了
一番,断不定是什么病,一定要取血去验,一耽搁又是三天。沁珠竟失了知觉,我
们因希望她病好,顾不得她的心伤,好在她现在已经失了知觉,所以大家商议的结
果,仍旧送她到协和去,因为那是比较最靠得住的一个医院。在那里经过详细的检
查,才知道她患的是腹膜炎,这是一种不容易救治的病,据医生说:“万一不死,
好了也要残废的。”我们听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大家在医院的会客室里商议了很久;
才拟了一个电报稿去通知他的家属。每天我同林文、梁自云轮流地去看她,一个星
期后,她的舅父从山城来,我们陪他到医院里去,但沁珠已经不认识人了。医生尽
力地打针,灌药,情形是一天一天地坏下去,她舅父拭着眼泪对我们说:“可怜小
小的年纪,怎么就一病不起,她七十多岁的父亲和她母亲怎么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呢!”
我们无言足以安慰他,除了陪着掉泪以外。
又是三天了,那时正是旧历的中秋后一日,我下午曾去看过沁珠,似乎病势略
有转机,她睁开眼向我凝视了半晌,又微微地点点头,我连忙走近去叫道:“沁珠!
沁珠!你好些吗?”但没有回答,她像是不耐烦似的,把头侧了过去,我怕她疲劳,
便连忙走了。
夜里一点多钟了,忽听见电话铃拼命地响,我从梦里惊醒跳下床来,拿过电话
机一问,正是协和医院,她说沁珠的病症陡变,叫我立刻到医院来,我连忙披了件
夹大衣,叫了一部汽车奔医院去,车子经过长安街时,但见云天皎洁。月光森寒,
我禁不住发抖,好容易车子到了医院,我三步两窜地上了楼,只见沁珠病房门口,
围了两三个看护,大家都在忙乱着。
走到沁珠的床前时,她的舅父和林文也来了,我们彼此沉默着,而沁珠喉头的
痰声急促,脸色已经灰败,眼神渐散,唉!她正在做最后的挣扎呢,又是五分钟挨
过了,看护又用听筒向沁珠心房处听了听,只见她的眉头紧皱,摇了摇头。正在这
一刹那间,沁珠的头向枕后一仰,声息陡寂,看护连忙将那盖在身上的白被单,向
上一拉,罩住了那惨白的面靥。沁珠从此永久隔离了人问。那时惨白的月色,正照
在她的尸体上。
当夜我同她舅父商量了一些善后的问题,天明时,我的心口作痛,便不曾看她
下棺就回去了。
这便是沁珠最近这两年来的生活和她临终时的情形。
当我叙述完这一段悲惨的经过时,夜已深了,月影徘徊于中天,寂静的世界,
展露于我们的面前。女仆们也多睡了。而我们的心滑润于哀伤中,素文握着我的手,
怅望悠远的天末。低低地叹道:“沁珠,珠姊!为什么你的一生是这样的短促哀伤
……”素文的热泪滴在我的手上。我们无言对位着,过了许久,陡然壁上的时钟敲
了两下。我留素文住下,素文点头道:“我想看看她的日记。”
“好,但我们先吃些点心,和咖啡吧。”我便去叫醒女仆,叫她替我们煮咖啡,
同时我们由回廊上回到房里去。
第十九章
我们吃过点心,便开始看沁珠的日记,那是一本薄薄的洋纸簿子,里面是些据
要的记载,并不是逐日的日记,在第一页上她用红色墨水写了这样两句话:“矛盾
而生,矛盾而死。”
仅仅这两句话,已使我的心弦抖颤了,我们互相紧握着手,往下看:
四月五日今天是旧历的清明,也是长空死后的第三个清明节。昨夜,我不曾睡
在惨淡的灯光下,独对着他的遗影,流着我忏悔的眼泪,唉!“珠是娇弱的女孩儿,
但她却做了人间最残酷的杀人犯,她用自私的利刃,杀了人间最纯挚的一颗心……
唉,长空,这是我终身对你不能避免的忏悔呵!”
天光熹微时,我梳洗了,换了一件淡蓝色的夹袍,那是长空生时所最喜欢看的
一件衣裳。在院子里,采来一束洁白的玉梨踏着晨露,我走到陶然亭,郊外已充满
了绿色,杨柳发出嫩黄色的芽条,白杨也满缀着翡翠似的稚叶,长空坟前新栽的小
松树,也长得苍茂,我将花敬献于他的坟前,并低声告诉他“珠来了!”但是空郊
凄寂,不听见他的回音。
渐渐的上坟的人越来越多了,我只得离开他回来。到家时我感觉疲倦在压扎我,
换下那件——除了去看长空永不再穿的淡蓝夹袍,便睡下了。
黄昏时,泉姊来找我去学跳舞,这当然又是忍着眼泪的滑稽戏,泉姊太聪明,
她早已看出我的意思,不过她仍有她的想法——用外界的刺激,来减轻我内心的煎
熬,有时这是极有效的呢!
我们到了一个棕色脸的外国人家里,一间宽大而布置美丽的大厅,钢琴正悠扬
地响着。我们轻轻地叩着门板,琴声陡然停了,走出一个绅士般的南洋人,那便是
我们的跳舞师了。他不会说中国话,而我们的英文程度也有限,有时要用手式来帮
助我们语言的了解。
我们约定了每星期来三次,每次一个钟头,每月学费十五元。
今天因为是头一次,所以他不曾给我们上课,但却请我们吃茶点,他并且跳了
一个滑稽舞助兴,这个棕色人倒很有兴趣呢……
四月七日 梁自云今天邀我去北海划船。 那孩子像是有些心事,在春水碧波的
湖心中,他失却往日的欢笑。只是望着云天长吁短叹,我几次问他,他仅仅举目向
我呆望。唉,这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呀,我不由得心惊!难道又是我自造的命运
吗?其实他太不了解我,他想用他的热情,来温暖我这冷森的心房,简直等于妄想。
他是一尘未染的单纯的生命,而我呢,是一个疮痂百结,新伤痕间旧伤痕的狼狈生
命,呀,他的努力,只是我的痛苦!唉!我应当怎么办呢?躲避开这一群孩子吧,
长空呀!你帮助我,完成我从悲苦中所体验到充实的生命的努力吧!
四月九日我才下课,便去找泉姊,她已经收拾等着我呢,我们一同到了跳舞师
家里,今天我们开始学习最新的步伐,对于跳舞,我学起来很容易,经他指示一遍
以后,我已经能跳得不错了。那棕色人非常高兴地称赞我,学完步伐时,又来了两
个青年男女,跳舞师介绍给我们,同时提议开个小小的跳舞会,跳舞师请我同他跳
交际舞,泉姊也被那个青年男人邀去作舞伴,那位青年女人替我们弹琴。
我们今天玩得很高兴, 我们临走时, 棕色人送我们到门口,并轻轻对我说:
“你允许我做你的朋友吗?”
做朋友,这是很平常的事,我没有踌躇便答应他道“可以。”
回来时,泉姊约我去附近的馆子去吃饭,在席间我们谈得非常动劲,尤其对于
那棕色人的研究更有趣,泉姊和我推测那棕色人,大约是南洋的艺术家吧,他许多
举动,都带着艺术家那种特有的风格,浪漫而热烈。但是泉姊最后竟向我开起玩笑
来。她说:“沁珠,我觉那棕色人,在打你的主意呢!”
我不服她的推测。我说:“真笑话,像我这样幼稚的英文程度,连语言都不能
畅通,难道还谈得到别的吗?”
而泉姊仍固执地说:“你不信,慢慢看好了!”
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一笑而罢,回家时,我心里充满着欣慰,觉得生活有时候
也还有趣!我在书案前坐下来,记下今天的遭遇,我写完搁笔时,抬头陡然视线正
触在长空的照片上,我的心又一阵阵冷上来。
四月十五日,今天小叶有一封长信来,他劝我忘记以前的伤痕,重新做人,他
愿意帮助我开一条新生命的途径,他要我立刻离开灰城,到广东去,从事教育事业,
并且他已经替我找好了位置。
小叶对我的表白,这已是第五次了。他是非常急进的青年,他最反对我这样残
酷处置自己。当然他也有他的道理,他用物质的眼光,来分析一切,解决一切,他
的人生价值,就在积极地去做事,他反对殉情忏悔,这一切的情绪——也许他的思
想,比我彻底勇猛。唉,我真不知道应当怎样办了。在我心底有凄美静穆的幻梦?
这是由先天而带来的根性。但同时我又听见人群的呼喊,催促我走上大时代的道路,
绝大的眩惑,我将怎样解决呢?可惜素文不在这里,此外可谈的人太少,露沙另有
她的主张,自云他多半是不愿我去的。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一整天,最后我决定去看露沙,我向她叙述我的困难问题,
而她一双如鹰隼的锐眼。直盯视我手上的象牙戒指。严厉地说:“珠!你应当早些
决心打开你那枯骨似的牢圈。”
唉,天呀!仅仅这一句话,我的心被她重新敲得粉碎。她的话太强有力了,我
承认她是对的。她是勇猛了,但是我呢,我是柔韧的丝织就的身和心,她的话越勇
猛,而我越踌躇难决了。
回到家里,我只对着长空的遗影垂泪,这是我自己造成的命运。我应当受此困
厄。
四月十八日 早晨泉姊来看我, 近来我的心情,渐渐有所转变,从前我是决意
把自己变成一股静波,一直向死的渊里流去,而现在我觉得这是太愚笨的勾当,这
一池死水,我要把它变活,兴风作浪,泉姊很高兴我这种态度,她鼓励了我许多话,
结果我们决定开始找朋友来筹备。
午饭时,车夫拿了一个长方形的纸盒子和一封信进来说:“适才一个骑自行车
的人送来的。”我非常诧异,连忙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放着一束整齐而鲜丽的玫瑰
花,花束上面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