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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乐意、女副社长秦小凤,连一个学员也没有,尽是些村里、社里的重要干部。灵芝说:“再等也是这几个人,今天的课又上不成了!大家散了吧!”大家解散了,学员中有两个该值班的民兵,又到教室里去合并那些刚才摆开的桌子。灵芝问副村长张永清“是不是可以少放几天假?”张永清说:“人们都自动不来了,还不和放假一样吗?”
2 万 宝 全
玉梅离开了旗杆院的大门口往家里走,通过了一条东西街,上了个小坡,便到了她自己的家门口。她的家靠着西山根,大门朝东开,院子是个长条形,南北长东西短;西边是就着土崖挖成的一排四孔土窑,门面和窑孔里又都是用砖镶过的;南边有个小三间南房,从前喂过驴,自从本年春天把驴入了合作社,这房子就闲起来,最近因为玉梅的二哥玉生和她大哥金生分了家,临时在里边做饭,北边也有个小三间,原来是厨房,现在还是厨房;东边,大门在中间,大门的南北各有一座小房,因为房间太浅,不好住人,只是用它囤一囤粮食,放一放农具、家具。西边这四孔窑,从南往北数,第一孔叫“南窑”,住的是玉生和他媳妇袁小俊;第二孔叫“中窑”,金生两口子和他们的三个孩子住在里边;第三孔叫“北窑”,他们的父亲母亲住在里边;第四孔叫“套窑”,只有个大窗户,没有通外边的门,和北窑走的是一个门,进了北窑再进一个小门才能到里边,玉梅就住在这个套窑里。
玉梅刚走到大门外,听见里边“踢通踢通”响,她想一定是她爹和她二哥打铁;赶走进大门来,看见北边厨房里的窗一亮一亮的,果然是打铁,便走到厨房里去看热闹。这时候厨房里已经有五个人,不过和她爹打铁的不是她二哥,是她一个本家伯伯名叫王申,其余是她大哥的三个孩子——大的七岁,是女的,叫青苗;二的五岁,男的,叫黎明;三的三岁,也是男的,叫大胜。
这两位老人家,是三里湾两个能人。玉梅爹叫王宝全,外号“万宝全”,年轻时候给刘老五家当过长工,在那时候学会了赶骡子,学会了种园;他什么匠人也不是,可是木匠、铁匠、石匠……差不多什么匠人的活儿也能下手。王申也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和万宝全差不多,不过他家是老中农,十五亩地种了两辈子,也没有买过也没有卖过,直到现在还是那十五亩地。他一个人做惯了活,活儿做得又好,所以不愿和别人合伙,到活儿拥住了的时候,偶然雇个短工;人家做过的活儿,他总得再修理修理,一边修理着一边说“使不得,使不得”,因此人们给他送了个外号叫“使不得”。按做活儿说,在三里湾,使不得只赞成万宝全一个人,万宝全也很看重使不得,所以碰上个巧活儿,他们俩人常好合作。
他们俩人都爱用好器具。万宝全常说:“家伙不得劲了,只想隔着院墙扔出去。”使不得要是借用别人的什么家伙,也是一边用着一边说“使不得,使不得”。动着匠人活儿,他们的器具都不全,不过他们会想些巧法子对付。像万宝全这会打铁用的器具,就有四件是对付用的:第一件是风箱,原是做饭用的半大风箱。第二件是火炉,是在一个破铁锅里糊了些泥做成的。第三件是砧,是一截树根上镶了个扁平的大秤坠子。第四件是小锤,是用个斧头来顶替的——所以打铁的响声不是“叮当叮当”而是“踢通踢通”。这些东西看起来不相称,用起来可也很得劲。
他们这次打的是石匠用的钻尖子。钻尖子这东西,就是真的石匠也是自己打的,不用铁匠打——因为每天用秃了,每天得打,找铁匠是要误事的。这东西用的铁,俗话叫锭铁,比普通用的钢铁软,可是比普通的熟铁硬(大概也是某种硬度的钢铁,看样子也是机器产品),买来就是大拇指粗细的条子,只要打个尖、蘸一蘸火就能用。每一次要打好几条,用秃了再打,直用到不够长了才换新的。
玉梅见他们打的是钻尖,问他们断什么,宝全老汉说:“洗场磙!”(“场磙!”就是打粮食场上用的碌碡磙,“洗”是把大的石头去小的意思。)玉梅问:“为什么洗场磙?”王申老汉和她开玩笑说:“因为不够大!”“还能越洗越大?”“你问你爹是不是!”玉梅又问宝全老汉:“爹!是能越洗越大吗?”宝全老汉笑。宝全老汉说:“是倒也是,可惜你伯伯没有给你说全!‘不够大’是说场磙在场上转的圈子不够大。咱们成立了合作社,把小场子并成大场子了,可是场磙原是小场上用的,只能转小圈子;强要它转大圈子,套绳就要擦磨牲口的右后腿,所以得洗一洗!”玉梅又问:“洗一洗怎么就能转大圈子?”宝全老汉说:“傻闺女!把大头洗小了,转的圈子不就大了吗?”玉梅笑了笑说:“知道了!只洗一头啊!”王申老汉又和她开玩笑说:“谁教你们成立合作社哩?要不是成立合作社,哪有这些事?”玉梅说:“为了多打粮食呀。我说申伯伯!你怎么不参加我们的合作社?难道你不愿意多打粮食吗?”宝全老汉说:“你伯伯的地每年都是数着垄种的。你还怕人家把他的垄沟种错了哩!”王申老汉向宝全老汉说:“老弟!你说的对!咱老弟兄俩,再加上你玉生,怎么合作都行;要说别人呀,我实在不愿意跟他们搅在一块儿做活!”玉梅说:“那你为什么还让接喜哥参加互助组?”王申老汉说:“下滩那五亩由他去瞎撞,山上的十亩不许他乱搅!”玉梅说:“你把人家分出去了吗?”宝全老汉说:“他父子们是分地不分粮。你伯伯嫌人家做的活儿不好,可是打下粮食来他不嫌多!”王申老汉说:“难道是我一个人要了?他不是也吃在里边?”……玉梅见这两个老汉斗起嘴来没有完,便又问宝全老汉说:“我二哥上哪里去了?怎么不跟你来打铁来?”王申老汉说:“你爹在这里当铁匠,他在南窑里当木匠哩!”玉梅问:“又做什么木匠活?”王申老汉说:“做场磙!”“木匠怎么做场磙?”“做木头场磙!你们合作社就有这些怪事!”玉梅又问宝全老汉说:“爹!是吗?”宝全老汉又笑了。宝全老汉说:“又和刚才一样!是倒也是,可惜你伯伯又没有给你说全!他做的是……”王申老汉指着火炉里的钻尖说:“只顾说闲话,烧化了!”宝全老汉也不再说木头场磙的事,停了风箱拿起斧头,左手用钳子去夹那烧过了火的钻尖。玉梅见他顾不上再说了,就说:“我自己到南窑看看去!”她正转身要往外走,宝全老汉夹出那条冒着白火花的钻尖来,放在砧上,先把斧头横放平了轻轻拍了一下。他虽然没有很用力,可是因为铁烧得过了火,火星溅得特别多。有个火星溅在三岁的大胜腿上,大胜“呀”的一声哭了,两个老汉赶紧停了手里的活去照顾孩子,玉梅也转回身来帮着他们查看烫了什么地方。王申老汉抱起大胜来说:“小傻瓜!谁叫你光着腿来看打铁?”宝全老汉查明了大胜只是小腿上烫了个小红点,没有大关系,就向玉梅说:“快给你大嫂抱回去吧!”玉梅接过大胜来才一出厨房门,金生媳妇就已经跑来了。金生媳妇一边从玉梅手里接住大胜,一边问玉梅说:“烫了哪里?”玉梅说:“不要紧,小腿上一点点!贴上一点膏药吧!”说着和金生媳妇相跟到中窑去给大胜贴膏药。
3 奇怪的笔记
中窑是一门两窗,靠北边的窗下有个大炕。金生媳妇把大胜放到炕上去找膏药,玉梅用自己手里的课本逗着大胜让他止住哭。大胜这孩子是个小活动分子,一止了哭就赤光光的满炕跑。金生媳妇找着了膏药来给他贴,他靠住墙站着不到前边来。玉梅说:“大嫂!你看那赤光光的多么好玩?”金生媳妇说:“穿个衣裳来管保烫不着了!早就给他预备下衣裳他就是不穿!生多少气也给他穿不到身上!”玉梅说:“穿上什么好衣裳也没有这么光着屁股好看!快过来给你贴上点膏药!”大胜还是不过来,玉梅从窗台上取起个红皮笔记本来说:“你看我这红皮书!”大胜见是个新鲜东西,就跑过来拿,金生媳妇向玉梅说:“可不敢玩人家那个!那是你大哥的宝贝!”可是大胜的手快,一把就夺过去了。玉梅爬上炕去抱住他说:“不要玩这个!姑姑换给你个好东西玩!”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个顶针圈儿来套在自己的铅笔上给他摇着看,他才放开了笔记本。他一放手,笔记本里掉出个纸单儿来。金生媳妇抱住大胜去贴膏药,玉梅腾出手来拾起纸单儿正要仍夹进笔记本里去,可是又看见纸单子上的字很奇怪,不由得又端详起来。
单上的字,大部分又都是写好了又圈了的,只有下边一行十个字没有圈,玉梅一个一个念着:
“高、大、好、剥、拆、公、畜、欠、配、合。”
金生媳妇说:“你大哥有时候好管些闲事!公畜欠配合有什么坏处?又不会下个驹!”玉梅说:“我看也许指的是公畜不够配合,母畜就不能多下驹。让我数数咱们社里几个公畜几个母畜:老灰骡是公的,银蹄骡也是公的……”金生媳妇笑着说:“你糊涂了?为什么数骡?”玉梅想了一下也笑了笑说:“真是糊涂了?骡配合不配合没有什么关系,咱就数驴吧!社长的大黑驴是母的,小三的乌嘴驴是……”玉梅正数着驴,没有注意门外有人走得响,突然看见她大哥金生揭起竹帘走进来。金生媳妇说:“会散了?”金生说:“还没有开哩!”又看见玉梅拿着他的笔记本,便指着说:“就是回来找这个!”玉梅把手里拿的那张纸单子向金生面前一伸说:“大哥!你这上边写的是什么,怎么我连一句也不懂?”金生说:“那都是些村里、社里的问题,我记得很简单,别人自然懂不得!”玉梅说:“为什么写好了又都圈了呢?”金生说:“解决了哪一项,就把哪一项圈了。”玉梅说:“那么下边这一行是没有解决的问题了!怎么叫个‘高大好剥拆’?”金生说:“那些事马上给你说不清楚,快拿来吧!紧着开会哩!”玉梅说:“不用细讲,只请你给我简单说说是什么意思?”金生说:“不行!你听这个也没有用!”
也不怨金生嘴懒不肯说,真是一下不容易说明这几个字的意思。原来他们村里的农业生产合作社有个大缺点是人多、地少、地不好。金生和几个干部研究这缺点的原因时候记了这么五个字——“高、大、好、剥、拆”。上边四个字代表四种户——“高”是土改时候得利过高的户,“大”是好几股头的大家庭,“好”是土地质量特别好的户,“剥”是还有点轻微剥削的户。这些户,第一种是翻身户,第二、三、四种也有翻身户、也有老中农,不过他们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对农业生产合作社不热心——多数没有参加,少数参加了的也不积极。地多、地好的户既然参加社的不多,那么按全村人口计算土地和产量的平均数,社里自然要显得人多、地少、地不好了。这些户虽说还不愿入社,可是大部分都参加在常年的互助组里,有些还是组长、副组长。他们为了怕担落后之名,有些人除自己不愿入社不算,还劝他们组里的组员们也不要入社。为着改变这种情况,村干部们有两个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