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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门,后面两对夫妻的话还很多,不知怎么,一下子沉默了。掌尘同雷刚都亮着手电筒,开始还照照前面,照照后面,后来似乎专照自己太太的鞋子了。我的手电筒照顾着银妮同紫盟,三叔也有灯,他照顾着三婶。我们从一株树下走过去,紫盟同银妮似乎还低声地说什么,忽然,不知怎么,后面的雷太宗突然怪叫起来,紫盟 “啊哟”一声的抢前拉紧了我的手臂。
“怎么回事?”我把手电筒照过去问。
“她踩着一个软绵绵的不知什么东西。”雷刚说。
“把我骇死了。”紫盟拉紧了我说。
一时我们又沉寂了,风一阵阵的好像更大更紧,忽然西方闪出了电闪。这时候我们走到那断墙残垣的前面,踏着颠乱的石块高低的瓦砾,我告诉紫盟说:
“这以前就是漪光楼。”我照了照四周说:“你看,占了多大地方,那上面连我都没有去过。”
“你不要照了。”紫盟似乎害怕地靠着我说:“快走吧。”
“你们回去吧!”三叔忽然说:“我们这里很近了。”
“我们也散散步。”
“天怕要下雨了。”三婶说。
“下半夜也许会下雨。”我说。
但是就在这时候,后面的两对夫妇忽然唱起歌来了;我想得到他们想借此驱却害怕的心理。紫盟也应和唱起来。
但是走过瓦砾堆,穿进树林,一阵风,几阵电闪,豆大的雨点就下来了,整个的林间响起了惊人的震撼。
我提议大家快一些赶到三叔的家里去。总算还好,走进了三叔的客厅时,大家的衣服还不太涩,但是太太小姐们的鞋可已经湿了。
我们坐了许久,喝了茶,等雨小了一些,才借了三顶伞走回家来。这次我故意提议绕着亭子那边走,可以去看看“痴心井”。但是掌尘的太太骂我了:
“你有本事一个人去,我希望你有一天会碰见她。”
“怎么?”我玩笑似的看我身边的紫盟说:“她不是在我的身边么?”
“你不要骇我。”紫盟竟认真起来,她说:“我的鞋子全湿了。”
我们急速的走到家里,大家忙着洗脚换鞋,这才大家感到应该休息了。
第二天,天晴朗了,太阳很好,我邀大家在园中走了一圈;我提议到什么地方去走走,但是程掌尘坚持马上要开始工作,他说等我把剧本写好以后,我们再痛快的去玩,这样他才有玩的兴趣,雷刚同紫盟也附和着他,于是我开始失去了自由。
在我,写电影剧本,总不像是我胜任愉快的一件工作。我过去也曾应朋友之邀,写过几次,觉得好的剧本可能不成为好电影,不好的剧本也可能是一张好电影;这就是说写剧本的人几乎一点没有把握的。而一个制片人要顾到的事情实在太多,经济、时间、明星、导演、卖座的估计,观众的要求,以及一切大大小小的条件。他对于剧本的要求同写剧本者的要求是不同的。为配合这些要求,剧作者需要聪敏,需要有市场感,当然也需要有编制的技巧,而他独不需要艺术家的良心。为这些原因,我写电影剧本的兴趣实在是有限的,但既然在不得不写的情形下,我就把自己当作完全是凑合他们这件工作的一个零件,我只尊重大家意见执行而已。
因此,第一步在故事上,几乎完全是掌尘与雷刚已定的轮廓,只是在结尾上我在加了意见。他们觉得我的话是可以接受的。他们想好的故事自然同道文所说的实事大有出入。
第一:道文的表姑在故事中变作余家正统的小姐,而他的堂叔,则改为外姓的一个男人。
第二:这个外姓的男人要很穷,他在余家寄居,于是同女主角发生恋爱。
这在掌尘的趣味上说,也是当时电影界的流行题目,所谓恋爱不分贫富。
第三:这个恋爱当然遭余家的反对,余家要把这位女主角嫁给一个门当户对有钱的少爷,这当然是旧式的封建性买卖婚姻,制片人导演编剧与女主角都应当反对,当然观众也是反对的。
第四:这个外姓人居然想同余小姐私奔了。但是没有钱,没有办法,终于失败了。这当然所谓旧式封建社会的罪恶,掌尘说这也是大家都有同感的。
第五:这个外姓人终于被迫到外面流浪。
第六:而女主角则非常痴情的在想她的情人,病了,发神经病了,整天拿着一颗家传的珊瑚的心,逢人便说:“你看见这个东西没有?你有这个东西没有?”
第七:于是余家没有办法,想把那外姓人找回来。费了很大周折,方才找到,而发现那个外姓人已改姓换名,发了大财。余家不免前倔后恭一番。
第八:于是团圆结束。
“这位外姓人,在外面流浪奋斗,有了事业,发了财,时间已经使什么都改变,他还会爱这个疯疯颠颠在狭小的家庭中生活的旧式小姐么?”这是我的问题。
“那当然可能。他也一爱着她。”雷刚说。
“我倒觉得这个外姓人为争面子好胜,一定要余小姐,这也讲得过去。”掌尘太太说。
“那么这绝不是一个幸福的婚姻,”我开玩笑似的说:“我想这就应当用结婚来结束这个剧本。”
“那么你的意思怎么样呢?”
“我认为道文原来的故事是很对的,男的应当在外面结了婚,养了孩子,他已有很幸福的家庭。”我说。
“那么怎么样?”
“他可以被余家找回来一趟,”我说:“他虽然很同情余小姐,但没有办法。”
“那么余小姐呢?”
“她应当跳到痴心井死了。”
“完全让她做封建社会的牺牲品?”程掌尘说。
“你要那么说也可以,”我说:“不过我觉得比较入情入理一点。”
“也好,也好,”程掌尘忽然大声说:“我们决定来一个悲剧。”忽然又征雷刚的意见说:“你说怎么样?”
“也有道理。”雷刚说:“不过我们要特别加强余家这种封建家庭的罪恶。”
“为什么不加强这个外姓人的薄情?”雷太太说。
“或者使他讨了一个有钱的太太,把他势利的面孔多描写一点。”紫盟说。
本来好像是我的意见同大家有点出入,现在则是男女的意见有点出入了。就在雷刚同她们讨论男女的问题时候,我倒可以跳出圈外,我就同掌尘讨论别的了。
其实对于这个故事我还有其他的意见,但是每次讨论,制片人程掌尘同导演雷刚以及女主角紫盟都有他们共同的见解与趣味,而两位太太又代表了观众的想法在赞成他们,我也就不再说什么。
从此,我就被他们逼着做分幕工作,我写好了,经过讨论,我再修改。我们的生活慢慢的在夜里延长,而把白天缩短了,我们大家都要到十二点方才起来。我时常被他们推进我的房间工作,而他们则在外面客室里打桥牌。
这样,我在无形中同银妮疏远,我已经好几天不见她。
有一天下午,我在房内写作,掌尘雷刚他们在外面,我听到银妮来了,大概是银妮问到我,要进来看我,我听到掌尘说:
“我们关他在里面工作,不要去打扰他。”
我想走出去,但这似乎反使银妮不自然,后来,听到掌尘的太太已经在招待银妮,在同她说什么了,我想还是等他们谈一会,慢慢的出去比较自然的。
十几分钟以后,有人敲门,我以为是银妮,我说:
“请进来。”
但是进来的是紫盟,她右手拿着东西在嘴里咬,左手拿着一碟点心。我说:
“什么?”
“南瓜饼。”她说着把饼放在我的桌上说:“银妮刚才送来的。”
“银妮呢?”我站起来说。
“她在外面玩牌。”紫盟说:“你写吧,你不是答应写到六点半么,现在才四点。”
但是我没有听她的话,我走到外面,我看到银妮坐在掌尘太太与雷刚太太中间在玩撒谎,一面大家在吃南瓜饼,我走过去说:
“银妮,好几天没看见你了。”
掌尘忽然站起来说:
“你又要贪懒了,快去写去。紫盟,把他关进去。”
紫盟于是把我推到了里面,她也跟着进来,倒关上门,她说:
“现在你写到哪里了?”
“写到他们计划私奔的地方。”我说。
“你快写吧,程掌尘租的厂日子排好,赶不上怕很难轮到空档。”
“来得及,来得及。”我说着坐到写字台边,拿起一支烟,紫盟又拿起了一支烟,她拿了打火机为我点火说:
“我拍拍你马屁,好好写吧。”
她喷了一口烟在我面前,拍拍我肩胛就出去了。
我于六点钟的时候出去,银妮已经走了。
第二天,我十一就起来,我去看银妮。银妮很自然的同我谈话,告诉她一些掌尘租厂的期限以及我必须赶写剧本的种种,她也不以为意。我带了她回到我们那里一同吃午饭,我叫她随时来玩。
但银妮以后来得更少了,来的时候也没有机会同我单独在一起。大家在一堆,我们的空气银妮是不习惯的。不知怎么开始,大家总是把紫盟同我开玩笑,紫盟自己也常爱同我玩笑着说:
“我嫁给你算了。省得拍戏。”
“哪不行。”掌尘这时候就说:“你要嫁他,也要拍了‘痴心井’。”
“拍了这部戏,我替你们证婚。”雷刚说。
“ 为什么结了婚,就不拍戏?”雷刚太太说。
“结了婚还要拍戏,我为什么嫁人?”紫盟说。
“我是保守的。”我说:“太太总要管家养孩子。”
“封建,封建。”掌尘太太就时髦地说,但是她忘了她也只是管家养孩子。
像这样的玩笑话,在我们圈子里是很普通的,我不知道对银妮有什么影响,而我当时竟没有想到。
天气冷下来,秋风秋雨中,许多草花枯了,荷叶残了,枫叶红了起来,树上垂下许多不识的果子,而我的“痴心井”终于完成。我对它当然不满意,但是掌尘与雷刚竟非常高兴,他们说:
“我们现在应当痛快地玩一阵了。”
他们计划游莫干山。我想约银妮同去,但也觉得她不十分合式,怕弄得两方面都不快乐。其次,又怕银妮身体不好,玩累了要生病。我约了银妮,她说不去,我也就不再坚持。
我们一出去,竟玩了一星期,回来后,掌尘他们又在我那里住了三天!这三天中,我们的空气更是混乱热闹,像是庆祝片子已经拍成一样,大家吵得很疯狂。喝酒、唱歌、跳舞、赌钱。。。。。。,银妮当然是没有兴趣参加的。我好像一直没有见她。
最后,掌尘雷刚等五位终于走了。一阵热闹散去,又只剩了我一个人时,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惆怅与空虚。我从送他们到车站回来,对于我这个早已习惯的家,竟觉得到处凄凉。回到房中,坐在椅子上吸一支烟,一时,几天的疲倦齐上心头,我拿了一本书就倒在床上。
八
第二天收拾地方,撤去铺板,黄昏时候才去看看银妮,一到园中,正西风落叶,满园是秋,好像秋天是突然降临似的,我在昨天还没有看到。有点冷,我到里面披上一件大衣,才再出去。
太阳已经是西斜了,昏黄的阳光不断的在风中晃荡,乌鸦一声声长叫,日我的影子在树干上擦过时,像是西风吹来的纸片。我支起领子,掠着头发,向着漪光楼旧址走去;从那面远望,青青的山上依着疲倦的白云,深深浅浅的颜色在光影之中变幻;没有一个人影,没有一丝人声。我走过断墙残垣,踏着瓦砾,每一步都有不谐和的声音在风中融化,前面的树林摇曳着震响着,把上面的阳光分敲抨碎,漏在林下的像是石子的滚动。我顺着小径走进树林,横穿过树林原是银妮的家,但是我竟在树林下略作逗留,而突然在右面的树林深处萍碎的阳光下看到了一个人影,我细看时,知是银妮,她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