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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过什么,姐姐不记得了。”
“真的!”乐申一下子跳了起来,目光闪闪动人,可转瞬又黯淡下去:“姐姐全忘了,可我一字一句都记得,申儿答应过姐姐的事,也永不敢忘。”乐歌从未见乐申这般神情,有一种超乎年龄的落寞和沮丧,她刚想开解他几句,却见白子安一身常服,跨进来说:“可以入内了。不过……他还很虚弱,恐怕说不上几句话。”
“好。”乐歌朝身后轻轻吩咐了一句:“你随我进来。”
白子安和乐申这才发现门下案边还立着一位女子,身披素色斗篷,同色的头衣包裹着秀发,一副宫婢打扮,头压得低低的,听到乐歌召唤,恭敬颔首,缓缓跟在她身后。
白子安并不多想,掀开帘子,指了指对门的寝阁说:“进去吧,在里头。”
“好。”越走越近,一股药香迎面扑来,乐歌有些紧张,心砰砰乱跳。刚要掀开帘子,只听乐申大叫一声:“等等!”乐歌一颤,猛地停下脚步。
“这位姐姐,请留步!”乐申伸手拦住乐歌身后的宫婢,他眯着眼,盯着她看。这女子身姿婀娜,走动间裙幅摇曳,仪态万方,与一般宫婢的恭谨畏缩很不相同,不禁让他生疑。在乐申的注视下,那宫婢的头低得更低了,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却不说话。
乐申打量了那宫婢一会,灿然一笑:“无事了,姐姐进去吧。”乐歌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听他这么说,心头一松刚想回头,只听“啊”的一声,乐申已一把掀开了那宫婢的头衣。
“你……”乐申一看就惊呆了。眼前之人,面如凝脂,眼如点漆,长发堆乌砌云,美得炫目。少年的心“怦”地一跳,只觉得天地万物全然静止,只傻傻地盯着她看,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她面色苍白,目中盛满惊惶之意,身躯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
白子安一震。眼前这女子,竟是沉芳殿的皇后卫明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一下束手无策,但他秉性沉稳,加之在军中历练已久,便不做声,只盯着乐歌,目光凛若寒星。
气氛微妙而怪异,乐歌心中一阵慌乱,本以为可以瞒过去的,可该来的总是要来。她轻咳了一声,索性大大方方将卫明珠介绍给乐申:“申儿,这是明珠姐姐。”
乐申怔忪片刻,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见过明珠……姐姐。”他面泛红潮,偷偷瞄了卫明珠好几眼。若不是亲眼所见,他还真不敢相信这世上竟还有长得如此美丽的人。名为明珠,实在当之无愧!
卫明珠见他玉面总角,身量未足,显然还是个孩子,羞窘之意稍减,尴尬地朝他点了点头。
“明珠,进去吧。”乐歌给卫明珠使了个眼色。
卫明珠忌讳白子安,抬眸看了他好几眼。见他无动于衷,又实在焦急难耐,便把心一横,快步掀帘入内。
“申儿,姐姐与白大哥有话要说。”乐歌见白子安仍不说话,不禁松了一口气,连忙暗示乐申离开。乐申尚未回过神来,迟疑了片刻,轻轻“哦”了一声,才缓缓退下。临走时,又回头频频朝寝阁看了几眼,目光流连不舍。
一室寂静,谁都不起话头。乐歌只得装作闲闲地环顾四周。她发现这是一明一暗两间小室套连在一起的精致书阁。迎面横放着一张紫檀长案,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若干。四面墙上,挂着数幅小品和卷轴,粗粗一看,豪放秀逸,圆转流畅。她忽地心中一震,忙走上前去细看,画签上印迹不旧,也就是五、六年前的画作,小篆曲笔精到,大大的两个字——“文直”。
乐亭松,字文直。这分明就是她父亲的笔墨!
她在心中粗略一算,室内包括扇面、册页、斗方加起来大致有十来副字画,全都是她父亲所作。乐家被诛后,家产查抄充入少府,父亲的墨宝也跟着流散四方。她也仅留有《集广帖》残卷,还是从乐家老宅书房中寻来的,白子安这些收藏,不知要耗费多少精力心血?她又惊愕又感动,转头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生生看穿一个洞来。
白子安十分尴尬,正想遮掩几句,忽又想起更重要的一件事。
“先是假说申儿生辰,现在又将皇后带出内廷,你到底想干什么?”眼见她如此糊涂,他终是忍不住出言质问。
“我……”乐歌一时语塞,垂眸想了片刻,抬头道:“假说申儿生辰,是我想见楼将军一面。将皇后带出内廷,是因为张丘命悬一线,皇后求我。”
她竟坦然承认,连一句含糊的话都没有,让白子安很意外。很多事其实她不说,他也能想明白。
“你疯了!”白子安双目微红地看着她,怒道:“皇上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这些事若被他知道,你当如何?”
“我当如何?”乐歌也变了脸色,“最多就赐我一死,就像对待我乐氏族人一样!”
“你想报仇!你从未将仇恨遗忘!你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只是想利用他对付邢家!”白子安的表情有些复杂,象是失望,又象是松了一口气。
“不是的!”乐歌想也不想就脱口反驳。可看着白子安复杂的眼神,她忽然不知怎么开口,只别过头去,默默无语。
“你笃定了我好说话,肯帮你隐瞒这些荒唐事!是不是?”他这话一出,乐歌再也忍不住了,悲愤地说:“白大人是皇上股肱,忠心耿耿,岂能与我同流合污?谁也没有拦着你,你尽管去告!”
“你……”白子安看着她那张苍白的脸,心中不忍,深吸了口气,轻轻道:“你明知道,我不会去说!你明知道!”他稍稍冷静了下来,可内心的苦恼和困惑,却变得更加沉重。他选择帮她隐瞒,虽不能说背叛了尚隐,却让他心里非常不安。
“白大哥,帮帮皇后,她与张丘宫墙永隔,差点还生死永隔……她只想来看看,就看看而已。”他对她的情意,她焉能不知?不管是违背原则的隐瞒,还是费心收藏的字画,他甚至不惜声名,拒绝婚事。想到这些,她的口气瞬间软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玩火!你这样做不是帮她,是害了她!”
“我也这样对她说,可她却铁了心,她说就算死,也要见张丘一面。这种心意,你难道不懂吗?”此话说罢,乐歌就后悔了。
白子安默默地看着她,眼神似蛛丝缠绕,让她挣脱不得。她突然有些心慌意乱,只垂下头不语,耳边听见他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声。许久,方听见他涩涩开口:“这种心意,你说……我懂不懂?”
85
85、一城灯火 。。。
作者有话要说:古笛多是竖吹,后来才是横吹。
这章够暧昧了吧,够温馨了吧,够JQ了吧。
“昭仪今日胃口倒不错。”吴初人进来阁中,见乐歌将安德公主送来的饼饵和五谷粥都吃光了,不禁有些意外。乐歌笑了笑说:“公主府的厨子好,饼饵馅料入味,五谷粥也甜糯可口。”
“公主辰时遣人送来的,太后、皇后,夫人、美人处都各有一份。”吴初人收拢好食具,便轻轻地退了下去。乐歌见阁中只剩自己一人,才把藏在袖子中的左手松开。掌心中躺着一颗蜡丸子,是从饼饵中吃出来的。腊丸子用银簪子一挑,打开便是一张尺寸大小的薄绢。薄绢上写着一行字,看罢她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再看了两遍,连忙将薄绢放在烛火上烧尽。
皇帝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因雪下的大,天反而被白茫茫的一片映得越发明亮起来。他见乐歌躺在榻上,双目却定定看向墙上高悬的舆图,不禁笑道:“看什么?”
乐歌撑起身来,朝他微笑:“没什么,今日读书,书中说兖州郡密林如海,且有雪峰高原,很是向往,便拿出舆图来看看。”
皇帝脱下大氅,紧偎着她坐下,笑道:“兖州我也没去过,不过听说那里终年覆雪,四季皆白,偏有几处温泉,潺潺流过,可见造物神奇。博士洪广形容得好:宁静秀美,辽远深邃。不过相比这些美景,兖州的铜、铁矿产更出名。”
“铜、铁矿产……”乐歌垂眸道:“铜铁铸钱、鼎之物,想来这兖州郡定是十分重要。
皇帝先还是笑意清浅,一下又凝神不语,许久才道:“铜铁不光能铸钱、铸鼎,还能铸枪、戈、剑、戟!”他说罢,便有几分坐不住了,起身在舆图前缓步徘徊。
阁中静得出奇,乐歌起榻,对着铜镜整了整妆容,便见皇帝已亲自动手穿好了大氅。
“你要走?”乐歌见状,有些不乐。皇帝却呵呵一笑,走上前,在妆台上选了一朵宫绢簪在她鬓边。又揽着她的肩,轻声说:“突然想起有一件要紧事,还得去趟广弘殿,去去就回。”
乐歌轻轻咬了咬唇,道:“也罢,你早些回来!阁中热,外面冷,记得别着凉了。”
她语带关怀,皇帝心中一暖,俯身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乐歌蓦地抬起头来,见他眼眸之中,似有柔情万千,心底不知怎地竟泛起一丝酸楚。皇帝当她不舍,又紧握住她的手说:“若我回来晚了,你先睡,不必等我了。”
她“嗯”了一声,便起身出来相送,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皇帝才离开。
乐歌独自在门前立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又盯着摇曳的宫灯发了会儿呆。吴初人以为她要观赏雪景,倒也不劝,只拿来红裘,刚想替她穿上。乐歌却回过头来,微笑着对她说:“初人,去将那舆图收起来。”
※※※
大雪日,雪倒是停了,可风却更大了。乐歌畏寒,在榻上躺了一日。入夜后,皇帝差王舟来请,要她陪着出宫一趟。
两人坐车仍从西华门出发,转眼就出了城廓。乐歌总觉得今日的尚隐与往日有些不同,不知是因为他身上那件扎眼的淡红衣衫,还是他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
乐歌掀起车帘,一阵冷风迎面扑来,她浑身一哆嗦,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上次去猎场,今日又去哪里?”
“去了便知。”皇帝也掀开车帘,乐歌觉得冷,肩膀一缩,他便顺势将她紧紧揽在怀中,两人窝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静静地望着车外。
雪后的雍州城,古老而宁静,像是沉睡了几百年之久。隐隐约约有更夫的声音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遥远悠长。往日车水马龙地兰亭大街也因为天气寒冷,而早早的下了市。曲折的街道上,触目所及,满是温暖的、跃动的红色,她睁大了双眼仔细看,才发现原是一盏盏红灯笼挂在街道能够挂的每一处地方。树枝上、屋檐下、高楼上……深深浅浅,影影绰绰,美得如梦一般。
“这是?”乐歌久久地凝望着,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皇帝低头看着她,嘴角带着笑意,“我不知道你往年生辰是怎么过的,会不会也像今日这般喜庆?”
大雪日,是她的生辰,她竟忘记了!往年这一天,乐府中戏文锣鼓总也不歇,清晨,她会穿着新衣裳与母亲去寺院烧香拜佛。到了晚上,全族人聚在庭前夜宴,听南曲赏雪景,也会挂灯笼放河灯。爱玩笑的兄弟、姊妹们会用红布蒙着她的双眼,推推攘攘地让她去摸花笺。一如今日,也是眼前这般温暖的,跃动的红色,让人目眩神迷。
车行缓缓,归人寥寥。路旁的屋檐底下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今日又不是上元佳节,为何要全城点灯?”
另有一人答道:“我也不知,是今日早上里正来传讯,说是郡守大人下的命令,让今晚挂一晚上的红灯笼……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一人之喜变成了全城之庆,乐歌不禁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