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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在弦上,他只能含泪点头,忍痛脱下外服,里衣。既然乐歌肯以命相护,那么从今往后,乐家的重担,就在他一身了。
乐歌换衣带冠,显得身形越发娇小,烛火中她含泪拥抱最疼爱她的兄长,紧紧地不愿松手。
“兄长!来世我还做你的妹妹,我生生世世都是你的妹妹。”
乐歌决意牺牲,就不再停留,她最后一次回头去看乐易的面容,如此熟悉,如此亲切,兄长——她忍泪回身,往外室奔去。
尚安柔在外院等候,见她出来,从未如此心领神会,拉着乐歌就上车,黑暗中御人也不怀疑,驾车便入内廷而去。
“就算我不要命了,我也不会让乐家有事,妹妹,你相信我。”车上,尚安柔捏痛了乐歌的手,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激烈地表达自己的情绪。
“兄长新婚就让你蒙羞,你不怨他?”乐歌一阵沉默过后,侧脸问她。
“夫君是好人,我不怨他。”尚安柔低语道。
“你相信我乐家和雍王谋逆吗?”乐歌再问。
“不信,乐家都是好人,四哥也是好人。”乐歌听得哑然失笑。
车帘将掀未掀,上元佳节,雍州满城灯火如白昼一般。车过带玉桥,明月轻盈,水面如盛绿云,映衬着乐歌那如玉般的容颜。
真是笑话,卫夫人的女儿信乐家,信雍王。
卫夫人的女儿竟是个善得不能再善的好女子,世事竟如此讽刺。
“我嘴笨,若九哥在……九哥在就好了……”尚安柔颠来倒去就是这两句。听得乐歌心烦。
尚隐……又是尚隐,你究竟是什么人物?你亲妹妹欣赏你,连未央也欣赏你……难道你果然真是有德有才?难道这场阴谋,你会始终置身事外?
乐歌不信,她一点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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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乐氏族灭 。。。
作者有话要说:乐家全族覆灭,可怜啊!
东司马门的明灯如火,投射在车帘,有一层微妙的阴影。乐歌藏身在这层阴影里,沉默不语。
车行至门前,御人喊“驭”。尚安柔拉开帘子,微微探出头去,守城兵士认得是公主,开门放行。
“乐歌儿,别怕。”尚安柔看了看她说。
乐歌苦笑着摇了摇头,此番进宫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她只希望自己晚一刻被人识破,那兄长就能带着孩子们多逃出几里,出了雍州走水路,人海茫茫,要找就难了。
“停车。”沉厚的声音在正前方响起,透过帘子,依稀可见来人的坐骑四蹄踏雪。乐歌暗想:这真是一匹好马!
“这是安德公主的车辇!”赶车的御人喊了一句。
“停下!”那人又说了一遍,显然已没有什么耐心。
这声音,乐歌一个激灵,恍惚中有些听不真切。她的心怦怦乱跳,手无端颤抖。不可能……不可能……她一定是在做梦。
是邢鉴……那是邢鉴!他在燕北;不可能在皇都。
尚安柔无奈,只能掀开帘子。乐歌不可避免的抬起来头,四目相对,彼此胶着。
是他……真的是他!
眼前之人,跨马昂扬,一身戎装,目光深邃。他变了……高了,结实了,也黑了。
是邢鉴……是她魂牵梦萦的心上人!
樱花树下,缠绵梦中,她曾千百次地设想与邢鉴见面时的场景。她会骑马相迎,他会张开双臂拥她入怀。她会是他的新娘,而他则是她的大英雄,执金吾,拜侯爵,潇洒一世,纵横天下。
可未料到,四年后,他们会在如此情境下相见。乐歌目光盈盈,欲语千番话,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什么也不能说出口。
“走吧。”邢鉴微微沉凝,挥手放行。乐歌心头一安,毕竟是他,从小到大,他总是护着她的。
安尚柔先前如临大敌,眼下面色渐缓,吩咐御人行车。谁知,车还未动,只听双掌击响,片刻之间数千兵勇蜂拥而至,将车辇团团围住。
“你们大胆!我是安德公主,谁敢拦我?!”乐歌心头慌乱,也顾不上诧异尚安柔这难得一次的盛气凌人了。
“公主可以走,可驸马走不得。”邢鉴悠悠道来。
“放肆!”尚安柔的怒斥声,兵勇涌上,手中兵戈的碰撞声,乱作一团。可乐歌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她只记得十岁那年,邢鉴已是十五岁的少年,他二人在奉先殿前,墨鼓之下起誓:“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生生世世,永不背弃。”
“驸马请下车。”
乐歌掀帘下车。
在邢鉴面前,乐歌不想再装驸马。北军将领没有皇命不可私自回京,邢鉴既然身在皇都,不用想就应该知道邢家早有准备,谋逆的是他们!
乐歌解下发冠,露出长发,飘然立于东司马门前。宫灯映得她那纤弱的身影甚是飘渺,她缓缓朝邢鉴走近,微微笑着。数千兵勇被她的气势所慑服,一时均看的愣住。
她似痴了,只看着邢鉴,仿佛要将他的心看穿看透。
邢鉴深深相望,不动声色。
四载岁月,春夏秋冬,他们本该有久别重逢的欢喜。
可眼下只有隔在他二人之间,比山高韧,比水深广,无法逾越的立场。
尚安柔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扑过来护在乐歌身前。一时间艳色的宫装与乐歌的白衣,混成了最明丽的光影,让人目眩。
“将……公主拉开!”邢鉴果断地打破沉默,乐歌仍一动不动。众兵勇不敢造次,遵令将尚安柔轻轻推开。
“乐歌儿,乐歌儿!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尚安柔频频回顾,无奈双手被人所制。
乐歌也不曾看她一眼。她就这样立着,仿佛已没有了生命。
“你们还等什么?将罪臣乐亭松之女给我拿下!”最狠烈的一句话,出自邢鉴那张唇形优美的嘴,好笑的是四年前,就是同一张嘴曾对她说过天底下最好听的情话。
“雍王造反与乐氏何干?”尚安柔在旁厉声问道。
“乐琮已被囚禁,他全认了。乐氏一族狼子野心,蓄谋已久,雍王尚卿假借钦差之名,行谋逆之实。如今铁证如山,邢某奉命前来拿人。”
“奉命,你奉谁的命?没有皇命,你怎敢在皇都拿人?”尚安柔虽性子柔弱,却也晓得刑司规矩。
“你们还等什么,还不把她给我拿下?!”邢鉴不理公主之言,厉声下令。
这些兵勇听将军令,一拥而上。钢刀架在乐歌的脖子上,只须偏头一侧,她可能就没有了头颅。她的双臂遭人反绑,那些粗鲁的兵蛮子拿脚在她背上猛踹,她痛得流下泪来。
“乐歌……不要!邢鉴!你们邢家才是谋反!”尚安柔使出浑身力气想要扑过去,可始终有人拦着拽着。
正在此时,丧钟的声音由远及近响起,一声高过一声,乐歌似想到了什么,挣扎着,撕心裂肺地喊道:“不要啊!姨母……姨母!”
传令兵如暗夜的鬼魅,像从四面八方而来,向邢鉴报:“将军,皇上薨了,皇后王氏畏罪,自尽身死!”
“父皇!”尚安柔听后,一记厉声,晕倒在地。
“哈哈哈哈……哈!”乐歌先前惊惶,现在却突然大笑起来:“好一个有眼无珠的昏君,死得好!活着你沉迷女色,不辨忠奸……活该你有此报!”
这话虽是大不敬,更带着无比的怨恨。可皇帝的死亡,也让乐歌失去了所有的希望。这场以雍王为首的造反,本经不起推敲。如果皇帝还活着,加以时日他定能想明白。可现下他薨了,乐家彻底输了。
姨母虽曾怀有死意,却绝不会弑君,罪魁祸首是卫氏,是邢家!。
一个耳光,不知从哪里抽来,打得乐歌头晕目眩。她累了,身子重得似要堕入深海,却又随波逐流地在黑暗中飘荡。
乐家完了,她也完了,什么都完了!
这一年的佳节变成了国丧。白布翻飞,宫墙更加沉郁。乐歌从牢房窄小的窗口向外望,只见漫天的“白霜”。凄凄哀哀女人们的哭声,日夜萦绕在四周的宫墙上,生根发芽。
相邻的牢房里,送进来许多人,又带走了许多人,她每天在这里望呀望,希望可以看到自己的父亲、母亲和族人,却一个也没能看见。
她蓬头垢面,静静地缩着身子,将腐烂的稻草往自己身上拢,用来抵御彻骨的寒冷。她不能死……她还没有见到亲人,她怎么舍得死?
“你们告诉我……告诉我啊!”也有时候,她会喊破了喉咙,纤纤素手抓在土墙上。土墙上都是她的血,十指连心,她似乎连痛是什么滋味都忘记了。日复一日,没有人告诉她,外面到底怎么了?乐家怎么了?
“乐歌儿,乐歌儿!”尚安柔一身缟素,来牢房探她。
乐歌突然从恍惚中觉醒过来。这是大难后,她见到的第一个亲人。她像是疯了一样,冲上前去将尚安柔紧紧抱住。
尚安柔面白如纸,颤抖着将乐歌搂住,像搂着孩童一样小心翼翼,眼泪不停流下。
“阿爹呢?阿母呢?家人呢?
“新皇登基,下旨了……下旨……乐、王两家同雍王谋逆,族中男子一律腰斩……女子赐白绫自尽……家产籍没,奴婢流放三千里!四皇兄他兵败如山倒;已经……在荆州自尽了!还有,那个青苹,青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尚安柔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这其中不仅是乐歌的亲人,还有她的亲人。
“乐歌儿!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乐家,我没脸来见你;我恨自己,我恨他们,我恨!”尚安柔无休无止的痛哭,萦绕在乐歌耳边。乐歌的胸口似要呕出血来,都死了,死绝了……死了也好,安宁了,不斗了。
可为什么她还活着?她活着做什么?
“乐歌儿!你哭出来,我害怕,你哭出来!”尚安柔不停的摇她,似要将她的灵魂摇出躯体。
“嘘,嫂嫂别怕,还有兄长,他还活着呢。他带着孩子们去了燕国,他会来接我们,他答应我的。”乐歌痴痴的笑。
尚安柔不敢搭腔,哭得比先前更凶。
“公主,时辰到了。”邢鉴一身玄衣,立在门侧。
“乐歌儿,你要活下去。乐家只有你和我了,乐歌儿!”尚安柔心如死灰,她这个乐家的未丧之妇,是何等的悲愤无奈。
“嫂嫂,你忘记兄长了,他活着呢!”乐歌侧着头,颠来倒去的这一句。
“乐易还未走出相府大门,就已被射杀,万箭穿心!乐家男子一律腰斩,长幼不论,法不容情,你死心吧。”捅破最后一层残忍的始终还是邢鉴。
“你撒谎,你撒谎!” 乐歌猛然立起,似小兽一般扑向邢鉴,“你撒谎!你滚……滚!”
“乐歌,不要!”尚安柔紧紧拽着她,将她向后拉扯。
“花拳绣腿,让你打几下又有何妨?乐家完了,不认命也得认命。”邢鉴抓住她的手,决然向前一掼。乐歌顺势倒在草堆上,眼泪决堤而下。
她万念俱灰!
不知多少个丽色艳阳。
不知多少夜星斗璀璨。
乐歌眯着眼望着囚室墙侧,方寸大小的采光处,汲取那微薄的暖。没有人再来与她说话,也没有人再来看她。
原来天底下就只剩下她这一个人了!
知道兄长死讯的时候,她多想跟着去死,可她不甘心!
她睁大眼睛,恍惚之间,看着年迈的父亲在刑场……被斩得血肉模糊。还有母亲,那三尺白绫像是活的,紧紧地缠着她。那些深红色的血像窗外宫阙上的军旗,色泽浓稠得让人心里发慌。
恍惚中,她看见,她那二十岁的兄长,俊朗挺拔,跨马纵歌,白裳如雪。
他在朝着自己歌唱:游子悲其故乡,心怆悢以伤怀。抚长剑而慨息,泣涟落而沾衣。
都死了,死绝了!
乐家人在哭,王家人也在哭,在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