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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黑暗中有人立在李花树后,声音低沉。
“怎么?”邢鉴收剑。
“京城急函。”
“拿来。”邢鉴将剑一扔,那人立即接过,一手擒拿功夫极其漂亮。随即,他又从身后背着的竹筒中取出一封信函,交给邢鉴。
邢鉴打开阅后,双眉皱成个“川”字,半天也不说话。
“公子。”
“查敏,陪我过两招。”邢鉴话音刚落,已单拳挥出,直击查敏腰腹。查敏不敢使剑,只略一转身,双拳翻转,击在邢鉴拳上。他一声高喝,借力急推,身形虚晃,勾拳对邢鉴腋下、两肋攻去。邢鉴身形拔起,虚步后退,翻拳为掌,掌力绵绵不绝。二人变换身形,起转腾跃,五十招之后,同时收手。
两人相视一笑,均大呼痛快。
“查敏,你去跟着韦璧,这几日他去哪儿你便去哪儿。”邢鉴边说边大步去取庭中烛火,将方才看过的信烧了。
“朔阳侯?”查敏问。
“不要打草惊蛇。”
“那岂不是要去青……楼,妓坊?”查敏晓得那韦璧风流,他出没的地方向来都不大正经。
“他精着呢,你若将他看作酒肉昏聩之徒,那就大错特错了。”邢鉴勾起唇角,面上恢复冰冷。
“属下领命。”
“去吧。”
查敏轻功极好,转眼已越过墙头,消失在暗色之中。
夜色渐浓,邢鉴一身热汗,便回内室去休息。
他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又因常年行军,比一般人更多了几分谨慎。途径书房之际,发现书房门窗紧闭……可他明明有个习惯,门一般虚掩,并不关实……
他沉凝片刻,猛地推门进去。借着月光,只见书阁依旧,几案如常,并无异状。他小心踮步,目光如电,不放过任何一处。果然细看之下,文箱被打开过了,还有案上的手卷也应该被翻了个遍。
正当他走近书架,突然有一股凌厉的剑气袭来。邢鉴猛地转身避过,这一避之下,只听轩窗大开,一条黑影窜了出去……
邢鉴疾步去追,同那贼一道疾步于屋脊之上。
那贼轻功极好,应和查敏不相上下。邢鉴气力绵长,倒也一丝不落,两人腾跃之间,已跑了大半条街。
那人不欲邢鉴纠缠,几记起落,已跃下屋顶,在街道上奔走越疾。邢鉴从怀中摸出三柄暗器,飞射出去。那人脚下一滞,显是中了个正着。正当邢鉴从屋脊上跃下,欲亲手抓获那小贼时。突从巷中袭来几柄寒剑,招招狠辣。月下,几个黑衣人,剑舞灵光,刺挑挥击,邢鉴被连连逼退十几步。
黑衣人见任务完成,也不缠斗,均收剑向四方退去。
邢鉴虽无功而返,却也晓得自己那暗器已经得手。这贼为何而来?又是什么身份?他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当日来越州郡时,父亲那番话的深意不言而喻,只是这浑水他是趟还是不趟,一时间也颇为踌躇。
一路来,邢鉴心事重重。待回到内室,点燃烛火,竟赫然发现小越别馆席上的那位歌女竟坐在自己的榻上。
那歌女一身碧裳,长发垂曳,姿容更胜那日所见。
竟是她……是她。
“谁……谁让你来的?”邢鉴似痴了一般,缓缓走近。
“大人……”那歌女正是青娘,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不过是从这个男人手中送到那个男人手中,可眼下这位……
“是你……你来了?不,不会是你……不会。”邢鉴发出阵阵苦笑。挥了挥手,倚着青娘坐在榻上,低声说话:“你哪里还肯理我……哪肯呢?”
青娘见邢鉴神情恍惚,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下榻倒了茶递到他面前。
邢鉴微微抬起头,便见那青瓷茶盏……巧剜明月,如盛绿云。还有那双手,曾经极喜欢拉着自己去奉先殿敲打墨鼓……
邢鉴一时情动,猛地立起,将青娘抱在怀中,搂得紧紧地,搂得青娘透不气来。
“你生辰那日,我喝醉了酒……我想着你这辈子都不想见我了,你对我说你这辈子都不想见我了。”邢鉴眼中似有了淡淡湿意,将头埋在青娘怀里,像个虔诚的孩子,低声说道:“四年来,我总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们不会分开……不会。”
“大人;你……认错人了。”青娘见邢鉴如此恍惚,虽起了恻隐之心,可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
“你……”邢鉴猛地抬起头来,将青娘看了又看。不是她……不是她,她若见了他总是会笑,会叫他二哥哥。不是她!
“谁让你来的?谁?!”邢鉴醒悟过来,心中悲愤,将青娘猛地推开,怒道。
“是侯爷,是侯爷让我来的。”青娘遭邢鉴一推,一个踉跄,跌倒在床踏上,几乎不能起来,忍不住颤道。
“是韦璧?是他?!”邢鉴将青娘拉起,咄咄问道。
“是,是朔阳侯爷。”青娘被邢鉴大力抓着,痛道。
“该死的,这好事之徒。”邢鉴一脚踢去,吓得青娘高声尖叫起来,那紫檀镂雕的圆桌被他踢飞,茶盏酒器碎得遍地都是,触目惊心。
“滚出去,你滚!”邢鉴恨意更盛,一把将青娘推出门去。可怜那青娘哪里见过这阵势,吓得花容失色,连忙逃了出来。
室内一片狼藉,惟有烛火不熄,隐隐绰绰。女子身上遗留的香气经久都不曾散去。
“若嫁不了二哥哥我也是要哭的。”
“二哥哥,乐歌要击打墨鼓送你出征,二哥哥要做大英雄了。”
“二哥哥,我想你,你何时才来娶我,何时?”
“二哥哥,如果我不是乐家女儿,你不是邢家男儿,该多好,该多好!”
声声厉厉,萦绕着他,让邢鉴避无可避,退无可退。每每放下了,每每却又想起,他曾立誓要遗忘的,他一定要遗忘,他会遗忘!
16
16、云梦之会 。。。
御舟行过,两岸风物尽收眼底。沅水之汤汤,武陵之巍巍,乃天地鬼斧神工之作。此时云梦泽上雾气浓郁,淼漫若海,更显得周遭青山杳杳空谷幽幽,大有超凡脱俗之感。
皇帝做陈王时就爱四处观景,眼下更呆不住船舱这一射之地。忙吩咐大舟在云梦泽锦鸡渡停靠,招呼白子安相陪。君臣二人,一前一后,沿着水岸缓缓踱步。
白子安,字宏远,本是皇帝封陈留时,朝廷派去的国相白利天之子。他幼时是皇帝的伴读,与皇帝算是龙潜之交。此时尚隐正位,他便任光禄勋一职。光禄勋司宫廷警卫之事,他年纪轻轻,要职在身,又英气干练,被京畿女子所爱慕。皇帝曾多番打趣他,他总是面薄,堂堂大员,常有面红耳赤之态。
“宏远,乌铎何时到?”皇帝边走边问。
“今夜可至。”白子安应道。
“乌铎与朕相会,若是让太后知道……”皇帝言语一顿,没了下文。
白子安有果敢坚定之名,于仕路更是熟惯,他早料到皇帝会这么说,忙回道:“太后知道皇上爱各地风物,臣已放出风去,云梦泽乃昔日楚国名景,皇上颇为流连……”
“好,告知乌铎,今夜子时,朕与他在壶瓶口相会。”
“遵旨。”
御舟停下,转眼就到了夜间,黑暗中的云梦泽仅有一舟照明,全无白日的浩淼景象。
可皇帝突然兴致大发,要沿着水岸登临壶瓶山。众人一阵好忙,白子安职责在身,带暗卫数十人,在壶瓶山做好了防备。
壶瓶山乃武陵名山,跨荆、湘二地,地势四面高峻,其中低回,壶瓶二字因此得名。夜间登山,丛林深暗,没有丝毫光亮。白子安手持灯火,陪同皇帝,拾阶而上。
皇帝心情颇好,一路也不歇息,半个时辰后,已至壶瓶口。
壶瓶口乃壶瓶山中心位置,群山围绕之中,平地甚广,低头就可欣赏云梦大泽之景。可眼下大泽被一片黑暗笼罩,虽不见岛屿星罗棋布,却另有一番空渺尘寰之境界。
初春寒气颇重,群山之中,更是大风急灌。白子安拿大氅披在皇帝肩上,皇帝笑道:“宏远啊,这里倒是个登仙之境;好一番难得的自由自在。
白子安职责在身,没有心思想些别的,只低头称是。皇帝看了看他那慎重紧张的模样笑道:“如今你对朕恭敬有余,亲切不足,反不如在陈留随意自然,可见皇位这东西,孤单绝顶,可偏偏世人难有放下的……”皇帝话音未落,那边已有暗卫通知白子安,乌铎到了。白子安放眼望去,只见前方有二人风尘仆仆而来。
“你看,放不下的那人来了。”皇帝微微一笑,负手在后。话音还未落,只见那二人当首一名高大男子,已俯身将手按在胸前,行了燕国大礼,他道:“燕人乌铎,见过齐皇陛下。”
“晋王请了。”皇帝叫起,那乌铎抬起头来。灯火之下,观之伟岸堂堂,剑眉深目,容颜俊美。因是乔装,乌铎穿着齐朝贵族男子的服饰,外服微敞,里衣起伏。即使衣着温文,却自有一种雄阔气势,让人眼前一亮。
“常听人说,燕国晋王奇伟,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啊。”皇帝开口赞道,一旁的白子安也微微点头附和,心中暗想:这乌铎真非浪得虚名。
“齐皇夸赞,乌铎愧不敢当。”乌铎虽不便直面打量皇帝,却也看了个分明。他晓得齐国男子大多温文,可眼前这位齐国之主确是隽爽之极,高华之下深沉内敛,别有气韵。就像小时候子师教他的儒家诗句,虽是朴素淡雅,迂回婉转,却机锋暗藏,内有光华。
“晋王以特使身份来齐,又暗中呈书与朕。朕想,若晋王与朕拘着身份,还不如不要私下相见。今日朕选定云梦泽为你我相见之地,希望能与你抛开彼此身份,我不是齐主,你也不是晋王,仅以朋友相待,如何?”皇帝说罢,乌铎连声称好。他本是草原男子,虽是皇子身份,燕国晋王,也却极厌烦这些繁文缛节。齐皇如此说话,倒不禁让他刮目相看。
“请皇上与晋王,边饮酒边说话。”白子安料定两人有一番好讲,特备下了软席美酒,抬手让随人将所备之物呈上。
“美酒倒是可以留,软席撤走。这天地自然,朕与晋王也应该自然。来,上石吧。”皇帝指了指山崖边的大石,平滑宽大,可容十来人落脚。
“好!齐皇随性,我岂能不从。”乌铎转手一撑,身姿极是利落,转眼已在崖石之上。
因那崖石甚险,靠着万丈悬崖,白子安不免心中一惊。皇帝身旁的心腹内人王舟更是吓得心惊胆颤:“白大人,皇上他……也要上啊?”
皇帝见乌铎先行,双足一蹬,身形拔起,如孤鸿翱翔,上石与乌铎分席而坐。这一番行云流水之举,看得乌铎心生赞叹:人说齐皇文武双全,倒也不虚。
内人王舟惊魂未定,身子瘫软下来,靠着白子安道:“白大人,这事儿可一不可再,否则小人的命长不了。”
“彼此彼此。”白子安挥手示意几个随人下去,只留自己和王舟在崖石下守着。
“乌铎私自呈书,只想说一件事……我不甘只做晋王。”乌铎笑意收敛,坦言道。
“晋王开门见山,此话可真实在。不瞒晋王,从朕出生起,从没有人和朕说话说得那么实在。”皇帝含笑相对。
“我们燕人不闹虚的。千里而来,因敬齐皇睿智果敢,今日初见齐皇,齐皇爽利让乌铎更是敬仰。乌铎斗胆,心中已将齐皇引为知己,知己说话,不好这些个拐弯抹角,实话一句,方显得我男儿本色。”乌铎铿锵之音,挚诚之外倒也不觉一丝莽撞。
“晋王真汉子也!”皇帝赞道,眸中笑意萌动。
“今日来见齐皇,恳求齐国襄助,若依乌铎自身之力,怕是宏图无望了。”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