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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子安夹杂在人群中只是机械地挥刀砍杀着,声音经过一日一夜的叫喊,已经嘶哑。身上的战袍染满了鲜血,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身边的将士一个个倒下,面前的敌人也一个个倒下。秋日的太阳仍然火热而耀眼,白子安觉得下一刻自己就要倒下来了。他忽然觉得,也许倒下也是好的。
肩胛处突地传来锥心刺痛,低头一看,半边的衣袍被染成了红色。
“黑虎哥!”但听乐申一声惊叫,白子安回头,只见邢鉴长箭又狠又准,透背而入,戳穿了黑虎的甲胄。黑虎身躯一晃,仍挥刀朝敌军猛劈,一把夺了盾牌,胡乱塞到乐申手中,红着眼吼道:“走!”
乐申摇头,死拽着黑虎不放,又被黑虎推开:“走啊!”跟着又补上一脚。
乐申敌不过黑虎大力,被他又推又踢,像滚轱辘一般,滚到草丛里,被几个将士救了回来,避到山丘之后。
黑虎孤身一人,似发了疯一般,挥刀砍削,冲入敌阵。
“黑虎!”白子安见部下惨死甚多,心头悲愤至极,怒吼一声,想要杀过去,却被左右亲卫死死拽住。
“狗娘养的……”黑虎骂声未尽,已被长戟挑起,几十把利箭透胸而入,顿时气绝。
白子安动弹不得,却看得真切,顿时虎目含泪,哑着嗓子大喊:“黑虎!”
“大水淹城,江陵城破!”不知是何方的斥候,飞马来报,马蹄声哒哒,由远至今,口中不断喊道:“大水淹城,江陵城破!”
邢鉴本以为稳操胜券,没想到白子安的部众竟悍勇至此,他支撑到现在也是死伤惨重。本欲利用自己人数上的优势,彻底歼灭白氏精兵,断了尚隐的左膀右臂。忽然听闻此消息,不禁如晴天霹雳!想起身在江陵城中的父亲,母亲还有兄长,哪里还有心思与白子安再战,怒喝道:“回师江陵!”
洪德五年,秋,己午,齐军引高坝之水回流,江陵城破。
※ ※ ※
尚安柔是三日前到的仓陵,到的那日邢度舟连话都未说一句,便坠下马,力竭身死。她亲眼瞧见邢鉴抱着他父亲的尸首,没有掉眼泪,也没有发出声音,却哀恸到了极处。
出城那日,江陵城中皆是滔滔之水,水淹没了墙根,不断的漫涨上来,城中的百姓哭喊着拼死要出城,到处都是尸体和塌倒的房屋。邢夫人死了,邢端也死了,她却被邢度舟等人拖上了马……一路上,不知躲过了多少追杀,才活着走到了仓陵。
穿胸而入的利箭、四肢残断的尸首,浓稠的鲜血,还有被水泡胀一张张死人的脸,砸死在大石上的孩子尸体,被侮辱后疯癫的女子……
这些她连想都未想过景象,惨绝人寰。这便是战争!
“皇位权力,不容私情。任你是谁,一旦成为他的绊脚石,他都会将你扫开,亲妹妹也是一样!”这是邢端临死之前,对她说过的话,她肯定是不信的。就算所有的皇帝都会如此,她的皇兄尚隐也是绝计不会的。
退守安来途中,不时见溪河蜿蜒,兼之红枫如血,夕阳搅碎在水中,波光如水银般流淌,清景无限,却无人有心欣赏。安柔半寐半醒,挨着一棵老槐。
邢鉴在不远处擦剑,棉布沾着松脂油,一下一下的,发出“嚓嚓”之声。安柔被这种声音搅得心头烦乱,便朝他看了一眼。玄衣萧索,永远的面无表情。
“大将军次子,风度仪表、文韬武略都是最好的……。”乐歌说过的话,始终想在她耳际想起,她突然很想问他一句:若人生能够反悔,你还会走到今日这一步吗?”但这话她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并没有,也不想问出来。
※ ※ ※
“这天底下所有精悍凌厉之人,皆怕死缠软磨,邢鉴也不例外!”皇帝站在谷口之巅,遥望远处一抹残阳,嘴角微露一丝笑意。几月来的兵戎生活,使他白皙的脸面看起来黑了不少。楼望瞧了他一眼,便道:“若无意外,今夜,邢鉴即可入瓮。”
为了这场大战,楼望可谓是处心积虑。先放出五万青壮,佯作精锐与邢鉴大军缠斗,然后佯败逃窜,引邢鉴来追。依照邢鉴此人的秉性,自是全力追击,以求一举击溃。却不料他倒是极能忍耐,竟放弃追击,打胜之后便退得无影无踪。接下来斥候传来的消息更让人摸不着头脑,邢鉴的军队竟然出现在齐军的后方。过了几天,距离大江边二十里安阳渡口附近又发现了邢军的踪迹,待邵林勇率追兵赶到,却又不见了邢鉴的踪影。邢鉴的诡秘行踪让皇帝实在琢磨不透,他看着楼望,目光中充满了探询之意。
楼望拈着花白的胡须,眉头紧拧,踱到舆图前沉思良久,终于决定在淮北平原设下埋伏。
出了谷口就是淮北平原,属秦州郡,山不高峻,水不壮美,他们眼前的这块平原,平凡得连一丝特色都说不出来。可楼望偏偏看中了它,秘密增调了十万大军,堵死了南北两面的出口,只待邢鉴大军到来。
对于这点,邵林勇自是不赞同的,想邢鉴这样的沙场宿将,岂会放着易于隐蔽的山野不走,反而走一望无际,无可凭借的平原。楼望却是笑笑:“兵不厌诈!就是因为邢鉴久经战事,凡事都会想的很深。山地虽易于隐蔽,但他带着大批人马,只要陷入埋伏,就难于脱身。所以他故布疑阵,就是想让我们摸不清他真实的意图。穿过淮西往北,就进入秦州境内。秦州面朝淮北平原,背靠燕国,以前一直处于齐燕交界。两国纷争不断,以致民不聊生。其实此地一片沃野,地处要害:进可南下威胁淮中,退可投靠燕国。邢家当年在北军经营多年,秦州的情况再熟悉不过。我想,他退守的真正目标应是秦州!”
月上柳梢,除了有飞鸟扑棱棱飞过来的声响,一点声息也无。突听到有战马嘶吼之声响起,接着马蹄声如暴雨一般排山倒海地压来,皇帝便知邢鉴大军以至。邵林勇极为诧异,不得不朝楼望竖起拇指,暗赞一声:“这老儿,果然料事如神。”
大军穿过山谷后,邢鉴终于舒了一口气,便下令点亮火把,勒马慢行。他听说燕国内乱已平,便打算退守秦州,保存实力打持久战。他行事向来小心,带着大军在山野平原之间绕道穿行,又不时派出小股士兵扰乱齐军的视线,终于骗过了楼望这个老狐狸的眼睛。大军过半,马上就要穿过平原,进入秦州境内。忽听战鼓声隆隆响起,草地丘陵之中伏兵突起,手拿索钩,见马腿就套。一时间马嘶蹄飞,骑兵纷纷栽倒下来,又被情绪失控的马一阵践踏,场面混乱不堪。
邢鉴遭遇突袭,依然头脑清晰,毫不慌乱,立刻下令:兵分两路,从山谷两侧突围,但必须避开南北两边!
齐军伏兵弩箭强弓,外加刀戟木槌,疯狂砍杀。邢军施展不开,只能似挨宰之羊,被轮番刺杀,手中除了不停用刀剑格挡,再无闲暇发箭掷戟。秋草原野被人与马堵得满满当当,杀成一片。
邢鉴杀得提枪之手已经麻木,眼见山间起了夜雾,便扔高了火把。光亮骤然一闪,划破长空,依稀照得谷口之上,有帅旗竖立。他纵身扑上坐骑,矮身取得长弓硬箭,弦拉满月,三箭并发,根据先前认准的方向,箭离弦飞出。
齐军帅旗,当即就被刺穿,轰然倒下,滚落谷底。邢鉴麾下之兵,纵然死伤惨重,到了此时,逆光仰望,只觉他威风赫赫,恍若天神,为之气夺,竟齐声大叫一声“好!”声动震天。
邵林勇就在帅旗旁立着,顿时惊得连连退后三步,连楼望也变了脸色,惟皇帝纹丝不动,赞道:“邢鉴果真神勇!可惜了……”
帅旗一落,齐军进攻更为强劲,南北两侧的伏兵,皆涌入谷内,刀剑过处,邢军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尸体成堆成垛。厮杀一夜,天色已经发白。邢鉴眼见身边亲卫人数越来越少,所踏之地血流成河,心下突起一阵从来没有过的慌乱。
“邢鉴!你已插翅难飞,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只须你速速投降,便可免遭杀戮!”楼望气压丹田,声音如洪钟一般,震得在场所有人耳中嗡嗡作响。
邢鉴像是没有听到,挥刀又砍杀两人。他一眼就瞧见了尚安柔,倒在尸体堆里,已吓得面无人色,披头散发如鬼魅一般,她是大军之中唯一的女人,齐军自然知道她就是安德公主,皇帝的亲妹妹。刀剑都像长了眼睛一般,不敢往她身上招呼。邢鉴一把扯起尚安柔的头发,将她丢给身旁的查敏。查敏将安柔反架在胸前,自然就避过了数柄刀刃。
“公子爷,我掩护你出去……”查敏喘着粗气,大声道:“公子爷!”许是因为情急,他的手劲渐渐加重,可怜尚安柔弱质,手腕似已被他捏碎,顿时疼得痛哭出声。邢鉴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一边持刀狂砍猛削,一边怒声拒绝:“靠个女人才能突出重围,我宁可死在战场!”
生死之间,查敏只求邢鉴能够活命。他拉扯着尚安柔背靠着邢鉴奔走,齐军一见这场面,刀枪箭都不敢往他们这边招呼了,邢鉴趁机在自己周围把冲散的队伍又集合起了一部分。查敏把安柔推在队伍前面。
山谷骤然安静下来,齐军面面相觑,不知该杀还是该放。
查敏手中的长剑,就搁在尚安柔颈边,刀刃抵着她的喉咙,深有半寸,血不断滴落,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流,她是最怕流血的,也已经吓傻了,身躯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泪实在忍不住,一滴一滴流下来。口中喃喃地,无意识地叫唤:“九哥……九哥!”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修改的时候,发现最后两章有重大逻辑错误,需要修改,但是肯定要转天。
于是就明天更完,也是对大家负责,花钱买乱七八糟的文看,是不好的。
亲,明天再见,今天到此为止!
105
105、功名化土 。。。
邢鉴看了一眼尚安柔,向齐军阵中高声喊道:“尚隐,你我明里暗里作了多年的对手,却从未正式交锋。今日我俩就在两军阵前较量一番,如何?”他声音洪亮,阵前众人皆听得清清楚楚。如此年纪便有这般功力,楼望也不禁点头暗自赞赏。
战场上只闻秋风吹动军旗的猎猎声。皇帝沉默半响,终提起缰绳,邵林勇急忙阻止道:“皇上,不可……”皇帝抬起手,目光坚决。邵林勇只得默默退下。
皇帝策马越众而出,缓缓从谷口,走向战场中央,邢鉴也策马迎上。在距离十步之遥时,两人勒马停下,皇帝注视邢鉴,缓缓道:“你输了。”
邢鉴微微一笑:“尽人事,听天命而已。今日我若死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和你面对面交过手,死了都不瞑目。”
皇帝沉默一会,答道:“那就让你暝目!”
邢鉴笑了,“既如此,来吧!”两人的眼睛不约而同地微微眯起,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股嗜血的欲望和亢奋。邢鉴挺起长枪,皇帝抽出长剑,两人几乎同时策马冲向对方。
邢鉴手中长枪一挥,向皇帝刺去。皇帝以长剑挡隔。两匹马交错而过。
两人勒转马头,再次冲向对方。邢鉴怒喝一声,长枪奋力刺出,皇帝身躯后仰,同时长剑顺势横削。枪剑碰撞,火花四溅。邢鉴的一杆枪使得密不透风,招式狠辣,招招攻向要害,而皇帝手中长剑也是严丝密缝,未落下风。但楼望等目力深厚之人,还是看出几个回合下来,皇帝的气息已微微开始急促。
倏忽,两匹马再次碰头,邢鉴一招凤凰点头,刷刷刷,几个枪花直刺皇帝面门、脖颈、前胸。皇帝举剑相迎,堪堪闪过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