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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年刚开始跑几步,就很快被他们按住——叫你别跑,没听到吗?接着,他们开始打他。把他死死摁在地上,用脚踢他的肚子。在瞬间,沉年感到内脏在剧烈翻腾。瘦弱的身躯无法承受突然的袭击。强忍痛苦,他突然开始反抗。手脚胡乱踢。一只脚踢到了某个人的脸上。他趁乱起来飞跑。
身后,立刻有人叫道,他妈的!敢踢我,不想活了是吧。
他再次被摁倒,并且遭受到比此前更沉重的拳头——揍不死的小东西!他们恶狠狠地说,告诉你,我们不是好惹的。没娘教的东西,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他们愤愤地骂他,然后哈哈大笑,没娘教的野东西!以后给我学乖点!
时间在难以忍受的疼痛中过去。沉年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他躺在地上,紧紧闭起了眼睛。好像突然看到了许多的鸟。再后来,就感觉不到痛苦了。再次睁开眼,他们已经走了。背影渐渐消失,只剩下几个围观的人。他们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最终,也纷纷散去。
这是一个平淡的下午。远处的风吹过来,甚至有些温暖。沉年揉揉自己的肩膀,手臂,还有腿。这个时候,所有的,比刚才更甚的痛觉,突然排山倒海般地卷来——他几乎站不住。
他小声地哭着,一瘸一拐地朝家里走去。天很快就黑了。远处的灯已经亮了。他听到肚子咕咕的叫声。可是,他不能去找父亲了。
回到家,自己找出药水,在伤口上敷。然后,艰难地靠在了床上。他看着空荡的房间,再次想到了蜀平。他想,蜀平到底会在哪里。会不会真如那些人所说,他被关进了监狱。他回忆起那个蜀平突然回家的夜晚。他一直都很少回家。一件衣服可以穿上一个星期。肮脏,邋遢。却从不在乎。但是,那个晚上,他回来,突然说要拿衣服,要去很远的地方——他没有说,那究竟是什么地方。他没有说明任何原因,就要离开。
那个夜晚,沉年始终无法入睡。甚至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在床上辗转难眠。内心纠结了一个问题,急于想要解开——
第二天中午,沉年很快就来到父亲的面摊前,客人不多。父亲坐在一旁抽烟。沉年小心翼翼地过去,叫他,爸。
父亲没有回头,只是应了一声,说,你放学啦。吃点东西,就回学校吧。
依然是和从前一样的回答。沉年没有动。他咽了一下口水,艰难地说,爸,我想问你个事情——他从来都惧怕父亲。
什么事?
沉年开始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那个早上,父亲鞭打蜀平的记忆再次出现,他知道,父亲与蜀平之间一直有着似有似无的仇怨。父亲终于回头,看到沉年涨红的脸。他皱着眉头,问他,到底有什么事情?
爸,你知道,哥去哪里了吗?
沉年终于把这句话说出口。他的内心开始剧烈起伏。不知道等来的结果会是什么。
他?父亲哼了一声,谁还管这个畜生?整天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知道?说到蜀平,父亲的语气立刻变得非常冰冷。
可是,沉年还是接着说,可是,我听说,他被抓进监狱去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父亲就狠狠地,把烟丢到地上,踩灭。他的脸色非常阴暗。他说,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不要再提他,这个丢人现眼的畜生,丢进监狱更好!免得在外面到处惹是生非。
爸,你的意思是说,哥真的被抓进去了?
父亲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别听他们胡说八道!这事,以后谁也别再提!不要再说了。回学校去吧。
沉年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父亲的话已至此,他只得离开。拿了父亲准备好的一袋炒面,慢慢朝学校走去。整个下午,他没有任何心思听课,满脑子,全都是蜀平离去之前的样子。那时候,他分明看到,蜀平的眼中,突然闪现出了泪光。可是在当时,他却没有预感。沉年又想到刚才父亲说的话,难道是真的,蜀平被关进监狱去了。可是为什么,会那么严重,他竟要坐牢?
问题终于在那个下午得到了解答。在沉年放学回家的路上,另一个眼神阴郁的少年拦住了他。他的手臂上,有一个与蜀平相同的刺青图案。他问沉年,你就是蜀平的弟弟吧?
沉年有些害怕,怕又像昨天那样,他要打他。但他还是点头,说,是。
少年没有打他。他说,原本,我不想告诉你。因为平哥不让我们把他的事情说出去。但是——那少年叹了一口气,平哥平时对我们很好,非常讲义气。我们不能这样弃他不顾。
于是,在那个下午,他将所有的事都一一告诉了沉年。关于蜀平如何慢慢实施他的复仇计划。调查那肇事司机的下落。部署路程与时间。蜀平自首后,他的所有弟兄都躲起来了。那亦是蜀平的意愿。他一个人的恩怨,与旁人不相干。可是现在,蜀平被关进了少管所。他不允许他们去看他,怕再次连累他们惹上麻烦。已经过去半个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因此,那少年恳切地对沉年说,你是他的弟弟。我们也知道平哥平时最疼你。你去看看他吧。
于是,两天以后的周末,沉年在那少年的陪同下去了少管所。他一个人进去。终于,看到了蜀平——蜀平明显清瘦了许多。光头。穿着统一的制服。而那双眼睛,依然警觉且锐利。他看到沉年,非常惊讶。他在沉年的对面坐下。
蜀平问他说,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接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复又低声地咒骂他的那些兄弟,他妈的,一定是他们,把我出卖了。
沉年终于说,哥,以前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呢?
蜀平笑了一下,又恢复了从前的不羁。他说,沉年,你还是个小孩子,不用知道这些事情。因为这些,原本就与你无关。你只要记住我的话,好好念书,将来有出息,就好了。
接着,他又换了一种轻缓的口气,说,好了沉年,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就早点回去吧。我在这里还好,你不用担心。
哥,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沉年的声音是微弱的。他说,你要被关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出来?
差不多一年吧。如果好一点的话就更快了。蜀平笑,他说,我也不想一直呆在这个鬼地方。放心吧,我会尽快出来的。
沉年站起来。他要回去了。尽管他不愿意,可是蜀平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继续坐在这里,亦是无用。只好站起来,他说,哥,那么,我以后可以再来看你吗?
蜀平说,沉年,以后不要再到这个地方来了。你不应该来这种地方的。
沉年沉默,只好点头。
但是他依然在盘算着下一次与蜀平的见面。他想,蜀平生活在那样的地方,肯定非常艰苦。因蜀平真的瘦了许多。沉年回到家,立刻钻到床底,挖出了一只陈旧的兔子储蓄罐——那里面有他拼命节省下来的,想要买书的零用钱。都是父亲从前给的压岁钱,或者买练习簿剩下的。不多的钱,但是他一直存着。现在,他想要给蜀平买些好吃的。他在记忆里努力搜索着,蜀平到底喜欢吃什么东西。但是没有答案。他似乎从来没有留意过。
等到下一个周末,沉年打碎了那只兔子储蓄罐。数着,一共只有十几块钱。但那于他亦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他把钱装进口袋,出门去了。
他买了几根火腿肠和两罐八宝粥,那于他是难得的奢侈品。装在塑料袋里,沉年开始走向少管所。那个下午风有些大。少管所在比较远的地方。沉年还记得那段路。他走得很快。
在少管所的门口,沉年居然见到了父亲。他远远地看到了父亲的身影。从那扇大铁门里走出来,手里提了一袋东西。看不清楚。后来父亲朝他走来,沉年赶紧找了一个地方躲起来。父亲走后,沉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反身走进了少管所。
蜀平刚刚进去又被传唤出来,他明显一脸郁闷。看到沉年,惊讶之后,却是有些气愤。他说,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马上给我回去。
他的语气不容质疑。若是平时,沉年肯定会听他的话,乖乖回去。但是这次,他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等在后面的警卫有些不耐烦,他说,要说什么话快点。
蜀平看着沉年倔强的脸,终于心软,慢慢坐下来。
沉年把买来的火腿肠和八宝粥放到桌子上。他说,哥,这是我给你买的。
蜀平说,你哪来的钱?
是我慢慢存起来的。
蜀平看到沉年比自己更加瘦弱的身躯,感慨地叹了一口气。他说,沉年,哥不需要这些,你还是自己带回去吃吧。你平时应该很少吃到这些吧。
沉年点头——平时都舍不得买。
他的声音很低。他说,可是哥,你在里面都瘦了那么多。我不希望你过得这么苦。你在里面是不是过得很不好?是不是都吃很难吃的东西?是不是要干很重的活?
沉年有些急迫地问他。蜀平的眼圈渐渐泛红。沉年是如此关心他,作为他的唯一的哥哥,自己却又无法照顾他。家里的情况,他们都很清楚。沉年却很懂事。
蜀平说,沉年,你放心。哥无论什么苦都可以承受。我会争取早日出来,那个时候,我会让你吃好吃的。和其他人一样。
听到他的话,沉年有想哭的冲动。但忍住了。
蜀平立刻打断悲伤的氛围,他对沉年开玩笑——也不全是吃苦啊。正好可以锻炼身体嘛,顺便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呢。他笑着那样说。后来,他问沉年,你呢,一个人在家,他有没有对你不好?有没有经常骂你或者打你?
沉年亦笑。他说,没有。爸爸不会那样对我的。你放心好了。
好像又记起了什么。沉年说,爸爸刚刚是不是来过?
他?蜀平一阵冷笑,说,是的。我也正纳闷呢。我以为你是和他一起来的。后来想想不像是。他来是帮我把衣服拿回去。原本我以为,在这里还要自己带衣服穿,没想到都是穿统一的制服。
蜀平又对沉年开起了玩笑,早知道这样,当初就没必要回家拿衣服了。
但是沉年没有笑,只是问他,爸爸来过几次了?他经常来吗?
没来几次。大概就两三次吧。我刚进去的时候来过一次,后来又来过两次。我才不要看他那张臭脸呢。前几次我都没去见他。这次突然想起还有那些衣服放着不方便,就让他顺便带回去。
这样啊。沉年有些奇怪,继续说,可是为什么,他都不告诉我你在这里的事呢?
也许,蜀平叹了口气,也许他也不希望来这里吧。
好了不说这个了。沉年,你马上回去吧。也不早了。以后真的不要再来了,知道了吗?哥会提早出去的。
临走前,沉年固执地把那袋吃的留给蜀平。蜀平只好苦笑着接受。后来他要回去了。沉年站起来,看到那个警卫带着蜀平走向另一扇门。蜀平回头,对他笑。然后很快就消失了。
回去之后,这一次,沉年不再如从前那般焦虑了。相反,他变得坦然了。他明白,蜀平决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欺负。他会把自己保护得很好。还有,他答应过自己,他会提早出来。那是蜀平的承诺,沉年自然相信。
在后来,尽管蜀平曾一再反对,沉年依然还会去少管所。只是,他再也不会进去了——他只能躲在不远处,看着那扇刚刚关上的大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