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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着。质夫开进了后门,走上堂前去的时候,只见邝、曾和邝夫人都呆呆的立在
那里。两个小孩也不声不响的立在他们妈妈的边上。质夫闯进了这一幕静默的剧里
与他们招呼了一招呼,也默默的呆住了。过了几分钟,楼上扑通扑通的霍斯敬提了
一个藤筐走了下来。他走到了四人立着的地方,把藤筐摆了一摆,灰灰颓颓的对邝、
曾等三人说:
“对不起,搅扰了你们许多天数,你们上船的时候,我再来送。分散之前,我
们还要聚谈几回吧!”
说着把他的那双近视眼更瞅了一瞅,回转来向质夫说:
“你总还没有走吧!”
质夫含含糊糊的回答说:
“我什么时候都可以走的。大家走完了,我一个人还住在上海干什么?大约送
他们上船之后,我就回去的。”
质夫说着用脸向邝、曾一指。
霍斯敬说了一声“失敬”,就俯了首慢慢的走上后门边的黄包车上,邝夫人因
为下了眼泪,所以不送出去。其余的三人和小孩子都送他的车了出马路,到看不见
了方才回来。回来之后,四人无言的坐了一忽,海如才幽幽的对质夫说:
“一个去了。啊啊!等我们上船之后,只剩了你从上海乘火车回家去,你不怕
孤寂的么?还是你先走的好吧,我们人数多一点,好送你上车。”
质夫很沉郁的回答说:
“谁先走,准送谁倒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我们两年来的奋斗,却将等于零了。
啊啊!想起来,真好像在这里做梦。我们初出季刊周报的时候,与现在一比,是何
等的悬别!这一期季刊的稿子,趁他们还没有复印,去拿回来吧!”
邝海如又幽幽的回答说:
“我也在这样的想,周报上如何的登一个启事呢?”
“还要登什么启事,停了就算了。”
质夫愤愤的说。海如又接续说:
“不登启事,怕人家不晓得我们的苦楚,要说我们有头无尾。”
质夫索性自暴自弃的说:
“人家知道我们的苦楚,有什么用处?还再想出来弄季刊周报的复活么?”
只有曾季生听了这些话,却默默的不作一声,尽在那里摸脸上的瘰粒。
吃过午饭之后,他们又各说了许多空话,到后来大家出了眼泪才止。这一晚质
夫终究没有回到那同牢狱似的堆栈里去睡。
五
曾、邝动身上船的前一日,天气阴闷,好像要下雨的样子。在静安寺近边的那
间一楼一底的房子里,于午前十一时,就装了一桌鱼肉的供菜,摆在那张圆桌上。
上首尸位里,叠着几岫丛书季刊,一捆周报和日刊纸。下面点着一双足斤的巨烛,
曾,邝、于、霍四人,喝酒各喝得微醉,在那里展拜。海如拜将下去,叩了几个响
头,大声的说:
“诗神请来受飨,我们因为意志不坚,不能以生命为牺牲,所以想各逃回各的
故乡去保全身躯。但是艺术之神们哟,我们为你们而受的迫害也不少了。我们决没
有厌弃你们的心思。世人都指斥我们是不要紧的,我们只要求你们能了解我们,能
为我们说一句话,说‘他们对于艺术却是忠实的。’我们几个意志薄弱者,明天就
要劳燕东西的分散了,再会不知还是在这地球之上呢?还是在死神之国?我们的共
同的工作,对我们物质上虽没有丝毫的补益,但是精神上却把我们锻炼得同古代邪
教徒那样的坚忍了。我们今天在离散之前,打算以我们自家的手把我们自家的工作
来付之一炬,免得他年被不学无术的暴君来蹂躏。”
这几句话,因为了说的时候,非常严肃,弄得大家欲哭不能,欲笑不可。他们
四人拜完之后,一大堆的丛书季刊周报日刊都在天井里烧毁了。有几片纸灰,飞上
了空中,直达到屋檐上去。在火堆的四面默默站着的他们四个,只听见霍霍的火焰
在那里。
一九二三年九日
原载一九二六年一月十日《东方杂志》
半月刊第号三卷第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