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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第6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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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上骂着、脚下却摆出逃命姿态,万一伍崇卿冒将出来,他便要速速开溜去也。天幸连骂数十声,倒也无人现身叫阵。阿秀松了口气,正要掉头离开,忽然间心念微转,想起了一个好玩把戏,忙脚下急急,奔到了伍崇卿适才所立之处,学着他的低沉嗓音,森然道:“何人如此胆大,竟敢出言相辱?” 

“吾!”阿秀走回了自己的地盘,将关刀向地一撞,自做傲然拊须状。跟着又匆匆奔回伍崇卿的位置,沉声道:“汝!何人也?愿通姓名!” 

“哈哈哈!”阿秀学着说书先生的模样,先来个大笑三声,眼见不远处有座台阶,便又傲然行上,一边摸着空胡须,一边冷冷地道:“无知小儿,也配问我的名姓?告诉汝,吾乃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直隶河北杨家将……杨神秀是也!”说着高举关刀,脑袋急转,嘴角不忘挂着一幅冷笑。

深夜霜寒,黑沉沉的大街全无行人,阿秀也独个人唱起了独脚戏,他摆足了冷脸,复又跳下台阶,做鼠辈震惊状,骇然道:“好样的!汝……汝便是杀文丑、斩华雄、大破契丹兵的大将杨神秀是乎?”这段话太长,难免说得口干舌燥,他喘了喘,便又跳上台阶,厉声道:“是吾也!” 

“杀呀!”阿秀手中乱斩,脚下乱踢,一时烟尘乱起,顿行几分飞沙走石之象。正砍间,他忽然左手捣胸,缓缓坐倒,喘息痛苦道:“好刀法……小贼伍崇卿今日死于杨大爷之手,非常瞑目……”把头一歪,作咽气死亡状,还没死得透了,便又爬起身来,欢喜高唱:百万军中第一功,孤身北上赴辽东,欲知谁是英雄子,速来北京见秀公! 

“哈哈!哈哈!”小阿秀高兴极了,他唱着娘亲写给他的小儿歌,正要挥刀助兴,忽见刀头晕暗一片,蜡烛不耐风吹,熄了。

阿秀天性贪玩,便算一人独处,亦能畅快淋漓,他打着了烛火,眼见关刀再次发光,复又洋洋得意起来,他大摇大摆走到都督府门门,仰望金匾,傲然道:“嗯,此乃一品侯爵府,我那定远老弟住在此处。”他拿起门环来敲,沉声道:“定远吾弟,秀公来找你了,快叫你老婆过来开门。”之后学起伍伯母的嗲嗓,羞涩道:“别急,婷婷来啰、来啰。” 

来没两声,门里真来了脚步声,阿秀心下大惊,赶忙逃到后门去了。

后门便是小门,门上还贴着两张新年画,左书“年年有余”、右书“冠上加官”,却是天津杨柳青的年节版画。阿秀的母亲是当今有数的丹青圣手,长年耳濡目染之下,自也知晓这些门道。

他站在后门,瞄了几眼年画,正要开口讲评,忽听后门墙下发出“呀呼”、“呀呼”两声怪叫,阿秀心下大喜,赶忙喵哇哇地叫了几声。眼着趴在地下,静候回应。

伫立良久,始终听不到暗号,阿秀耐不住性子,低声便喊:“华妹、华妹、你怎不出声?可是给你爹逮着了么?”才一说话,便听门里传来吱吱叫声,听来颇似老鼠,阿秀心下纳闷:“不是说好学猫头鹰么?怎又变老鼠了?”当下咿咿歪歪地乱叫几声,当作答腔。

这个咿咿歪,那个吱吱啊,墙里墙外鸡鸣狗叫一片,忽见狗洞里钻出个小女孩儿,皱眉道:“阿秀!是你么?” 

看这小姑娘家容色艳丽,身穿小小黑貂袍,服饰华贵,自是华妹来了。阿秀大喜道:“你可冒出来了,真急死吾也。”华妹摇头道:“我老早在墙里等你了,只是听外头尽是鬼叫声,不敢贸然出来。”阿秀茫然道:“什么鬼叫,我学的是猫头鹰啊。” 

华妹奇道:“猫头鹰是这样叫么?我觉得不像啊。” 

后花园傍,墙头马上,这个是都督娇娇女,那个是五辅小公子,小男小女加起来不满二十岁,却也懂得花前月下了。华妹见阿秀依约而来,便喜孜孜地取来一只灯笼,娇声道:“阿秀,帮我点灯。”阿秀摘下关刀灯罩,取烛引火,须臾间华妹的灯笼辉亮一片,登使阿秀大为惊叹:“好漂亮!” 

眼前是艘八宝船,七彩琉璃,璀璨雅致,竟是件十分细巧的珍品。阿秀心生艳羡,忙道:“这是谁做给你的,真是漂亮。” 

华妹得意洋洋,将发稍一掠,笑道:“这是我娘做的吆,稀奇吧。” 

阿秀赞叹道:“原来伍伯母的手这般灵巧,我还以为她只会挥百姓呢。” 

华妹俏睑微红,哼道:“你少贫嘴,小心我挥你两个耳刮子。” 

阿秀笑道:“啪!啪!打在我身上,疼在你心里。好痛、好痛,” 

华妹听了风言风语,不由飞红了脸,忙道:“别说这些了,你不是说今晚要干件大事么?到底要做什么啊?” 

阿秀听得“大事”二字,果然面色郑重,他靠到华妹脸颊旁,低声道:“你小心听了,我要给胡正堂治病。”华妹心下大奇,讶道:“什么?你要给胡正堂治病?” 

阿秀低声道:“没错,前两日我从叔叔那儿打听了一套法术,据说只要八个人一起念一套咒语,费上一晚上功夫,便能让胡正堂药到病除了。”华妹大吃一惊,看前些口子胡正堂给猛鬼惊吓后,木傻成痴,连大人也没法子,没想阿秀却自称另有门道。眼看华妹将信将疑,阿秀便提起了小包袱,傲然道:“瞧,咒语全装在里头,我可没骗你。” 

华妹心里好奇,不知那包袱里有何机关,正想过来察看,阿秀却不让她瞧了,只把包袱收到了背后,一双贼眼却是歪歪斜斜,尽在华妹身上游走,华妹脸上一红,道:“你……你干啥盯着我?” 

这回轮阿秀脸红了,忙道:“谁……谁瞧你了?我……我是瞧地下蚂蚁。”说着俯身望地,四下搜寻蚂蚁大军,一个冬天过去了,华妹不知怎地,竟尔长大了许多,非但褪去了几分童稚天真,还多了几分明艳照人,灯笼掩映下,一双眼睛尤其水汪汪地,好似能说话一股。乍见小花花益发可爱,阿秀不觉怦然心动,他一路寻找着蚂蚁,慢慢便来到了华妹的裙脚下,正要偷偷掀起察看,忽觉头顶给人摸了摸,听得华妹讶道:“阿秀,我好像比你高了呢。” 

猛听这煞极风景的废话,阿秀先是一愣,之后捧腹大笑起来:“你长得比我高啦?哈哈!啊哈哈!那太阳不是要打西边出来啦?”狂笑之中,便已傲然挺胸,拿手朝两人头顶比了比,哪知这一比之下,竟是慌了手脚,看这女孩长得好快,一个年过去,真比自己高了两寸。阿秀又惊又急,忙指着华妹的脚下,怒道:“你偷偷垫脚!” 

华妹眨了眨眼,把裙角提了起来,茫然道:“没有啊。” 

女孩儿发身较早,十五岁前发育极快,到得后来便要给男孩追了过去,可阿秀不过是个孩子,哪懂这许多道理?想起自己日后成了矮脚虎,华妹却成了一丈青,给她撑伞怕得垫脚,一时心头惨叫,忙伸长了颈子,猛力跳跃:“看!快看!这会儿又是谁高啦!” 

眼看阿秀如此惊惶,华妹忍不住笑了,正要安慰他几句,忽见一顶轿子转过了街头,直朝大都督府而来。华妹吃了一惊,忙道:“不好了,我娘回家了,咱们快避避。”忙拉着阿秀,将他死拖到巷里去。却于此时,华轿也已来到府前,但见轿帘掀开,婀婀娜娜地走下了花儿般的大美女,看她身穿貂袍,瓜子脸蛋,果然是艳婷回家了。

华妹的母亲便是艳婷,此女双腿修长,身形远比常女为高,眼看她从轿夫身旁匆匆走过,居然还比这帮苦力高了数寸。阿秀如中雷击:“完了!华妹长得像她娘,日后定然比我高了。” 

凡人身材长短、样貌美丑,由天不由人。看伍定远粗壮魁梧,身形几达九尺,艳婷也是个高覜身材,两夫妻生下的儿女,必是北国男女的剽悍体态。阿秀内心气苦,正悲郁间,忽见华妹蹲在地下,约莫只有小狗高矮,不由内心一阵安慰:“得意啊,总有你矮的时候。” 

正瞧望间,艳婷把手一挥,轿夫便抬起了轿子,转从侧门进去了,眼看门口只剩下艳婷一人,她却又不急着回家了,只管转过身来,面望大街,好似在等候什么人。

阿秀只等着提灯去玩,心中自是千百遍地催促伍伯母回家,他耐不住烦,便附耳来问华妹:“你娘到底在做啥啊?怎还不走?” 

华妹皱眉道:“我也不晓得。我看她八成是在等娟姨。”阿秀讶道:“等她做什么?她俩也要提灯玩么?”华妹叹道:“你想呢。

前些日子娟姨出了远门,事前没和娘说,这几日都在挨骂呢。“ 

娟儿前世积了阴德,居然修来了这样一个好师姐,自是喜不胜收了。阿秀懒得听这些闲话,正要张口哈欠,忽见伍伯母面向大街,喊道:“啾啾!” 

阿秀张大了嘴,看这三更半夜的,伍伯母不回家也就罢了,居然还在门口学起了鸟叫,莫非发疯了不成?正感好笑间,却听街上传来脚步声响,府前真走来了一名女子,听她应道:“夫人,啾啾在此。” 

耳听“啾啾”是个人名,阿秀更觉奇怪了,他急急来看,却见那女子身穿钗裙,手上却拿着一只拂尘,却不知是干什么来着的。阿秀满心惊讶,低声道:“这是谁啊?”华妹附耳道:“啾啾是咱们家的嬷嬷,平日专来服侍我娘梳头。” 

阿秀喔了一声,看伍伯母门下三个徒弟,除了今晚见过的翠杉,尚有海棠、明梅两位,姊妹仨全是花样年华,却没见过这位啾啾,他凝目打量,只见这女子虽有些年纪,一双眸子却是黑白分明,隐隐带着几分柔媚。不觉又想:“她们家的女人都好漂亮,连老嬷嬷也挺厉害。” 

正艳羡间,那“啾啾”已然来到跟前,自在那儿捡衽施礼。

艳婷满脸不耐,道:“行了,不过是去见个房总管,怎么耗了一整晚?到底见着人了没?” 

啾啾忙道:“见到了、见到了。婢女去了午门等他,只是他拉着婢女说东道西,这才耽搁了。”艳婷打断了说话,嗔道:“行了,他不说有件大礼要送我么?还记得带回来吧?”啾啾不敢多言,忙从背上的包袱里取了物事出来,艳婷接过一看,不觉大为愕然:“这……这算什么?” 

艳婷手里的“大礼”是件破衣裳,质料古迈,裁剪老旧,上头还绣满了“寿”字,宛然便是老太婆的入殓寿衣,眼看这礼如此重法,艳婷心下恼火,正要把衣裳一甩,啾啾慌道:“夫人别动气,您仔细瞧,这上头的寿字共有多少个?” 

寿字密密麻麻,少说有百来个,艳婷心下一凛,醒悟道:“这就是”百寿甲“么?”啾啾松了口气,道:“夫人明鉴,这就是天下无双的”百寿甲“,号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乃是唐王府上的镇府之宝。” 

艳婷听她说得尊贵,这才来细细把玩那件衣甲,待见它材质坚韧,入手轻盈,这才面色稍缓,道:“这还像个样子。房公公还跟你说了什么?他可有提到立太子的事?”啾啾道:“这倒没有。他说反正夫人和他是一条船上的,大家唇亡齿寒、同舟共济,不必他说,您也会帮这个忙。” 

“什么?”艳婷听得此言,竟是大为错愕:“我跟他唇亡齿寒了?他真这样说?” 

啾啾见她又不痛快了,自是慌了手脚:“夫人,您……您又怎么了?”艳婷恨恨地道:“这姓房的是什么东西?他和咱们伍家有什么交情了?不过送了件破烂衣甲过来,便想要我给他出死力,房老贼,你真把艳婷当乡下人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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