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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丹丹拉到身边,颤着声音说:
“丹丹,跟叔叔去唱歌跳舞好吗?”
“不,叔叔,”丹丹摇摇头,“我要干革命,做报告,得像章。”
“上次你不是说要跟我去吗?”
“不去啦,盖伯伯说,要我跟他革命到底。”说到这儿,丹丹像突然记起什么
似的对杜鹃说:“妈妈,我上街去。”
杜鹃问:“去干啥?”
“去拾金不昧呀!”丹丹说完便跑走了。”
我怀着十分惆怅的心情同杜鹃告别。刚跨上马路,天开始落而。杜鹃追了出来。
我知道她要寻丹丹,便同她一起向那条繁华的十字路疾奔。雨越下越大,杜鹃仓促
中竟忘了带伞,奔到十字路口。一眼看见丹丹站在人行道一边,身上头上已经开始
淋湿,她好像不知道,两只大眼随着在雨中匆匆奔走的行人转来转去,不用说,此
刻她的最大心愿,就是希望有人从身上掉下钱包和手表了。
杜鹃朝女儿奔过去,疼爱地俯下身给女儿擦去脸上的雨水:“丹丹,跟妈妈回
家。”
“不。”丹丹连头也没抬,两只眼睛还在转来转去。
我也悯借地上前说:“丹丹,下雨了。先回家,等不下雨了再来。”
“不,革命不怕雨。”
想不到丹丹竟这么执拗,我和杜鹃四目相对,不知如何是好,雨也愈下愈大,
淋着雨,我不由打个寒噤。
“盖伯伯——”丹丹突然尖声叫起来。我和杜鹃赶紧顺着丹丹的视线看去,果
然看见盖主任向这边走来。淋了雨,他那开始稀疏的头发紧贴在头皮上,两只突出
的眼睛显得更亮了。他走到跟前,问杜鹃:“怎么回事?”
杜鹃便如此这般地说了。
“好哇,好。”盖主任笑着伸手拍拍丹丹的脑门,然后说:“这是革命精神!”
愤懑占据了我的心。
杜鹃偷偷向益主任指指丹丹淋湿的衣服,盖主任会意地点点头。然后眼睛直直
地盯着前方某一点,我和杜鹃不知所然地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却没有看见什么。
这时,我似乎听到有东西落地的声音,接着便听盖主任说:“红丹丹,我眼睛
不好使,你看看电线杆底下是什么东西?”
“啊——钱包!”丹丹惊喜地喊叫起来。像一只饿极了的小花猫扑向食物那样,
一下子从身旁的电线杆下把一只钱包拾到手,又紧紧地抱在怀里,高兴的一蹦仁高,
嘴里连连嚷:“我拾金不昧了!我拾金不昧了!”
我和杜鹃面面相觑。
盖主任满面带笑地说:“好了,丹丹,快让妈妈领着,到派出所交给警察叔叔。
别忘了让叔叔登记。”
“再见,盖伯伯!”丹丹一面向盖主任招手再见,一面推搡着妈妈快走。
剩下的我,和盖主任碰碰眼光,便各走各的路了。这时,我突然明白过来,我
敢打赌,不出半个钟点,这位盖主任定然会去派出所挂失的。唉,孩子再聪明,但
终归是孩子,说心里话,我不能不佩服这位盖主任。
社会像一只大风轮,在不同
的风向中,艰难地旋转着……
想不到会这样巧。就在丹丹在全市讲用大会上做报告这天,我奉命离开这座城
市去五七干校了。记得这天,安装在全市各个建筑物制高点上的数千只高音喇叭,
同时对大会做实况广播。当火车徐徐穿过城市时,丹丹的声音宛若排山倒海般在城
市上空轰鸣着。现代技术能把一个小姑娘的纤弱声音扩大到如此震聋发聩的地步,
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一种骄傲。直到火车驶向远郊,丹丹的声音才渐渐从耳边消
失了。
社会像一只大风轮,在不同的风向中,艰难地旋转着……当我再次回到这座城
市,已经是八年后的七四年了。这八年间,由于消息闭塞,关于丹丹的情况只是偶
尔听到一些,八年前的那次讲用报告,使她红得发紫,几乎誉满全国。有人说:
“若不是年龄太小,她简直能被提拔为中央委员。”自然,她的升迁会有人来替代,
她的父母都在本单位进了“三结合”,父亲还成了人民代表,盖主任也升到市某部
做领导工作了。转年,丹丹开始上小学,后来,又从小学升到中学。不用说,丹丹
已经快长成大姑娘了。可是常常闪现在我脑海中的形象,依然是那个穿一身红条绒,
像一团火苗的“小人精”。
回到城市,我又回到报社当记者。开初,我去过丹丹家一次,家里没人。后来
由于工作上不顺心,常常被苦恼纠缠,就再没去过。想不到在后来全国教育界骤然
涌起的那场反潮流风涛中,丹丹又被推上浪尖,几乎闹出一场人命案。这件事再次
轰动了全城。做为记者,我奉命对此事进行采访调查。
我首先去案件发源地——丹丹就学的那所中学去调查。从学校领导人小心翼翼
地介绍中,我知道了事情的大体脉络,原来当报纸上报道了北京市那个小学生的反
潮流事迹后,这所学校也开始变得动荡不安起来。老师们都感受到暴风雨即将来临
的那种压迫感。果然不出所料,几天之后,初一三班的红丹丹带头给班主任吴老师
贴了大字报,指责吴老师打击进步学生,对学生实行体罚,以及散布白专观点等等,
要求学校对吴老师进行批判。真是无独有偶,许多别的班级学生也群起而攻,个别
教师也贴出支持小将革命行动的大字报。这推波助澜的行动,使局面更恶化了。吴
老师气急交加,一横心便服了有毒的化学剂,幸而发现得早,才被及时送进医院。
当我从学校赶到医院,年轻的女教师已脱离危险,静静地卧在床上。死神退却
时攫去了她脸上的全部光彩。当她听我说了来意,便抽抽泣泣地哭了起来。我劝了
好一阵,才使她平静下来。她哽咽地告诉我,本来是一件极小的事,想不到却成了
这场灾难的导火索。那是两周前,几位任课老师同时向她反映,她班上的红丹丹及
另外几个学生总完不成作业,希望她能督促一下。其实这不是什么新问题,红丹丹
自从升到她这个班,学习成绩一直很差,她自己任的化学课也同样如此。一个非常
聪明的孩子为什么学不好本来就比较从容的功课?她认为最根本的原因是学习态度
不端正,不肯用功。相反她却非常热衷于政治活动,点子又很多,常常独出心裁的
在班上搞些新花样,比如组织什么“读书会”、“批孔会”,而且不间断地举办大
批判专栏。这些活动占去她大部分精力。做为班主任老师,她曾想过问一下,但一
想到红丹丹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她的勇气便退却了。直到几位任课老师向她提
出告诫,她才又跃跃欲试。正好,红丹丹那次的化学作业也没完成,她便在班上对
红丹丹提出了批评,并谈了学生应该努力学好文化课的道理。红丹丹不服,在她讲
话时,故意把课桌的活动上盖摔得砰啪响,还有其他几个学生也跟着一块起哄,一
时间,教室里砰砰啪啪响成一片。她气极,便让红丹丹等人站起来回答问题。以上
事实,便构成大字报上所列举的罪状。也由此险些送了她这位“灵魂工程师”的命。
事情已经很明朗了。我的心情不由异常沉痛起来。我决定同丹丹谈谈,我想告
诉她,她现在毕竟不是那个买烂上豆、恼恨自己漂亮的小丹丹了,应该开始建立自
己的思考系统。可又不巧,我突然患了急性肝炎住进医院,这件事只好搁置了。等
两个月后出了院,全市正掀起一个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高潮。听说丹丹向全市非毕
业班的同学发出革命倡议,要求大家提前下乡,跟毕业班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一块到
广阔天地里干革命。而丹丹自己,再三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去。
欢送知青下乡这天,市里搞得相当隆重。满载着革命知青披红挂彩的车队,徐
徐从最繁华的街道通过,以接受革命群众的夹道欢送,鞭炮鼓乐使车上车下的人们
一齐陶醉。我站在人头攒动的人行道上,注视着每一辆从面前通过的汽车,不知被
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所驱使,我极力想认找出丹丹。说心里话,我多么想在她临走前
见她一面啊!可是,我那瞪大的眼睛却昏花起来,眼前的人群也变得模模糊糊了。
那个小火苗似的小丹丹,只能够从记忆的海洋中寻找了。
后来听说,在粉碎“四人帮”后的第二年,红丹丹返城了,因她的爸爸突然患
病死去,她回城顶替就业。可是谁又想到,这个当年红得发紫的小小政治家,竟然
自暴自弃,变成了何大妈所目击的那个跳舞迷。这实在太让人茫然了。
我要对她说,不要自暴自弃,不
要看破红尘。这两样东西会组成一辆
双轮车,把一个人送上悬崖。
我迫切希望见到丹丹,比几年前欢送丹丹下乡的那次还要强烈。
我来到丹丹所在的第八仪器厂。厂领导告诉我,常常有人来找丹丹,有公事也
有私事,可是丹丹谁都不见。有人到她家里找,结果都吃了闭门羹。这姑娘,愈来
愈孤僻了。
这稍稍使我感到意外。在我的询问下,那位领导便把丹丹进厂后的情况向我做
了简单的介绍。
原来,丹丹进厂后,领导便决定把她分到安装组,这个组几乎全是青年姑娘,
组长是盖主行的小女儿盖园园。盖园园初中毕业后并没下乡,直接就业到厂。当听
到红丹丹要分到她管辖的组,便气急败坏地带着组里的一些人到厂部表示反对,说
她们组绝不能要这个小政客、小野心家来反潮流。考虑到丹丹没有更适合的工作可
做,领导便做盖园园的工作。盖园园毫不通融,并放风说,如果一定要让红丹丹到
安装组,她们全组一块辞职。领导哭笑不得,只好到市里去找盖主任,希望他能做
做女儿的工作。想不到盖主任却赞同女儿的观点,并委婉地建议,可以让红丹丹干
一些稍累的活,这样,会有利于把她教育成新人。因此,丹丹的工作便迟迟不得确
定,开始,丹丹并不了解这些情况,兴致很高,在厂里转来转去,对什么都感兴趣,
什么活都想插手干一干。可是,她逐渐感到气氛不对,人们以各种各样的目光窥望
着她,她也似乎听到什么小政客之类的议论。似乎还提到吴老师,她开始惶惑了。
再也不肯去车间,整日规规矩矩地坐在厂部。后来,她不知怎样知道了迟迟不得分
配的始末,便跑回家一连哭了好几天。后来她到厂子里向领导要求说,她希望当搬
运工,跟汽车装卸货物。她说别看她身子单薄,可有力气,她在乡下干的庄稼活不
比装卸工作轻,她还扛过二百斤重的粮食包。领导似乎理解她的心情,却不能答应。
又待了些日子,她不知从哪儿听说厂里有一个冲洗产品照片的暗室,便要求领导让
她去那儿工作。正好原来在暗室工作的人要调厂,领导便答应了她,从此……
从此往后的事,不说也会猜想出来:她整天把自己关在暗室里,不愿见一切人;
她开始在寂寥中对着红灯追忆思索;她给自己的思想找到一条并不太合理的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