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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玉璜和黑皮到蝈蝈家喝酒,喝的是喜酒,蝈蝈家新楼落成启屋。别看蝈蝈跑运输发了财在乡亲面前眼睛长到额角,人五人六的,在黑皮面前却谦恭得像条摇尾巴狗,他欠着黑皮的情。那年蝈蝈得了急症,抬到医院脸色蜡黄连眼球都不转动,没钱交住院费,是黑皮卖了300cc血救了他的命,凭这救命交情,蝈蝈哪敢怠慢玉璜、黑皮。也许酒席上玉璜多喝了几杯,酒落肚躁心,也许蝈蝈家楼房太气派,回到家玉璜坐在床沿长吁短叹,一声声道不明说不清的艾怨。
〃女人就是眼窝浅。〃躺在床上的黑皮很烦玉璜的叹气声,转过身子,脸朝着玉璜的后背接着说,〃你们女人眼窝浅,浅就浅在见到日子比你好的眼红,见着比你差的,嘴上叹人家命苦,假惺惺地陪上几滴泪,心里在看笑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叹气的,各家有各家的活法,蝈蝈家楼房村里第一,我看直筒筒像碉堡一点也不洋气,待明年,看我家楼房,尖尖的顶,红红的瓦,小别墅样,人在里面行走,风不打头雨不浇脸,要多滋润有多滋润。〃玉璜听了黑皮的话几乎要脱口骂出〃你吃灯草放轻巧屁〃,话在喉咙里转几个圈又强咽下,玉璜想,话带刺会伤黑皮的心,家里难处,黑皮又不是不知道,为这个家,风里来雨里去,黑皮像老牛套辕拉犁没停息的时刻,什么嫖啊赌啊黑皮从不沾这些东西,本本分分,这种本分人应该有自己的福分。想到这里,玉璜的心里面犹如初升的太阳那样充满温和之情,她低声慢语劝着丈夫:〃睡吧,明天还要到窑厂扛活。〃
〃狗日的到窑厂扛活。〃玉璜话没完,黑皮冲口骂出,咕噜一声从床上坐起,〃想和老婆亲热还要看老天爷的脸色,这是人过的日子吗?芽〃黑皮大声嚷嚷,玉璜低眉垂眼,她知道黑皮发火原因,没办法的事,干那种事,俗话说,一滴精十滴血,伤身体的事。玉璜也不是木头,也青春年少,你想想,黑皮去窑厂扛活,脱坯、装窑、出砖全是重体力活,黑皮虚空的身体有个闪失,这个家就坍了半边天,玉璜强忍着,只能在刮风下雨窑厂开不了工,才满足丈夫,这样做,苦了自己也委屈了黑皮。
黑皮发脾气,玉璜明白事理,只能半是哀求半是哄着黑皮:〃我们不像蝈蝈开汽车挣得活水钱,山坳坳除了黄土就是茅草,想挣钱只能是乡里狮子乡里跳,楼房盖起来,你想到窑厂扛活我还不让你去。〃
黑皮趿拉着鞋抱着胸在床前走来走去,他低着头,眉宇拧成川字,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说话的语调很低:〃玉璜,这十几年苦了你,我没本事,让你连一个鸡蛋都舍不得吃,全换了贴补家里的钱,当丈夫的心里愧得慌。〃玉璜被丈夫说得心里也很悲伤,难受得嘤嘤抽泣:〃你知道就行。〃〃从现在起你应该享福。〃黑皮说这话满脸是得意的神色,〃蝈蝈今天给指了条道,和他一起干,钞票花不完。〃黑皮扭头望望玉璜,玉璜摇摇头,表示不相信。
〃开始我也不相信,世上哪有这种便当事,听蝈蝈细说,才知道我们是守着金山,手里拿着讨饭碗。〃黑皮一把抱住玉璜,贴着她耳朵悄悄说,〃挖古墓。〃
玉璜头脑一下炸了。古墓,她的记忆中坳后的屏山有许许多多,那时,村里人大呼隆上山开荒造田学大寨,常挖到砖砌石垒的古墓,胆小的人怕沾上死人的晦气跑得远远的,也有那些愣头青充满好奇地用锄头钉耙撬开墓,除掉白骨还有铜器铁钱陶罐之类的陪葬品,那是啥年代,横扫〃四旧〃,乒乒乓乓砸碎了,村民们吐了口恶气,有喜欢占小便宜的把砸扁的铜铁器卖给货郎担,换几块糖,甜甜家里小孩子嘴。玉璜还记得山上古墓遭一次破坏,下工回来的父亲蹲在灶间吸烟就叹气,手摸着玉璜的头说:〃那都是古董文物啊,代表一个朝代的历史文化,可惜了。〃
日子悠悠晃晃过去多少年,电视这个媒体让玉璜知道了许多原先不知道的事,当屏幕上出现那些陶罐、青铜器时,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从她的内心,她焦虑,她更关注的是那些衣服破烂、胡子拉碴的盗墓汉子的命运,因为他们被戴上手铐,押上了警车。这景况,玉璜看了心里难受,会自言自语说:〃穷归穷,捱拉着活,比犯法强。〃现在黑皮要走这条道,玉璜头能不炸?芽她知道黑皮的德性,爱认死理,如果不给他一个惊醒,不让他划清界限,黑皮也会戴上手铐的。玉璜掰开黑皮在她胸前游动的手,不冷不热地说:〃你要挖,你就去挖。〃说着掀开箱盖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甩在床上,黑皮冷眼看着:〃啥事不能商量,使什么小性子。〃〃这事没商量,就是金山银山堆在面前也不能干,这话也许不入你耳,你会说,蝈蝈不是没事吗,轮到我就该出差错?芽你要有这种想法就千错万错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政府来真格的,就是偷根针也了解得清清楚楚,到那时就算你盖十层八层楼房,满屋的钱只落得人财两空,你也读过书,天天看电视,这事理也应该辨得清。〃玉璜喘口气又接着说:〃以前,我也很同情蝈蝈,要钱有钱,要势有势,乡里显山露水的人,为什么偏偏命苦,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淹死在脚背深的水里,再养一个是痴呆的,七岁了,讲不全一句囫囵话,口水整天顺着嘴沿儿淌,谁造的孽,现在想想造孽的是蝈蝈,你不挖人家古墓,人家会断你的根?芽报应啊?选〃说到这里,玉璜把黑皮的手按在胸前,她嗫嚅着:〃我害怕,我害怕报应,我家只有儿子这一条根,万一,万一……〃黑皮紧紧地搂住浑身颤抖的玉璜:〃别说得血淋淋,全身起鸡皮疙瘩,这事听你的,不干。〃
黑皮睡了,玉璜睡不着,披衣信步走到院外。远处,庄稼地里的枝藤蔓叶绿油油一片,疏落的矮树丛、农舍院内的草垛以及山脚下那条汩汩流淌的小溪,在月圆水银泻地的明净中一览无遗。那些草窠里裸露的黄土,平淡中也许地下就是古墓。玉璜并不是不爱钱,为挣几个钱,她拼命地干活,从口里抠食,甚至不惜牺牲夫妻间的性生活为代价。蝈蝈挖古墓,是他的生财之道,比一比,玉璜心里确实不顺畅,是受了委屈,但是挺直脊骨做人,清清白白活在世上,半夜三更鬼敲门,睡在床上也坦然。想到这里她抖擞着身体,觉得自己高大起来,活得舒畅,活得自在。
一层飘忽的白雾掠过,玉璜感受到阵阵寒意,她自然地双手抱住胸,随即满脸痛苦地蹲下身,莫不受了风寒,引发了病症?芽只见玉璜从胸前扯出个苍白无色的石头,显然这石头硌疼了她。她捧着石头站起来,脸上没有痛苦的神色,反而是一种快慰和兴奋,她自语着:〃天可怜见,天可怜见。〃
给玉璜带来快慰和兴奋的是胸前挂着的这块玉石。这玉石有年代了,她很小时生了场大病,初愈后父亲从箱里翻出块玉石,说这是古墓里捡来的古玉,能镇惊辟邪保佑她平平安安,玉璜一直挂在胸前。刚才胸口被玉石硌疼,她认为是天意,一种冥冥之中的安排,一种对不平衡心理的慰藉,卖掉早已属于自己的东西和蝈蝈挖古墓卖古物是天壤之别,不能混淆,玉璜立即想到上县城,不管多少钱,多少对家庭是贴补,她感到很兴奋。
太阳越来越烈了,玉璜的肚子在咕咕叽叽地叫唤了,可玉璜又不甘心就这样回家去。〃玉璜……〃〃噢。〃玉璜脆生生答应着,她切断自己的思路,扭头张望谁在喊她。面前站着个不相识的老人,老人圆脸红润,下巴颌一撮白花花山羊胡,挺括的中山服系着风纪扣,手臂上挂着藤拐杖,整个人慈祥面善透着股精神气,玉璜不由地多看了几眼,低眉垂眼地说:〃老人家,你喊我。〃老人答:〃巧了,你叫玉璜,这玉石也叫玉璜。〃老人说着用手杖指指篮底上的月牙形玉石,〃卖吗?芽〃玉璜点点头。〃跟我走吧。〃老人说。
进了老人家,老人扭过头说:〃看你脸色发黄,中午还没吃吧。〃玉璜听了一愣,我的脸色发黄吗?芽不可能,村里人常说我肤色好,整天风吹日晒,脸就是晒不黑,水蜜桃般白里透红。玉璜想反正拿钱走人,对老人的关心点点头。老人从厨房拿出碗快餐面,说:〃凑合着吃吧。〃玉璜说:〃谢谢,我还急着回家喂猪。〃老人说:〃不急不急,看到你我就想到了我女儿,一个模子脱出来,连眉眼儿也像。〃老人说着给玉璜泡好面。盛情难却,玉璜端起面,一碗没吃完,老人又泡上第二碗,玉璜连忙摆手说:〃我吃饱了。〃老人说:〃哪吃饱了,你的脸色还没缓过来哩,多吃点。〃玉璜不由地疑惑,我的脸色真是那么难看?芽她环顾屋子,没有一面镜子,只见地板上是纸屑、乌黑的墨渍,一张长长的桌子,杂乱地放着笔墨纸砚,靠墙的木椅积灰有铜板厚,玉璜看了皱起眉,玉璜爱清爽干净,家里桌椅抹得一尘不染,她暗自思忖吃完面给老人家里洗洗抹抹用不了多少时间,耽搁不了自己回家。
玉璜思忖着,她抬起头看见老人捧着月牙形玉石在踱步,双手不停地对玉石搓摸摩挲。玉璜看老人痴痴迷迷的,心里想笑,一块平常的玉石,想买就买,不买拉倒。玉璜想错了,这不起眼的玉石给老人带来的不是一般的惊奇。老人是识玉的行家,当他走到玉璜身边时,他就产生一种感应,看到篮底上的玉石,他就知道这玉石非同寻常。现在这玉石在他手中,凭他的阅历他知道玉埋在土里,在漫长的土蚀水浸风化的黑黑白白交替中,重新浸润,七百年以后才生泌,泌根据土质年代不同分为十三彩,老人想这玉石泌呈鸡骨白,按玉谱对照该是千年前古物,而且是典型江南水乡出土的,如是北地出土必包一层青色硬浆,北地土硬含碱侵蚀的。这千年古玉出土后又经人气呵育滋润,隐其真面目精英内敛,温热潮润,佩戴于身与人精脉相连血气相通,佑命延寿。想到这里,老人对这古玉爱不释手,甚至感觉到了某种缘分的来临。他问玉璜这玉石从哪里得到的,玉璜把经过说了,老人像小孩样毫无顾忌地大笑,人老眼不花,果然让我猜对了。他轻轻地拍着玉璜的肩:〃你住的落星坳是个好地方,后面的屏山相传是凤凰栖枝的风水宝地,本县自三国东吴建郡以来,历朝历代达官富贾选择屏山为百年之后葬埋之地。来来。〃老人招呼着玉璜,推开一个房间,玉璜闻到一种气味,这种气味不是烂袜子的臭味、红烧猪肉的香味,更不是油漆家具的辛辣味,是一种充满阴森森的说不出的气味,让人窒息的那种。玉璜被那股寒气迫使站在门外。老人自豪地指着房间内紫檀木架上摆放的长着绿苔的青铜器和土黄色陶罐说:〃这些古物都是你家乡出土的。〃玉璜实在受不了那股侵入肌体的彻骨冰凉,往后退了两步,叹口气说:〃砸碎了多好。〃老人说这是文物,古董,很值钱的。玉璜说就是值钱才砸碎,老人不解地摇摇头,玉璜把蝈蝈挖古墓事说了,她还说:〃这事透着险,现在人不像以前那样老实本分,为钱什么羞耻的事都能干出。村民们要是知道蝈蝈发财的路子,还不像群冬天饿极的狼,眼睛绿了,见到猎物就啮咬。挖古墓是犯法的事,政府能不管?芽一管就要逮人,一个村子百十户人家,都是同姓同宗,是一条根上生长出的枝枝杈杈,男人逮走了,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