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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闭似入定,尘事不关情。
是日,陈天英遣小斯送《喜逢益友十二回文》至,蔡允升拆开一看:“芳名喜得善交浓久敬容。”允升随时即和,交与小斯持去。天英接来一看:“芳名传友得心浓喜敬容。”陈天英暗想道:“我做一首诗,必推敲半日,在他不用半刻,真捷才也。”
过了数日,适逢三秋佳节,枫悬锦旆,菊设金钱。允升值这良辰美景,正在思想说道:“昔怅翰思蓴,屈平飧菊,此其时也。我贤妻,你若在日,依韵和倡,许多快畅,而今不可复睹矣。”正在愁怀之际,忽见许文泰,陈天英诸友齐至,说道:“兄在这里寂寞无聊,俺大家要扳兄登高游玩,未知兄肯去么?”蔡克升道:“小弟抑郁局处,才发此兴,幸蒙宠召,敢不从命。”
众人邀了允升,一齐出门,俱到名山秀水,登虎豹之上,踞虬龙之下,左顾右盼,其乐无穷。既而,村沽、野黍、山蕨、溪鱼具列于前,数位即次坐剧饮。酒至半酣,乘兴限韵做诗,各自对景吟哦。允升先完,具稿与众席看。诗云:
九日携襄天际游,嵯峨片石自悠悠。
江摇干尽层层浪,枫落孤村色色秋。
万里乾坤岁月共,一肩琴剑烟霞俦。
休教踏遍苍苔路,且向传筋曲水流。
二人看毕,口里称赞不俗,心中思索诗词,说道:“待我们做完一齐来看。”须臾,许文泰亦完,兄见写上:
相传此日皆萸游,载酒登临兴自悠。
片石有情留客醉,黄花开遍耐残秋。
白衣不让陶潜趣,落帽宁夸王子俦
作客每欢逢胜会,眼前山水有风流。
陈天英道:“弟亦做完,希祈教正。”数人皆拉在席上看:
披昔登山纵意游,旷观寰宇心悠悠。
水天一色清泉趣,霞骛齐飞满树秋。
曳屐遐思高士迹,摄衣追慕骚人俦。
携来菊酒对君饮,始觉茱萸古今流。
三人看了,各相称誉不题。
却说席中有一个姓姚名安海,系许文泰密友。其为人口舌利便,好险嗜利,性慕风月,善于逢迎,虽并诗友之益,但笑谈游乐,不可无其人。满筵在席,高吟和兴,惟姚安海寂寂无趣,说道:“蔡兄有此丰姿才学,真不愧相如、君瑞之风,谅令尊嫂必是佳人可知。”蔡允升道:“小弟之内拙,虽不敢以佳人自负,要亦非庸妇之可比,不幸于旧年花谢小筑,幽明永隔,千兮一年。”夫抚景伤情,眼泪将下。众友慰道:“自古红颜多薄命,眷恋之情,谁忍不伤?虽然,修短有命,惟祈高明,以理节哀。”姚安海道:“兄何患焉。弟那边离书斋不远,有一个女子,姓卞名五真,生得艳冶秀丽,性格温和,女工之外,更通诗赋。他当天发誓,有才有貌的才子才晋配他,如今已二十岁了,尚未婚对。兄有这才貌,来去小弟书斋中,不时吟诗挑动他,借弟为斧柯,焉知天缘不凑合乎?若然,则弦断再续而佳音犹在,妻亡再娶,而佳人犹存,耒知兄意何如?”戏升道:“极承雅爱,但念亡妻死未三年,忍再娶。”姚安海道:“社兄年方壮盛,岂有不续弦之理。”蔡允升道:“不然。小弟非独情有所不忍,且处发今末世,聘仪不备难以议亲,小弟不过一介寒儒,那里有聘仪?”姚安海道:“他父亲是老儒,库名世杰,年已五十多岁,他母亲林氏,为人极贤淑,年已四十余,并未有男子。倘回思转念,要赘一佳婿以娱晚景,不消聘银,亦未可知。”许文泰道:“姻缘乃百年前系定,非人所能料。但安海兄一个书馆清净幽雅,有花木水石,不时可玩赏,比天英兄之茅斋枯淡不同,蔡兄不妨去歇他。且查兄家居与他相近,日食奉侍又便一些儿。”诸朋友一面谈话,一面吃酒,到了天晚,各各分散归家。
至次日,蔡允升移居姚安海书斋中,看见席上一柄金扇,展开一看,乃前日被人所试贺寿诗,后写“敬贺许老社台”,其笔迹与诗字略相径庭,梦鹤不觉叹奇,问安海道:“这柄扇那里会到此地?”姚安海道:“这笔迹之人与兄相识否?”允升道:“题这扇之人,与小弟相爱,如共一身。若持这扇来送兄之人,与小弟渺不相涉,不知是何人?”姚安海道:“钧是一个人。那里有题诗是一个人,送扇又是一个人?即因前年,兄贵漳有一个朋友,姓康,名梦鹤,亦如兄来游学雇考,幸逢许举人寿旦,诸人贺诗,各要句句藏诗酒,盖因文泰乐于诗酒而取义也。那康梦鹤亦题一首去贺他,诸友无不称赞为上乘,乃请他入考。”允升道:“为何不试他内学?”姚安海道:“许文泰本要试他,但因端午节与他到园中观菊,文泰说:‘处今之时,寻芳者孰识菊花之坚贞?’康梦鹤忽叹一声,遂吟诗一首。文泰观其诗才敏捷,句句精工,甚然叹服。不久宗师要考,是以不试他。”蔡允升道:“这诗不知兄曾记得否?”姚安道:“记得首二句,请诵与兄听:‘四顾众芳开满庭,悚金石才叶青’。其余六句,则小弟忘之矣。”允升道:“后六句弟会诵得,兄会认得么?”姚安海道:“诵得真,那里认不得?”允升即诵了一遍。安海道:“莫不是兄在书斋中看见乎?”允升道:“后来这人入考如何?”姚安海道:“彼时这才子,许举人极称他有隐德,出场后即要他写出文章看,他一定不肯写。及至出榜,坠落孙山,开诚布公送他五两银子归家。”允升道:“梦鹤前年未曾来,那时有梦鹤这等多耶?”闲话莫题,且说安海要谋玉真婚姻,未知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康梦鹤客斋夜梦
诗曰:
静面万物皆前来,是假是真莫细裁。
达者谈天有可信,痴人说梦终难猜。
岂期情切幽明感,不意心诚微显开。
留得只身飘落在,安知离合不奇哉。
却说康梦鹤在姚安海书馆中沉潜读书,姚安海每日劝他求亲。允升道:“小弟今日此来,原为功名,非为婚姻。”安海道:“今日无事,不如同到街市闲游一要如何?”允升道:“这个还不妨。”乃携手同行。正是:
身入桃源溪径开,问针得线真奇哉。
白云本是无心物,又被清风引出来。
二人走不几步,遇着一个媒婆,安海认得他,把扇招他一招,叫:“张妈住了,我问你。”那张婆笑得忻忻,说道:“我今日有利趱不?姚官人是要抬举我?”安海道:“你和我蔡兄做媒。”那媒婆将允升一看,说道:“姚官人你不要说谎了。那位官人这等花容玉貌人,这等壮大,还没有秀才娘,我不信。”安海道:“瞒不得张妈,他前年失了一个佳配,如今是要续弦的。但他发誓必有才貌双全、如前妻一样,才肯娶他,不然,虽终身零落,亦所不惜。我观世杰之家有一个女子,正是蔡兄佳偶,烦你去求他一求。若是凑合,重重一个礼谢你。”那张婆道:“我看蔡秀才配得他过。但我问你有多少聘礼?”安海道:“才子配佳人,有什么聘银。”张妈道:“这个做不得。他女立誓要才貌夫君,他父又要有财的女婿。每人去求他,有财又无貌,有貌又无才,养到于今,二十岁了,未有下落。我想他一个女,必寂守孤帏,钧死然后有匹配。这个任是相知亦难撮合。”头摇手摆,转身而去。安海道:“这个老贱人,好大胆!不要管他,走罢。”
二人游览街巷,日将过午,允升道:“回去罢。”过了大街,转过一湾,望见数株梧桐,四周绿竹,宛如汉林幽凤。当时卜玉真尝游此竹圃,有诗一首为证:
竹柳幽阴日影斜,时游树下醉忘归。
闲观粉蝶双双舞,惊得黄鹂树上飞。
时人亦有录一首为证:
桃开红锦柳拖金,白玉铺成绿竹阴。
更有梧桐和月林,珠玑错落缀花心。
允升观了一会,就问安海道:“这一个所在是谁家景致?”姚安海道:“即卜世杰后园,他的女儿玉真常在这园中玩赏花木。俺不妨到那时看一看。”行了数步,忽见玉真正园内井边观女婢汲水灌花。安海引允升密迹潜行,走到后园一声坏墙处偷看。见得:
柳烟桃露春衣,月色花香飘长翳。唇似桃兮腰似柳,脸如花兮肤如脂。立得竿般袅娜,行得万般旖旎。花魄已消焉敢妒,月魂如动定相依,朱边引绳舒玉笋,恍然洛浦临溪游。园内凭栏映芙蓉,犹如观音莲花坐。傅粉的委实羞,画眉的真是谎。亭亭袅袅,记不尽娇姿娉婷;悄悄冥冥,描不尽香莲步稳。
当时有录五言诗为证:
花柳虽妖冶,终含草木形。
何如闺里秀,绝色自天生。
允升见了玉真,断送得眼乱,引惹得心慌,说道:“我试高吟一绝,看他说什么?”
偶遇名花惹问时,阳春和断求心知。
玉柱会渡天河路,安得娇娥许一词。
玉真听得有人在墙边吟咏,把秋波一转,看见有两个人躲在墙后,看见一个生极俊秀,说道:“好思慕俊逸之诗!但不知是那一个咏的?这等思慕之深也。我依韵和他一首。”
诣惜倾筐梅落时,灵台一点有天知。
引绳汲得浆中液,不是同舟无一词。
那玉真和诗毕,把小小的双脚儿轻移房内去了。允升道:“好酬应得快出!”安海道:“凭两个是好做一首儿的。可恼走得快,亦不等我饱看一会。回来去罢。”
允升见境伤情,在路中如醉如痴,说道:“这女子行动声音好似我平静娘一样。”归至书斋中,愈想愈真,愈忆愈现,莫不是阴灵不泯,真身出现乎?又想道:“若是我平娘妻,为什么在这里?且我在那里吟诗,他亦舍得不认我?”又转一念道:“莫不是梦?”正是:
情因境遇愈思前,欢欲来时又泪涟。
此日偏能惹追忆,新弦弹出疑旧弦。
是时,天色已晚,金乌渐渐西附,玉兔徐徐东升。那允升独坐无聊,一时困倦,身倚在床板中,头枕在床栏上,辗转思想,口念一绝云:
坐对浅灯照悴容,几声夜雨落丝红。
因何柳絮牵花舞,醉杀游心倒槛中。
允升想了一会,不能成寐,将近半夜,不觉两目酸涩,心内暗想道:“未知何日得见我平娘妻,不免来去追寻,会他一面,许多受用。”
顷刻间,遂别了他乡客,寻了故国人,早来到即是泉台路。但见绿杨芳草萋萋,金凤玉露飒飒,寒气硬骨,阴冷侵肤。开了玉门关,走到转界司,听得里面有妇人声音,“原来我平娘就在这里。”不免敲门。平娘道:“谁敲门哩?”听了半晌,又道:“这声音恍似我夫君梦鹤的声音,他为什么到此?待我开门来看。”平娘一见,果是梦鹤,说道:“难得我君恁般心勤,衣袂盖沾露泥了。”康梦鹤道:“我这几日不曾见我贤妻,为你割肚牵肠。亏你昨日在井边亦舍得不认我,到如今害我这等跋涉。”平娘道:“君差了,妾未尝到阳间,为何有在井边?只因俺六月十四夜,梧桐树下,石片上空合云雨,触怒天威,城隍申文东岳帝君,把妾拘到阴府究问。帝君怜妾贤德孝慈,不甚拘究,惟责罚我君损了一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