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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忿忿地,咬著牙,把五十两银票给了马志贤,然后他跪在地下,向他母亲,向马志贤,向李氏,每人叩了一个头,站起身来往外就走。
马志贤追出屋来说:“小鹤,你忙甚么,跟你母亲多说几向话好不好?”
江小鹤却摇头说:“不,不久我即回来!”他的脸色发白,紧咬著牙牵马往外走去。
马志贤追出来,还叫著道:“小鹤我还有几句话告诉你!”
江小鹤上了马连头亦不回,就挥鞭走去。一出南门,他就纵马飞驰,直奔鲍家村。他此时心中毫无悲痛,只是急躁,心想:鲍老头子纵没在家,但他那二儿子决不能远游。鲍志霖当年他欺辱我太甚,少时见了他的面,一定要挥剑将他杀死。
马很快,不觉间就走进了鲍家村。十二年来,江小鹤这故里亦改了模样,住户多半墙颓屋倒,显出穷困难于修葺的样子。他那故居门前有两个老年人在谈闲话,自己全都不认识。来到鲍家门首,见景气亦略略与早先不同,门前那块练武的扬子,因多日未经收拾,雨水已经冲坏了三合土,显出坎坷不平的样子。早先那个通著猪圈的柴扉,现在已然砌死,墙仿佛也垒得高了,双门是关闭著。
江小鹤至此就愤恨难忍,胸中的烈火要由口里冒出来,要燃烧了这一片房屋!他跳下马来,就刷地一声将宝剑抽出,急走向前,用拳头向门捶了几下,里面就有男子的声音问道:“是谁?”
江小鹤回答说:“是我!”
里面又问:“你是谁!姓甚么?”
江小鹤昂然答说:“我姓江,快开门!”
里面的人却不言语了,也不来开门。
江小鹤退了两步,持剑伫立,少时就见里面有人蹿上了墙头。
这人有三十四五岁,黄脸膛,身穿白布裤褂,手擎一口昆仑刀,向下面问道:“你是干甚么来的?”
江小鹤说:“我是江小鹤,快叫鲍振飞来见我!”
那墙上的人吓得脸色一变,说:“鲍家在这儿没人,老师父离家已两个多月了。”
江小鹤问说:“你是干甚么的?”
那人说:“我叫张志才,我是昆仑第十八门徒,他叫我在此看家。”
江小鹤见这人还有些胆气,随就说:“好,你既是看家的,那么便与你无干,你把门开开,我要进去看看。”
张志才却站在墙上横刀冷笑说:“江小鹤你别没王法,你持著宝剑来找人,就是心怀不善,我若把官人喊来,立时就能把你捉到衙门去。现在我告诉你,快走!有我张志才在这里,你休想能进鲍家的院墙!”
江小鹤听了这话,立时变脸,持剑就地跳上了墙头。张志才抡刀狠狠地向他去砍,江小鹤用剑将对方的昆仑刀磕开,一脚飞来,只听“咕咚!当啷!”那张志才就被踢得坠到墙外,刀也撒手扔在地下了。
江小鹤跳到了院里,就听北房斜对面那间屋里有妇人的尖锐叫喊之声,江小鹤便止住步,大喊道:“鲍志霖,滚出来,江小太爷来了!”
这时身后一声风响,江小鹤赶紧翻身抡剑,只听当啷一声,宝剑与昆仑刀就交磕在一起。原来是张志才又从外面跳了进来,于是二人就厮杀起来。
张志才是昆仑派后起之秀,近年不断地下苦工夫,武艺已超过了葛志强及龙家兄弟,所以他展开刀法,上劈下削,狠狠地要制江小鹤于死命。
江小鹤却是不愿意杀害了他,时时想要再把他踢倒,夺过来钢刀,所以剑法使得颇有分寸,并不恶毒,只见寒光闪闪,右掠右挡,使张志才的刀法不能得手。
可是,交战了六回合之后,江小鹤就有些不耐烦了。他就急挥宝剑,耸身向前,第一剑先压住了对方的刀,第二剑是斜身抽剑向下猛砍;其势来得很快,张志才无法躲避,立时他的右大腿就受了一剑,血水流出,他摔倒在地。
江小鹤说:“这可不怪我,是你自己找苦吃!”张志才咬著牙还要忍伤扑来,与江小鹤拼命,江小鹤又一脚,将张志才踢得滚得很远。江小鹤顺势由地下拣刀就抛在房上,然后他持剑往鲍志霖住的房中就走,大声怒喝说:“鲍志霖滚出来!”
那屋中的女人又像被杀似的惊叫起来。
江小鹤又站住脚,喘了口气,向屋中说:“屋中的女人别怕,我不伤你,叫鲍志霖出来就是。你早先把我江小鹤欺辱成甚么样子?现在你也有今日,滚出来!”
里面的女人哭泣说:“小鹤!你饶了他吧!”
江小鹤说:“哪能饶!我小时,他简直拿我不当人,不如猪,不如狗,今天我一定要杀他!”说时咚的一脚,踢开门,闯进屋里。
那女人吓得跑上床去,张著两只臂,尖锐地喊叫,床下却露出一只脚,穿著缎子鞋。江小鹤一揪就把鲍志霖由床下撤出来,鲍志霖吓得浑身乱颤,“哎呀哎呀”地乱叫,说:“小鹤爷爷!你饶了我吧!早先我混蛋,我该杀!我再也不敢啦!哎呀哎呀,饶命饶命!”
江小鹤的宝剑已狠狠举起,忽然一看,鲍志霖虽然穿的衣裳比早先还讲究,可是背部隆起,爬在地下,像个骆驼。对著这样的残废无能的人,江小鹤倒不忍得下毒手了,随就用力踹了他一脚,说:“杀了你!我真怕污了我的剑!”
鲍志霖被踹得摸著屁股不住“哎呀”。
他的妻子吕氏就跪在床上向江小鹤不住磕头,江小鹤摆手说:“你别怕,我也不愿对人太狠,十年前你也知道,他们鲍家父子对我太恶了!”
这时院中的张志才,虽然受了伤,走不动,但他还向屋中不住大骂。
骂得江小鹤火起,又要出屋。才来到屋前,却见由墙上又跳进一个人来,原来是马志贤。
马志贤满头是汗,气喘吁吁,说:“小鹤你不可太为己甚!杀死你父亲的只是鲍振飞,与他全家无干,你不可杀得人太多了!”
江小鹤仍然气得喘息,说:“当然我决不能妄杀无辜,这张志才若不拦挡,以他的昆仑刀向我下毒手,我也不愿伤他!”
马志贤劝张志才停口别骂,他就进到屋内,鲍志霖爬在地下又给他叩头,央求说:“马师哥,你给我求求情,求你外甥别杀我。以前是我的错,我该死,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江小鹤提剑冷笑,说:“我若杀死你这样的人,我岂不羞耻!但你要据实告诉我,当年我父亲到底是被哪个下手杀死的?”
鲍志霖说:“那我可说不清,有人说是龙志起,可是龙志起后来又对人说,杀江志升是鲍老师父亲自下手,与他无干。”
旁边马志贤道,:“我想老师父后来很慈善,他决不会亲自下手杀人!”
小鹤咬牙说:“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叫他两人活命!”说毕又踹了鲍志霖一脚,忿忿地向外就走。
此时那负伤的张忠才坐在院中,犹自向江小鹤冷笑,说:“姓江的,作事也不可太狠,你若杀了我师父,将来也有人替他老人家报仇!”
马志贤也追出屋来,急急地说:“小鹤别走,我还有几向话,你见了我师父,只问问他可以,千万别……”江小鹤却摆手说:“姨丈别管,不干你事!”说著他就越过了墙头,到外面收剑上马就走。
走出了鲍家村便向南飞驰,才行了不远,忽然有一种声音,是十分娇细宛转,江小鹤就收住马,扭头四下观看。
原来身后那稻地的小径中,有几个女孩子,口中唱著本地流行的山歌。
江小鹤不由呆住了,在马上扭身去看,就见那女孩一共五个,衣服各都穿得很褴褛,每个人都在臂上挂著一只小竹篮。
在江小鹤看来,像这里就有阿鸾似的,他直直地用眼去看。那五个女孩子,已从小径走上了板桥,她们彼此拉著笑著唱著,有的扬著头,有的低著头,都像很得意地,并没看见马上的江小鹤。
江小鹤就下了马,笑著说声:“唱的真好!”
那几个女孩子全都怔住了,都直著小眼睛来望小鹤。
小鹤笑著,牵马往近处走去,就有两个小女孩吓得提著篮了就走了,还有三个没动,可也变颜变色。
江小鹤却非常和气,说:“姑娘们别怕:我是要打听一点事,我也是这村里的人。”
那三个小女孩就齐声说:“你不是,我们不认识你。”
江小鹤说:“我本是鲍家村里的人,可是出外十年了,现在才回来。我打听打听,鲍家那个白胡子老头儿,就是鲍昆仑,现在他是在家里住著呢?还是往别处去了?”
这几个小姑娘一听说鲍昆仑,就都似乎很是生气,有两个说:“谁知道他?我们不认识他!”
其中有一个年岁较大一点的就说:“鲍昆仑早就不在家啦,连他孙女也走啦,他不是好人,他孙女倒还好。”旁边那两个就拉这个,不叫她说鲍昆仑不好,仿佛若一批评鲍昆仑,就能立时惹祸似的。
一看这种情景,江小鹤不由得忿忿地暗想:这十年来鲍昆仑一定仍然很凶,他那些徒弟们还是横行。又因听说到阿鸾,他心中越发悲痛,随又问说:“鲍昆仑的孙女不就是鲍阿鸾吗?她怎么会好?你们能告诉我吗?”江小鹤向这几个女孩子微微笑著。
那几个女孩凑齐了人,又都拉著手,仿佛还都很怀疑他似的,都拿小眼睛瞪著他,却不再回答他一句。江小鹤就暗暗叹息著,四下环顾,仿佛寻找甚么东西似的。他又觉得自己离乡十年,不但这里的人显著比早先穷了,就连风景也变了。
他找了半天,才望见北边靠近道旁的那棵大柳树。夕阳之下,那枝叶十分萧疏,就仿佛秋天的树一般。
江小鹤牵著马走到临近,详细去看,果然不错,这就是当年自己爬上去给阿鸾取风筝的那棵树。
树还那么高,可是老了,凋零了。尤使他诧异的,就是树有许多被砍的痕迹。很清楚,这些痕迹不像樵夫拿斧头劈的,倒像是被别人拿刀剑砍的。他就吃了一惊。
这时那五个小女孩拉著手作为一行,靠著边走,并用眼溜小鹤,仿佛觉得江小鹤不像是个好人。她们谨慎提防著,要逃回村里。
江小鹤却又向她们笑了笑,和颜悦色地说:“你们别怕!我早先也是这村里的小孩,我叫江小鹤。回去问你们家里的人,大概还都想起我来。”
那几个女孩一听江小鹤道出了姓名,忽然她们都变为惊讶,越发注目来看他。可是对他不怎样怕了,齐都走过来,围住他的马,仰脸问说:“你是江小鹤吗?”
江小鹤点点头说:“对啦,我离家十二年了,现在才回来。你们的爹多半是小时跟我在一块儿玩的朋友。”
有个女孩子就跳起来说:“村里的人都知道你,听说你出外找人学武艺去了,要给你爹报仇,要杀鲍老头子跟鲍罗锅。他们都怕你!鲍老头子才跑了。”
江小鹤心中感慨万端,又笑著问说:“村里的人说我好还是说我坏呢?”
女孩子们一齐说:“都说你好!都盼著你快来。鲍老头子跟他的儿子徒弟太可恨了!尽欺负人!”
江小鹤不禁心中又发起义愤,暗想:果然鲍家父子倚势凌人,受他害的不仅我一家;我真应当将他们全都杀尽,为我乡里除一大害。如此又要立刻回鲍家村去杀死鲍志霖。
有个小女孩又忿忿地说:“顶是那姓龙的黑胖子可恨了!他叫推山虎,鲍老头子最护著他。他常来,骑著马胡撞。上年因为买地,他们把陈得寸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