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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惊昆仑-王度庐-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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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牵马进店门里,把马交给店家。心想:我身边也有三四百银子,为甚么我也不放一回赈,救救这些灾民呢?
  这时店里的伙计和客人,全都站在门前看热闹。
  有个客人就慨叹著说:“这就叫善门难闻,善门难闭!南边米家店住的那位年轻客人,看那样子也不是多么有钱的人。就因为刚才他取出五两银子,换了钱分给几个灾民。这一下就了不得啦!一传十,十传百!灾民越来越多,把米家店的大门都快挤倒啦!那个客人除非会变钱,要不就是有五百银子也不够放赈。”
  江小鹤一听,心中很觉得新奇,便要想去看看那少年客人到底是怎样的人,也许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少爷。于是他就挤进了人群,这人群虽然拥挤,仿佛把街道都塞死了,连一道缝儿也没有。可是江小鹤的力大身轻,一霎时他就到了米家店。
  就见这店门前万头攒动,都哀声喊著:“菩萨老爷!还没给我啦!快饿死啦!我还有八十岁的老娘!”
  并有妇人一手抱著骨瘦如柴的孩子,一手高举起来,惨呼道:“救命!救命!”
  米家店的大门早已关上了。只见一个少年上了墙头,举著手向下头的数百灾民大喊,说:“我现在是一个钱也没有了,一百多两银子都放完了!连我朋友的钱都放给你们了,我没有钱了!”
  下面灾民都不肯走,依旧大声哀呼:“菩萨!……救命!……给我吧!……”
  江小鹤见这少年的年纪与自己相差不多,短小精干,面色微黑,穿著一身青绸裤褂,腰系一条青纱带子,足登青靴鞋,鞋头上有一撮丝线穗子,似是个练武的人。
  江小鹤就不禁暗暗钦敬,便招手向灾民叫道:“他没有钱啦!可是我还有钱,你们跟著我走。我有三四百两银子,一下都分散给你们,跟我走呀!”他连喊了三声,可是那杂乱的声音把他的声音给掩埋了,没有一个人听见他喊得是甚么,还以为他也是向墙上的人要钱呢!
  这群灾民依旧都扬著面向墙上那少年哀求,叫著:“菩萨爷!”
  江小鹤心中真著急,同时四周围被人挤得难受。他恨自己的银钱包儿没在身旁,假若在身旁,他也一定要用力一扔,抛给墙上那少年,叫那少年替自己施舍。可又想:不行!我那钱都是整银子,还有一半是阆中府钱庄的票子,在这儿破成零的都不能够。
  这时墙上的那少年,见没法办了,也就又向下面大喊,说:“今天我真没有钱啦!等明天你们再来,明天我一定每人放发二钱银子。我预备下几百银子,放完了算完!”
  江小鹤一听,心说:这人好大口气!想必他是个很有钱的人。
  此时那店房里又有两个人上了墙头,也同时大声喊著说:“你们还不走吗?明天早晨再来,一定把钱给你们。”
  这两个说话的人,一个瘦个子,一只眼;另一个却微胖,黑脸膛,有点儿黑胡子。
  江小鹤觉得此人十分眼熟,细一想,才说:“啊呀!这不是刘志远吗?”
  于是知道了,那放赈的少年必是纪广杰。到此时江小鹤反倒十分灰心,便转身随著纷纷散开的灾民走开,回到店房里。
  喝了点水,吃过饭,就在炕上歇息。院中的店伙和客人们还正在谈那件放赈的事情,并听有人说:“那个年轻的客人多半是有名的捕头,是到此办案的。现在他带著人正在街上贴报子呢,写的是捉拿江小鹤。”
  江小鹤在屋中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倒不怎样生气了。暗道:叫他去贴吧!我江小鹤的宝剑决不伤害侠义之人。
  这一天他也没出店门。到了晚间,派店家的人出去打听一下,就知今晨放赈的那个少年确实是纪广杰,现仍住在米家店内。灾民们因为等著明天早晨领赈,所以有好多都是在那店门首过夜。
  江小鹤忽然心中发生一个疑问,暗想:纪广杰决不是甚么有钱的人,今天他把钱施完了,明天他从哪里再筹划几百两再施舍呢?
  随在店伙送进灯来时,江小鹤就问说:“你们这个小地方,大概也没有大财主吧?”
  那店家说:“怎么没有大财主?北边古家庄的古百万,比谁不阔?”
  江小鹤笑著说:“大概你们这里也就是一个古百万,还有第二个称得起大财主的吗?”
  店伙摇头说:“没有啦!这一个还不行?”
  江小鹤又问:“这里来了许多灾民,他为甚么不拿出一万两、二万两的来赈济呢?”
  店伙说:“有钱的人才不干这事的呢!古百万的那大员外,他化一个铜钱全都觉著心疼,要不怎么外号儿又叫古啬皮呀!”
  江小鹤冷笑了笑。店伙把灯给他放在桌上,走了。他随即又吹灭了,走出店门。
  这时已交过了初更,街上却还有不少人来往。尤其是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全追著人乞钱,并沿著铺户叫化。铺户还都没有上门,只有一家酒店,门前搭著备棚,点著两三盏明亮的油灯,有许多光著膀子摇著扇子的人在那里喝酒、谈天、下象棋。
  江小鹤就走近前,找了个桌子角坐著,要了几两酒慢慢地喝著,耳边听许多人谈论一些街头杂事。
  过了很多时候,已敲过二鼓了,这席棚下的人多半散去了。江小鹤酒已喝完,却仍不走,眼睛只向街心望著。
  少时,便见出南边急匆匆地来了一个人,身穿青布短衣裤,臂下挟著一个很长很细的包里,仿佛要办甚么急事去似地。这个人虽然在江小鹤的眼前一晃便走过去了,但江小鹤却看得十分清楚,知道是纪广杰。
  江小鹤也掷下酒钱,急忙跟著纪广杰向北走去了。
  这时四下昏黑,江小鹤紧随纪广杰,相离不过二十来步。
  纪广杰是顺著大道直走,江小鹤却捱道旁种的高梁走去,纪广杰竟没有察觉。他在前面走得很快,少时又偏东走去,进了一遍密松林中。
  江小鹤至此时不得不谨慎一点了,因为刚才是自己在暗处,纪广杰在明处,现在却大大相反。假使纪广杰刚才故意没看见自己进了森林,其实他却在暗中藏匿,自己手中又没有带著剑,岂不要吃亏么?所以他等著纪广杰往里走进去一会,自己才伏住身慢慢向林中走去。
  草鞋踏著林中的青草,觉著又温又软。走了几步,只听嗖地一声,有个东西从自己的胯下蹿过去了,不知是兔子还是狐狸。
  江小鹤顿住脚,侧耳细听,只听林间松籁乱响,草底有唧唧的虫声,前面并有微微脚步之声。江小鹤却攀著树枝,坐在树上向下去望。
  待了半天,纪广杰方才提剑走出了林外,江小鹤也跳下了树,随著他出了树林。便见林前是一道小溪,明亮亮的,有许多星星在水面上浮著。
  纪广杰微微向西走,便踏著板桥过了小溪,江小鹤也随著走过去。
  这时两旁地里都种著高梁和玉蜀黍,微风吹著叶子喇喇地响。再走不远,前面便看见了灯光,便知道那里一定是有村庄,纪广杰向前走进高梁地去了。江小鹤不便再在小径行走,他便也走进田地里,双手分著那触到臂上便发疼的叶子,曲折地往前。
  走了半天,才走出这片田地,可是已看不见纪广杰了。
  林间乡舍里的灯光还剩下两盏,却都很暗。江小鹤躲开树林,由林中转到乡舍后,便看见有一大座庄院。院墙是石头叠成,很高,上面还覆著酸枣枝子,简直像监狱的墙壁一样。
  江小鹤站在壁下,又待了一会,便听乡里交到三更了。江小鹤低著身将草鞋系紧了一点,便耸身一蹿,蹿上了高壁。一脚踏在酸枣枝子上,他赶紧又一用力,便又跳到壁里的一座大房子的后屋。草鞋上带了一枝酸枣枝子,他摘取下来便放在瓦上,伏下身,爬到前面,便见这庄子真是广大。心说:“不愧古百万!可是这么阔的人家,他为甚么不取出钱来放赈呢?”
  于是便想:“我临下山时,师父嘱咐过我,叫我应当助弱扶贫,怜孤恤寡。现在我从这吝蔷的大房之中取他一些银子,好帮助纪广杰夫赈济灾民,这不能算是偷盗吧?”
  当下他便爬在瓦上向下望去,只见东屋和北屋全都有灯光,尤其是北房的灯光特别明亮。
  江小鹤心说,这时天色尚早,一定不容易下手。又在房上待了些时,便听北屋的门帘一响,跑出来一个仆妇,往西屋去了。小鹤赶紧也由北房上爬到西房上;便见那仆妇并不进屋,她只站在门外,向里问道:“老爷,二太太请你歇著去啦,天不早啦!”
  西屋里有算盘“吧拉、吧拉”地响声,并有人像很不耐烦似地说:“账还没有算完啦,叫她先去睡吧!”那仆妇慢慢地回到北屋里,大概是回覆了她们的二太太。便见“吧”地屋门关上了,灯也忽然灭了,好像是赌气吹的。
  这西屋里灯光黯黯,算盘乱响,并有人轻声说话。待了半天,算盘还是不断地响著。
  江小鹤趴在屋檐上,一只手揪住瓦,探下身去,隔著窗上糊著的凉纱向屋里看了一眼,屋中的一切便映入他的眼中。
  原来这屋子好像是书房,柜子上有不少书卷。当中一张大桌子,一盏盛油很少的锡灯台,圆桌坐著三个人,都在那儿翻书,可是一面看书,却又打算盘。打算盘的是个白胡子的老头子,穿著绸裤褂,另一个的胡子却稍微黑一点露著上半截的肥肉,旁边有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给他打扇子,大概这位才是老爷。
  老爷手里几本厚厚的书,放著嗓子念道:“二百五,三千七百六,四百八,五百整……”那个白胡子就拨动算珠。
  江小鹤才知道这个老爷不是在读书,原来是在算账了。
  那个打扇的小丫鬟大概已打了多时,她的手酸了,站得腿也发疼了,并且倦得且打盹,一个不留神,拿扇子把灯给煽灭了。
  屋中忽然昏黑,江小鹤倒不禁吃了一惊,他赶紧一挺腰,全身回到房上。就听下面屋内,是老爷的声音骂道:“笨蛋!”又听吧的一声,大概是老爷的手打在丫鬟的脸上了,小丫鬟可没敢哭。
  江小鹤趁著屋中昏黑,他就跳下房来,轻轻拉开屋门,伏著身走进屋内,一点声音也没有。
  那位老爷却正在著急,大声嚷嚷著说:“火在哪儿啦?火在哪儿啦?”
  那个打算盘的先生却说:“我这儿有,我这儿有!”他随摸著了取火之物,把灯又点上。
  老爷气得浑身的肥肉直颤动,又连骂说:“笨蛋,笨蛋!……重新再打吧!七百六,二千零三,四百五十吊……”那年老的先生又低著头拨他那算盘珠,小丫鬟抹著眼泪还谨慎地替老爷打扇。
  此时江小鹤却由一只立柜的旁边慢慢地爬到靠墙的一张竹榻之下。幸因桌上的灯光太暗,两个老头子都在专心地算账,小丫鬟又疲倦又伤心,竟没有人察觉他。
  但江小鹤的心中却十分生气,恨不得一下子推翻那竹榻,奔过去把他们的账本全都扯碎,算盘抛了,然后跟那个又贪又狠又吝啬的老爷要钱,叫他去放赈。但自己却又不愿这样明著作。
  又待了有半点多钟,快到四更天了。这屋里的老爷和那先生把账算完,他们也都疲倦得不成样子了。老爷取匙把大柜开开,把账本收起,然后再锁上;随就由小丫鬟把灯吹灭。三个人出屋,喀地一声又把门锁上。门锁一响,江小鹤随之由竹榻之下钻出来,站起身隔著窗柜向外看去,就见白胡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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