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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刀剑药,不但伤痛不能够消减,并且还日趋沉重了起来。
当夜,阿鸾的疼痛渐加剧烈了,并觉著身体发起了高热来,神志已经有点模糊了起来,仆妇送来的稀饭,她也不愿意吃了,只愿意自己一个人比较静一点的躺著。于是,她又不禁胡思乱想了起来。
她想到了十年前住镇巴她与江小鹤那份无邪的情感,及在云栖岭九仙观病榻前,江小鹤要星夜赶到瘟神镇上去雇车迎接她的那真挚的情形。她便忘去了胸前的疼痛,恨不得哑侠能立刻找来了江小鹤,与他一诉十年来相思之苦,并且要在伤好之后,便和江小鹤双双的远离这里,结婚去。
可是她又觉得这还是不行,因为自己虽然与纪广杰并没有感情,但是却曾向他双双地拜过堂。在名义上,纪广杰不仅还是我的丈夫,而且他对我们昆仑派确是情至义尽。那么难道我就能够忍心地背了纪广杰去嫁江小鹤了吗?
她知道如果她嫁了江小鹤,不但老祖父和父亲不谅许,而且江湖上还会耻笑他们昆仑派,耻笑江小鹤!于是她的心中不禁又难过了起来。她越是难过,越想不出一个善法来,她不知道应该走哪条路,便只有痛哭了起来。
但当她抽搐的时候,那伤口便如刀割的一般疼痛起来,阿鸾便咬著牙强忍著痛。她想设法将一切的愁思驱开,安静地去歇息,但是始终是没有办法。
这样阿鸾便在痛苦、呻吟、愁惨的折磨当中,度过了此夜。
到了次晨,当颜老员外来到阿鸾的房里来,阿鸾已经昏昏迷迷的,不省人事了,连呻吟的声音也微弱了起来。
颜老员外看见阿鸾那愁痛可怜的脸容,不禁也淌下了老泪来,走到阿鸾的榻前,喊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可是,这时的鲍阿鸾却连眼睛也像没有力去睁开了,只听见微弱的呻吟声,及低低地唤著:“小鹤!……小鹤!”这样过了半天,便连那一点声息也没有了。
颜老员外知道阿鸾已然玉陨冰消,魂归天国了,便不禁顿足长叹,对著阿鸾的尸身呆呆的站了半天,也想不出主意来。
后来他想:现在既然落到这种田地,也是没有办法的了,只有将阿鸾殓好,待哑侠和她的丈夫到来时,再行打算罢了!
于是便吩咐仆人去备棺材,把阿鸾身上的衣服也换好殓妥,灵柩就停放在一座土房里,没敢下葬。
现在,哑侠和江小鹤都回来了,老员外便带他们到了院墙的东边去,这里有两间土房。只见屋中摆设著一张祭桌,上面有香炉烛台,还供著两碗冷菜,桌子后面便平放著一口棺材。
老员外令仆人把棺材盖打开,只见阿鸾的尸身趴在棺里,已换上了一身红缎绣花的新衣裙,连鞋全是新的,头也梳得很整齐,眼睛微张,眼珠却凝滞住了,眉毛微蹙著,含著一种愁态,嘴也微微闭著,牙齿却咬得甚紧。她的模样,还存著小时那美丽的轮廓。
江小鹤不禁心痛如绞,两腿酸痛,再也站立不住,他就咕咚一声跪在棺前,呜呜抽搐著痛哭。
旁边的几个仆人都低下愁惨的脸;哑侠呆呆的眼睛也不住往下滚著泪。
颜老员外也拿袖子擦他霜似地白眉毛之下的眼睛,并摇头叹息说:“这位姑娘真可怜!身上的刀伤三四处,胸前那处伤最重。死的那晚,呻吟越来越微,她还微弱地叫著小鹤的名宇!”
江小鹤一听了这话,便不禁大声号哭起来。
这半天,纪广杰的面色虽极难看,可是,他却没有落泪,只紧紧握著拳,忿忿睁著目,看著别人悲哀,哭泣。
良久,忽然他就大哭了一声,说:“姓江的,你这大英雄哭甚么?我纪广杰至今总算佩服你了,你确不枉是那甚么九华山的老先生授出来的高徒。竟能把昆仑派打得星散,连个二十来岁的女子,也被你给逼凌至死,才算江志升有个好儿子,真能替他报仇。把仇报得真干净!真可称得上痛快淋漓!……好!哈!哈!哈!”
江小鹤霍地站起身来,回身向纪广杰严辞质问,说:“纪兄!事到如今,你还忍心去讥笑我吗?”
纪广杰依然仰著脸大笑著,说:“我讥笑你作甚么!我只是佩服你就是了!阿鸾死前,对我一个字也没有提,可见她与纪广杰已毫无思义了。那么,她的丧事你就给办理吧!她在生前,我是像个戏子一般,跟她作了些日名义上的夫妻。如今,该轮到你姓江的作鲍家的鬼女婿了!再会!”
纪广杰狠狠地说完了这几句话,拱一拱手,就头也不回,扬长地走去了。
这里,江小鹤拭了拭眼泪,便向他那个哑巴师兄作手势,并在手心上画出了路线,叫他往镇巴去把昆仑派的人找来一两个。当时哑侠就也赶紧走了。
这时,那口棺材还没有盖好,江小鹤还紧紧皱著眉,呆呆看著阿鸾的尸身。
半天,颜老员外才命人将棺材盖好,并请江小鹤到庄内客厅去歇息。
颜老员外问到阿鸾因何负伤,及江小鹤与死者的关系,江小鹤就叹息、落泪,把自从他父亲遭昆仑派所杀,自己幼年时曾与阿鸾相慕,以及后来的种种事情,全都详细说了一遍。
颜老员外听了,既惊诧,且叹息,末了就说:“你们这是一场孽缘,是三生造定,合当如此。但江湖侠义,舍己救人却是对的。似这样仇仇无已,是永没个休止的。江君年少有为,也不必过于哀悼,此后只要致力事业,方不枉男儿此生!”
江小鹤叹息著,在此住了两日,哑侠就将鲁志中找来了。
江小鹤一见了鲁志中,自觉非常无颜,便深深打了一个躬,叫声:“鲁伯父!”
鲁志中也愁容满面,把阿鸾的死因又向江小鹤询问了一番,然后便叹息著说:“这些事谁也不懂,只能怪两个人,一个就是鲍老师父,一个就是十年前死的那个你的爹江志升!”
江小鹤低著头叹气。
鲁志中擦著眼泪,就叫他带来的几个人去钉棺材,又雇来了专运灵柩的脚夫,用两头骡子,中间绑著两根木杠,就将阿鸾的灵柩在木杠上放好。
鲁志中便向颜老员外道了谢,并向江小鹤嘱咐说:“你应当去作你的正事,也不必为此事悲伤了!”
鲁志中带著人跟随运灵柩的骡子走去。
这里哑侠就打了江小鹤一个耳光,打得江小鹤莫名其妙。他又向东高高的一指,摸摸胡子,再狠狠地一顿脚,然后揪著江小鹤就走。
江小鹤用力站立了脚步,作出手势,那意思是告诉哑侠说:“你先回九华山上,我再回镇已去一趟,然后我也即回九华山去见师父,点穴法我是决不会再滥用了!”
哑侠点点头,又作出吹喇叭打鼓之状,再摆摆手,表示是:“媳妇死了不要紧,别发愁!”
江小鹤眼见他的师兄骑马往东,回九华山去了,他就进到庄内去向颜老员外道谢,然后亦即上马,向西走去。
走不到三十里这,随赶上了阿鸾的灵柩,他在马上,又不禁泪落纷纷。他却无颜向前与阿鸾的灵柩同走,只在后面,暗暗地跟随。又因为前面的骡子太慢,所以走了三天才回到镇巴,灵柩已在前走进鲍家村去了。
江小鹤却无颜走进村去。他勒住马,就在村南道旁发呆,皱著眉,翘首望著天空,见天上的白云像结著无数的愁魂。再低头看,见遍地都是秋草。远处的山被秋叶染得都成了红色,小溪里流著缓缓的水。
板桥上有几个女孩子跑过来,向他指著说:“骑马的,早先鲍家的那姑娘也会骑马。”
江小鹤赶忙催马走了几步,避开了那几个惹人伤心的女孩子。可是不料眼前又看见了一株柳树,树身上的刀痕宛然,可见当初用刀砍树的那人,不但心中是恨,其中还压著一些热烈的爱惰。现在这株树垂著几条数得出来的枝叶,颓然地,像一个人低著头痛哭了。
江小鹤头一阵晕,几乎摔下马来,赶紧定了定神,慢慢策马绕过了鲍家村,连头都不忍回。一直进了镇巴城,到城内也不去见他姨夫马志贤,只找了一家店房,进去便睡觉。一连躺了两日,他就像得了大病似的,甚么东西也没吃。
到了第三日,他心中的悲伤才渐渐减轻,但用过了饭之后,仍觉得周身无力。他勉强打起精神,到马家铁铺去见马志贤。
马志贤一见著他,就说:“你回来啦?咳!你跟阿鸾早先既是很和睦,为甚么你们都不早说呢?现在你看,都弄得人死家破,究竟甚么叫冤仇?甚么又叫恩爱?干脆都是咱们江湖人混蛋,不明事体,自己把自己的事情都弄糟了!”
江小鹤愁眉不展地连连摆手,说:“姨丈不要提了!无论甚么都是命定。现在我只要再见我母亲一面,我就走了!”
马志贤惊讶著说:“你不知道吗?”又似乎想起来,说:“对了,咱们自那次分手之后,就再没有见面,你母亲死了一个月了。因为她本来是痨病,董大的生意不好,天天跟她吵闹,骂她是晚嫁的,是妨汉子的老婆。她连气加想你,又不得休养,就死了。给董大抛下了两个孩子,也都是痨病鬼!”
江小鹤听了就又挥了几点眼泪,随向马志贤询明了他母亲坟墓的所在,先回到店房中,又悲痛了一日。到次日,他就决定离开镇巴这伤心之地,拿出银钱来,命店家到外面买来许多金银纸及烧纸,将马匹备好,那些东西全挂在马上。
他付清店账,就出了县城,挥鞭催马先进了北山,就在山中烧化了一些纸钱,暗中祝道:“爹!儿子已将你的杀身大仇报了,也就只能如此。龙志起拿刀子刃了你,我已杀死他了。别的我不能作了!我给你报了仇,可是我已作出许多忍心之事,此生我的志气也都销了!你瞑目吧!”
然后又拨马出山,找到他母亲的坟地前,也烧了些纸,又私祝道:“母亲,你放心!你死了比活著还好。我现在已能自立了,大仇都报,就是在山西学生意的我那弟弟,我还没看见他。他比我好,他能安分学商,我却不能,我此生永远遁迹深山,连江湖也不愿走了!”
最后,他又骑马往南,重来到那株枯柳之下,下了马,把剩下的烧纸全都堆在柳树下,取火点著,火光熊熊地一起,纸灰都似蝴蝶一般飘飘地飞起来。
他不禁悲哽著,说:“阿鸾贤妹!你葬埋的地方必定离此不远,你的阴魂也许就在我的身旁,可是我们说甚么呢?……我要走了,以后每隔三年我必要来此给你烧些纸,你瞑目吧!江鲍两家的仇恨完了,你的身体和我的心都伤心而死了!……我走了!再会!”
天际的愁云压得很低,凉雨将堕,四面秋色无边,风紧凄凉,在村外玩耍的男女孩子部往家中走,嚷嚷著说:“要下雨啦!”
江小鹤抽出剑来,砍下一块树皮带在身边,然后即上马挥鞭,迤逦著向北。才离开镇巴不远,雨就落了下来,他冒著雨,洒著泪,且行且宿,踏过了秦岭,又来到长安。
他也不愿进城,只在南关里一家小饭馆用了午饭,打算再住东去。但牵马未走出南关,忽见迎面有人叫道:“江小鹤。”
江小鹤吃了一惊,定睛去看,原来是昆仑派的刘志远,只见他穿著一身白布孝来。
江小鹤就拱了拱手,刘志远却说:“江小鹤你是才从镇巴来吗?你看鲍家的结局多么惨!阿鸾的事情我已得了信。现在,我师父又死了,棺材停在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