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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对曰:“名《暇豫》,大夫得此事君,可保富贵也。”乃顿嗓而歌。歌曰:
暇豫之吾吾兮,不如乌乌。
众皆集于菀兮,尔独于枯。
菀何荣且茂兮,枯招斧柯?
斧柯行及兮,奈尔枯何!
歌讫,里克笑曰:“何谓菀?何谓枯?”
施曰:“譬之于人,其母为夫人,其子将为君。本深枝茂,众鸟依托,所谓菀也!若其母已死,其子又得谤,祸害将及,本摇叶落,鸟无所栖,斯为枯矣。”言罢,遂出门。
里克心中怏怏,即命撤馔,起身径入书房,独步庭中,回旋良久。是夕不用晚餐,挑灯就寝,展转床褥,不能成寐,左思右想:“优施内外俱宠,出入宫禁,今日之歌,必非无谓而发,彼欲言未竟,俟天明当再叩之。”
捱至半夜,心中急不能忍,遂吩咐左右:“密唤优施到此问话。”
优施已心知其故,连忙衣冠整齐,跟着来人直达寝所,里克召优施坐于床间,以手抚其膝,问曰:“适来‘菀枯’之说,我已略喻,岂非谓曲沃乎?汝必有所闻,可与我详言,不可隐也。”
施对曰:“久欲告知,因大夫乃曲沃之傅,且未敢直言,恐见怪耳。”
里克曰:“使我预图免祸之地,是汝爱我也,何怪之有?”
施乃俯首就枕畔低语曰:“君已许夫人,杀太子而立奚齐,有成谋矣。”
里克曰:“犹可止乎?”
施对曰:“君夫人之得君,子所知也;中大夫之得君,亦子所知也。夫人主乎内,中大夫主乎外。虽欲止,得乎?”
里克曰:“从君而杀太子,我不忍也,辅太子以抗君,我不及也,中立而两无所为,可以自脱否?”
施对曰:“可。”
施退,里克坐以待旦,取往日所书之简视之,屈指恰是十年。叹曰:“卜筮之理,何其神也!”
遂造大夫丕郑父之家,屏去左右告之曰:“史苏、卜偃之言,验于今矣!”
丕郑父曰:“有闻乎?”
里克曰:“夜来优施告我曰:”君将杀太子而立奚齐也。‘“
丕郑父曰:“子何以复之?”
里克曰:“我告以中立。”
丕郑父曰:“子之言,如见火而益之薪也。为子计,宜阳为不信,彼见子不信,必中忌而缓其谋,子乃多树太子之党,以固其位,然后乘间而进言,以夺君之志,成败犹未有定。今子曰;‘中立’,则太子孤矣,祸可立而待也。”
里克顿足曰:“惜哉,不早与吾子商之。”
里克别去登车,诈坠于车下,次日遂称伤足不能赴朝。史臣有诗云:
特羊具享优人舞,断送储君一曲歌。
堪笑大臣无远识,却将中立佐操戈。
优施回复骊姬,骊姬大悦,乃夜谓献公曰:“太子久居曲沃,君何不召之,但言妾之思见太子,妾因以为德于太子,冀免旦夕何如?”
献公果如其言,以召申生。申生应呼而至,先见献公,再拜问安,礼毕,入宫参见骊姬,骊姬设飨待之,言语甚欢。次日,申生入宫谢宴,骊姬又留饭。
是夜,骊姬复向献公垂泪言曰:“妾欲回太子之心,故召而礼之,不意太子无礼更甚。”
献公曰:“何如?”
骊姬曰:“妾留太子午餐,索饮,半酣,戏谓妾曰:”我父老矣,若母何?‘妾怒而不应,太子又曰:“昔我祖老,而以我母姜氏,遗于我父,今我父老,必有所遗,非子而谁?’欲前执妾手,妾拒之乃免。君若不信,妾试与太子同游于囿,君从台上观之,必有睹焉。”
献公曰:“诺。”
及明,骊姬召申生同游于囿,骊姬预以蜜涂其发,蜂蝶纷纷,皆集其鬓,姬曰:“太子盍为我驱蜂蝶乎?”申生从后以袖麾之。献公望见,以为真有调戏之事矣。心中大怒,即欲执申生行诛。骊姬跪而告曰:“妾召之而杀之,是妾杀太子也。且宫中暧昧之事,外人未知。姑忍之。”
献公乃使申生还曲沃,而使人阴求其罪。过数日,献公出田于翟桓,骊姬与优施商议,使人谓太子曰:“君梦齐姜诉曰:”苦饥无食。‘必速祭之。“
齐姜别有祠在曲沃,申生乃设祭,祭齐姜,使人送胙于献公。献公未归,乃留胙于宫中。六日后,献公回宫。骊姬以鸩入酒,以毒药傅肉,而献之曰:“妾梦齐姜苦饥不可忍,因君之出也,以告太子而使祭焉,今致胙于此,待君久矣。”
献公取觯,欲尝酒,骊姬跪而止之曰:“酒食自外来者,不可不试。”
献公曰:“然。”乃以酒沥地,地即坟起。又呼犬,取一脔肉掷之,犬啖肉立死。骊姬佯为不信,再呼小内侍,使尝酒肉。小内侍不肯,强之,才下口,七窍流血亦死。
骊姬佯大惊,疾趋下堂而呼曰:“天乎!天乎!国固太子之国也。君老矣,岂旦暮之不能待,而必欲弑之!”言罢,双泪俱下,复跪于献公之前,带噎而言曰:“太子所以设此谋者,徒以妾母子故也。愿君以此酒肉赐妾,妾宁代君而死,以快太子之志!”即取酒欲饮。
献公夺而覆之,气咽不能出语。骊姬哭倒在地,恨曰:“太子真忍心哉!其父而且欲弑之,况他人乎?始君欲废之,妾固不肯。后囿中戏我,君又欲杀之,我犹力劝。今几害我君,妾误君甚矣!”
献公半晌方言,以手扶骊姬曰:“尔起!孤便当暴之群臣,诛此贼子。”
当时出朝,召诸大夫议事,惟狐突久杜门,里克称足疾,丕郑父托以他出不至。其余毕集朝堂。
献公以申生逆谋,告诉群臣。群臣知献公畜谋已久,皆面面相觑,不敢置对。东关五进曰:“太子无道,臣请为君讨之。”
献公乃使东关五为将,梁五副之,率车二百乘,以讨曲沃。嘱之曰:“太子数将兵,善用众,尔其慎之。”
狐突虽然杜门,时刻使人打听朝事,闻“二五”戒车,心知必往曲沃,急使人密报太子申生,申生以告太傅杜原款。原款曰:“胙已留宫六日,其为宫中置毒明矣。子必以状自理,群臣岂无相明者,毋束手就死为也。”
申生曰:“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饱。我自理而不明,是增罪也。幸而明,君护姬,未必加罪,又以伤君之心。不如我死。”
原款曰:“且适他国,以俟后图如何?”
申生曰:“君不察其无罪,而行讨于我,我被弑父之名以出,人将以我为鸱鸮矣!若出而归罪于君,是恶君也。且彰君父之恶,必见笑于诸侯。内困于父母,外困于诸侯,是重困也。弃君脱罪,是逃死也。我闻之:”仁不恶君,智不重困,勇不逃死‘。“乃为书以复狐突曰:”申生有罪,不敢爱死。虽然君老矣,子少国家多难,伯氏努力以辅国家,申生虽死,受伯氏之赐实多。“
于是北向再拜,自缢而死。死之明日,东关五兵到,知申生已死,乃执杜原款囚之,以报献公曰:“世子自知罪不可逃,乃先死也。”
献公使原款证成太子之罪,原款大呼曰:“天乎,冤哉。原款所以不死而就俘者,正欲明太子之心也,胙留宫六日,岂有毒而久不变者乎?”
骊姬从屏后急呼曰:“原款辅导无状,何不速杀之?”献公使力士以铜锤击破其脑而死,群臣皆暗暗流涕。
梁五、东关五谓优施曰:“重耳、夷吾与太子一体也,太子虽死,二公子尚在,我窃忧之。”
优施言于骊姬,使引二公子。
骊姬夜半复泣诉献公曰:“妾闻重耳、夷吾,实同申生之谋,申生之死,二公子归罪于妾,终日治兵,欲袭晋而杀妾,以图大事,君不可不察。”
献公意犹未信,蚤朝,近臣报:“蒲、屈二公子来觐,已至关闻太子之变,即时俱回辕去矣。”
献公曰:“不辞而去,必同谋也。”乃遣寺人勃鞮率师往蒲,擒拿公子重耳;贾华率师往屈,擒拿公子夷吾。
狐突唤其次子狐偃至前,谓曰:“重耳骈胁重瞳,状貌伟异,又素贤明,他日必能成事,且太子既死,次当及之,汝可速往蒲,助之出奔,与汝兄毛同心辅佐,以图后举。”
狐偃遵命,星夜奔蒲城来投重耳。重耳大惊,与狐毛、狐偃方商议出奔之事,勃鞮车马已到,蒲人欲闭门拒守,重耳曰:“君命不可抗也。”勃鞮攻入蒲城,围重耳之宅,重耳与毛偃趋后园,勃鞮挺剑逐之,毛偃先逾墙出,推墙以招重耳,勃鞮执重耳衣袂,剑起袂绝,重耳得脱去,勃鞮收袂回报。
三人遂出奔翟国,翟君先梦苍龙蟠于城上,见晋公子来到,欣然纳之。须臾,城下有小车数乘,相继而至,叫开城甚急。重耳疑是追兵,便教城上放箭,城下大叫曰:“我等非追兵,乃晋臣愿追随公子者!”
重耳登城观看,认得为首一人,姓赵,名衰,字子余,乃大夫赵威之弟,仕晋朝为大夫。重耳曰:“子余到此,孤无虑矣。”即命开门放入,余人乃胥臣、魏犨、狐射姑、颠颉、介子推、先轸,皆知名之士。其他愿执鞭负橐,奔走效劳,又有壶叔等数十人。
重耳大惊曰:“公等在朝,何以至此?”
赵衰等齐声曰:“主上失德,宠妖姬,杀世子,晋国旦晚必有大乱,素知公子宽仁下士,所以愿从出亡。”
翟君教开门放入,众人进见。重耳泣曰:“诸君子能协心相辅,如肉傅骨,生死不敢忘德。”魏犨攘臂前曰:“公子居蒲数年,蒲人咸乐为公子死,若借助于狄,以用蒲人之众,杀入绛城,朝中积愤已深,必有起为内应者,因以除君侧之恶,安社稷而抚民人,岂不胜于流离道途为逋客哉?”
重耳曰:“子言虽壮,然震惊君父,非亡人所敢出也。”
魏犨乃一勇之夫,见重耳不从,遂咬牙切齿,以足顿地曰:“公子畏骊姬辈如猛虎蛇蝎,何日能成大事乎?”
狐偃谓犨曰:“公子非畏骊姬,畏名义耳。”犨乃不言。
昔人有古风一篇,单道重耳从亡诸臣之盛:
蒲城公子遭谗变,轮蹄西指奔如电。
担囊仗剑何纷纷,英雄尽是山西彦。
山西诸彦争相从,吞云吐雨星罗胸。
文臣高等擎天柱,武将雄夸驾海虹。
君不见,赵成子,冬日之温彻人髓?
又不见,司空季,六韬三略饶经济。
二狐肺腑兼尊亲,出奇制变圆如轮。
魏犨矫矫人中虎,贾佗强力轻千钧。
颠颉昂藏独行意,直哉先轸胸无滞。
子推介节谁与俦,百炼坚金任磨砺。
颉颃上下如掌股,周流遍历秦齐楚。
行居寝食无相离,患难之中定臣主。
古来真主百灵扶,风虎云龙自不孤。
梧桐种就鸾凤集,何问朝中菀共枯?
重耳自幼谦恭下士,自十七岁时,已父事狐偃,师事赵衰,长事狐射姑,凡朝野知名之士,无不纳交,故虽出亡,患难之际,豪杰愿从者甚众。
惟大夫郤芮与吕饴甥腹心之契,虢射是夷吾之母舅,三人独奔屈以就夷吾。相见之间,告以“贾华之兵,旦暮且至”。夷吾即令敛兵为城守计。
贾华原无必获夷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