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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完了。关二生说,一点都没了?梅叶说,一点都没了。关二生想了半天说,还得找工头老刘兑换麻钱咧,他给咱哩麻钱,咱也花不成,总不能叫咱喝西北风吧。
梅叶把肉盛到关二生和庄妹碗里,庄妹又把几个肉片挑到关二生碗里。菜闻着味好,吃起来并不香,关二生碗里虽有肉,吃起来也是如此。他不愿吭,怕说了叫梅叶伤心。关二生想,钱本来就少,这回终于没有了。于是他忍不住对梅叶说,你明个找老刘兑钱吧!梅叶说,我吃罢饭就去。梅叶说完,瞅着关二生吃饭。关二生为让梅叶放心,故意把一片一片的肉,用筷子叼着吃,每吃一片故意发出啧啧的响声,装出好吃的样子。他将肉吃完,把碗一放,背过脸偷偷流起了泪。
梅叶拿着一个麻钱去找工头老刘,不一会便回来了。关二生问,咋样?梅叶说,老刘滑得很。他说他自己没法做主,只能等老板回来再说。关二生长叹一声说,这世道咋变成这样咧。王民说,你也甭找啦,再找也不会给你兑换,他要是开了头,就乱了套了。庄妹说,窑厂的人都是坏孙,找也是白找,我借你点算了。梅叶说,你一个人过得苦,我不能借你的。庄妹走过来,把二十块钱塞到她的兜里,王民说,我还有五十块钱,暂时用不着,你拿去吧。关二生说,有十块就够用了,先拿你十块吧。
夜里的窑洞安静了许多,大家不像刚来时那样活跃。庄妹的收音机已装到包里,再也听不到它的声音了。由于长时间的卧床,关二生的腰像灌了醋,酸酸疼疼的。现在,他觉得炕就像窑厂的滑车,叫人又畏惧又胆怯。半夜,他常突然醒来,头晕晕的,像坐在滑车上。有时,一挤眼,眼前便出现一堆一堆的砖坯。砖坯摞得跟窑一样高,风一刮,摇摇晃晃的似要倒下。遇到这样的梦境,关二生几乎每次都被吓醒,一旦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于是他成夜成夜地坐在炕头,只能看着梅叶睡,守着梅叶睡。有一夜,他又这样坐着,梅叶突然醒了。关二生问,你咋了?梅叶翻开被子一瞅,发现自己的下身红了。关二生说,你哩例假来了,快点收拾收拾。梅叶翻了半天,没找到任何东西,慌乱中把一个裤头垫了上去。关二生问,你没有卫生纸?梅叶说,前几个月有多余哩钱,买点纸凑合着过了,现在哪有钱买纸呀。关二生说,咱不还借了十块钱吗,先拿一块买点卫生纸吧。
天一亮,梅叶坐在炕上,就掏出了借的十块钱,这十块钱她用一个皮筋缠着。梅叶先托在手上瞅了半天,然后她把皮筋扯掉,一卷钱支楞一下散开了。里面露出六张纸币,一张五元的,五张一元的。她从中掏出一张一元的搦在手里,又把另外的钞票用皮筋束上。山下有个小卖部,里面卖油盐酱醋,还有卫生纸。梅叶从床上起来,把裤子穿好,慢慢走出窑洞。早晨凉得很,她抖着膀子往山下走去。山路上荒草弥漫,风一吹瑟瑟而响。她想起家,想起她河边的瓦屋。她家住在村边,买东西须跑到村里。村里也有个小卖部,小卖部的主人善良随和,有钱掏钱,没钱可以赊账。她曾用一块钱买过半斤盐、三盒火柴、半瓶酱油。这样想着,她手里握着的已不是一块钱,而是半斤盐、三盒火柴、半瓶酱油了。一块钱可以买一斤多大米,再搞搞价,有时可买到二斤。二斤大米放锅里一蒸,够一家人吃一天。她曾做过试验,要是把一块钱换成毛票,就更耐花。五月端午节,镇上有集,她跟儿子去赶集。中午儿子饿了,她说,儿呀,你吃啥。妈妈给你买。儿说,我吃烧饼夹油条。这时,梅叶有种自豪感,她掏出一块的毛票,两毛钱买了一个烧饼,一毛钱买了一根油条,然后把烧饼掰开,油条往里一夹递给了儿子。这时,她也有点饿了,她拉着儿子边走边瞅,看看有没有又好吃又不贵的。她想吃油炸的黄澄澄的枣糕,一问五毛钱一个,她扬扬头离开了。街边有好多食摊,有种酸汤丸子,里面放了肉丸、葱姜,特别好喝。她一问八毛钱一碗,梅叶又撇撇嘴走开了。快散集时,她在一个小店里花四毛钱买了两个油饼,美美地吃饱了。一个集,她只花了七毛钱,两个人却吃得好好的。
想到这,梅叶止了脚步,她站在山坡上望着山下的小卖部。小卖部只露个屋顶,屋顶上搭着油毡,乍一瞅,像条狗卧在草丛里。梅叶犹豫了,她往地上一蹲,觉得这一块钱还是不花为好,于是她快步回到了窑洞。她从床上翻出两块破布,用针一缝,然后从灶台里掏出几把草灰塞到里面。关二生说,你这是弄啥?说着,梅叶已上到床上。她把裤子脱掉,再把裤头脱掉,然后把灰袋垫在了两腿之间。关二生说,你不买卫生纸了?梅叶说,这灰袋就顶了。关二生说,你弄湿了咋换?梅叶说,湿了把灰一倒,布一洗,晾干后再装些干灰,又可以用。每一回我得用三卷卫生纸,每卷卫生纸得花一块钱,这一下我不把三块钱省了?
关二生听了非常难受,他哀哀地对梅叶说,梅叶,你去买卫生纸吧,用灰袋恐怕不好吧。梅叶说,没事,这样也不错。关二生见她如此坚决,就不再吭声了。但他已下定决心,明天下炕走走,如果不很疼的话,就回窑厂干活。
第二天,关二生早早起了床。梅叶说,你这是弄啥?关二生说,快把我憋死了,我得起来走走。他下了炕,腿一动还是疼得厉害,他想,可能是刚下炕的缘故,多活动活动也就好了。梅叶在旁边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才一个多月,就想下地走动能不疼吗?
梅叶像往常一样,照样在窑厂拉砖。临近中午,她的上衣被汗水浸透,便坐在树下凉晒。这时,她看到有人一晃一晃地从远处过来。走近了才发现是关二生。梅叶说,你咋来了。关二生说,我来卸砖坯咧!梅叶说,谁叫你来卸砖坯,你现在得好好歇着。关二生并没听她的话,就丢掉拄着的木棍开始干活了。
吃了晚饭,王民坐在床上又想拉呱。他问庄妹说,今个拉了多少砖坯。庄妹说,拉了八千五百块。王民一低头,马上算出了价钱。他说,今个你挣了二十一块两毛五分钱。关二生说,今后晌,梅叶拉,我卸车,俺俩拉了九千七百块。王民说,拉的不算少,按说你得好好歇歇,别光想着挣钱。关二生摸摸腿,受伤的部位又肿了起来。他咬着牙把鞋脱掉,躺到床上。王民瞧着他的脸色劝道,现在别急,等伤好了再干,会捞过来的。关二生说,现在加上麻钱,我挣哩还没两千块钱,这法下去到年底还是达不到目的。王民说,这事不能急,急有啥用,只能慢慢挣。这时梅叶把饭端来,是一碗切成大块的土豆,表面浮着一两个葱花,上面一点油星都没有。梅叶说,先迁就着吃点,到明个我再好好弄个菜。关二生说,就这凑和着吃吧,做好菜净多花钱。
夜里,关二生的腿疼得厉害,他想小声哼哼,哼出声也许好点。但他怕吵醒了王民和庄妹,更怕梅叶替自己担心,所以就默默地忍着。他挤着眼,努力想着杂事,以便转移疼痛。最后居然有效果,总算进入梦乡。但到了半夜却被一阵声响惊醒了。他见梅叶穿上裤子准备下床。关二生问她,她说,例假把裤头沾湿了,我去抓点灰去。梅叶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最后躺在了炕上。关二生问,你不是就做一个灰袋吗?梅叶说,前天我又做了一个,两个正好能替换。关二生说,还是用卫生纸吧,甭出了毛病。梅叶说,拉倒吧,还是省点钱吧。
又睡了一阵,关二生被疼醒了,他看看伤口,伤口处肿得高高的。天没亮,他不敢声响,怕惊动了梅叶,但梅叶还是醒了。她看看他的伤口,吃惊地说,咋肿恁高。关二生说,不要紧,歇歇就好了。梅叶点着灯,往他腿上擦了些紫水,又敷了一条热毛巾,其疼痛略有好转。梅叶说,今个你再不能去窑厂了。
关二生慢慢睡去,等醒来时,梅叶已去了窑厂。他坐起身,穿上衣服,感到腿好了许多。他走出窑洞,见门口的铁丝上,挂着梅叶洗好的灰袋,他的心一紧,忍着疼痛到山下的小卖部买了一卷卫生纸。
太阳已出了很高,天还凉得很。关二生拄着木棍一拐一拐地来到窑厂。梅叶见他过来气汹汹地说,我嘱咐你哩话忘完了?关二生说,疼一点不要紧,反正躺着也是疼,还不如出来走走。梅叶说,你这一跑,肯定好得慢,耽误一天就晚一天挣钱。这时,关二生从怀里摸出卫生纸,递给了梅叶,梅叶说,我不要啦,你咋又买咧。关二生不说话,一手拄着棍,一手开始卸车上的砖坯。每拉来一车,梅叶总是和关二生抢着卸,她尽量让关二生少卸点,以减轻他腿上的负担。这里昼夜温差大,到了中午,太阳火火辣辣,关二生直直地站着,弄得满身是汗。梅叶在树阴里用砖垒了个墩子,关二生不卸车时,就可以坐到墩子上暂作休息。
这天天快黑时,他们拉了九千一百块砖,和昨天相比还少六百块。梅叶仔细一算挣得不到三十元,于是她对关二生说,天快黑了,你先回去,我再拉几车,起码得赶上昨天的数量。关二生说,你不走我也不走,咱俩一起拉完吧。两人又拉了十车,勉勉强强赶上了昨天的砖数。这时,天已完全黑下,对脸瞅不清面目。梅叶放下板车说,咱回家吧。关二生也说,咱回家吧!说完,他拄着木棍想站起,但一趄身子却摔倒在地上。
梅叶用板车把关二生拉出窑厂,到山根边停下了。他们住在山坡上,由于山坡陡峭,板车是上不去的。梅叶说,你站好,我背你上去。关二生说,我一个男人家咋叫你背呀!没等他说完,梅叶已把他拉到背上,然后吭哧吭哧地把他背到窑洞里。她把他放到床上说,二生,到明天你还去?关二生说,明天还去。梅叶说,你哩伤还很重,能不能不去?关二生说,重不重就那回事,反正还是疼。
第二天,梅叶起了床,关二生也跟着起来了。梅叶又问,你能不能不去?关二生说,我去了,卸车总快点吧。现在咱才挣那一点钱,到年底咋回家呀!说完拄着木棍就往外走。梅叶说,要是你非去哩话,那我背你走吧。没等关二生同意,梅叶又背着他去了窑厂。这样进行了多日,晚上,王民对关二生说,二生,钱啥时也挣不完,你这样拼死拼活挣钱,还要不要命啦!关二生低着头说,我也是没法呀,咱跑几千里来这,不就图挣个钱吧。要我整天躺在炕上,能躺下去吗?
每天早上,梅叶背着关二生去窑厂,天黑后再把他一步一步地背回。中午,关二生坐砖墩上打个盹,梅叶在板车上歪上一会,然后就又开始干活了。他们每天都卸掉九千七百多个砖坯,最多也挣不到五十块钱,但仍然弯着腰,流着汗,一车一车地拉着。庄妹说,二生哥你歇歇吧,要是再碰住腿,还得叫你受二回罪。关二生说,受就受吧,先挣点钱再说。
这年的十月,窑厂的砖没能及时卖出,形成大量的积压,窑厂暂时停工了。关二生的腿伤仍不见轻,虽整日地闲着,还是钻心的疼。王民说,最好再去镇上查查,看看断骨长好没有。关二生说,再查还得花钱,疼就疼吧,我想着没啥问题。这样等了多日,梅叶对关二生说,估计窑厂开工的可能不太大,在这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