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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响了,以后咱还咋睡觉呢!梅叶说,收音机可能没电了,咱给她买节电池不就中了。关二生说,大家干活累哩很,天一黑就想睡,打开收音机怕影响人家睡觉,该免的事就免掉吧。
刚一立秋,就下了几天小雨,一不干活,人的精力也就多了,王民在睡前总是长时间地看书,庄妹躺在床上,也是辗转难眠。关二生和梅叶实在难耐,小雨一停,他们就来到窑洞边的山坡上。沿山坡有条小道,细细的,像从山顶扔下的一条带子。小路两旁是些酸枣树,酸枣树有一尺来高,上面挂满了黄豆大小的果子。山顶上有四五棵柳树,它们簇拥在一起,显得高大阴森。关二生沿着树往左望去,发现一个宽宽大大的沟壑,沟的底部平平坦坦。关二生说,这里的风景还不错咧,于是两人就来到了沟底。从沟底往上瞅,就像个倒置的葫芦,底小口大。四周的崖上也满是酸枣树,这时节,果子都熟了,一片一片的,像凝固的红霞。关二生把手套在嘴上,高声叫了一声,于是整个山上都是他的声音。关二生说,梅叶,咱要是住这多好,在这随便叫也没人听见。梅叶说,你正好没考上大学,要是考上大学才浪漫咧。关二生说,浪漫不浪漫是身上带哩,不在有没有文化。说完他伸手把梅叶揽在怀里。梅叶早已按捺不住,哧啦就把腰带解开了。关二生说,地上湿乎乎的,能躺下吗?梅叶说,咱俩往这一站不就解决了。
雨天过后,干砖坯又得往窑里装。装多装少由于跟钱联系着,所以都干得比较踊跃。关二生的手上和脚上都起泡了,他也顾不上挤掉,忍着疼痛继续干活。晚上是他们惬意之时,关二生、王民喜欢坐在一起,说一说,一天干了多少活。王民说,今个我装了一万一千块砖,每块三厘,那就是三十三块钱。计算中,他总是伸出手指,在地上写出歪歪斜斜的数字。关二生好坐在炕头,两腿弯曲蹬着炕沿,两手圈着两腿往胸前一搂,眼眨巴眨巴地就算开了。这天他装了一万砖坯,每个三厘,可得到三十块钱。算完后,两人又算了一下今年共挣了多少钱,离自己的目标还有多远。每次算过,他们都是满脸喜气,都想着,把钱挣够赶快离开这里,赶快回家去。通过计算,他们也隐隐觉得,挣的钱离自己的目标还相差很远,于是就更加节省起来。关二生主要买食堂的饭,因为一大碗土豆才要五毛钱,然后把碗往地上一放,两口子便吃了起来。有时,实在吃不下,梅叶就到附近的农户家买些萝卜,往窑洞门口一埋,慢慢地配着土豆吃。
食堂的菜里没有一点油星,关二生吃着吃着,哇地吐了出来。梅叶说,咋着了?关二生说,这土豆咽下有点反胃。梅叶叹口气说,主要是没有油哇。河里满是水,通向小镇的路被河水淹没了。梅叶只好跑到食堂给老板说了许多好话,才买了一斤肥肉。她把肉切成小片,在锅里放些水,慢慢煮熬。煮熟后盛到一个罐里。冷却后,肉和水混在一起,无形中加重了肉的分量。这样,他们从食堂买回菜,多少往菜里放点,菜味便有所变化,吃起来好受多了。
窑装得很快,仅几天的时间几乎就要装满了。关二生、王民、庄妹谁也不甘落后,虽说都穿了很厚的衣服,但还是被汗水浸透了。天黑了多时,他们才从窑厂下来。一进窑洞,庄妹却说,今天是中秋节呀!
王民从包里翻出一个破历法,一查今天真是中秋节,于是大家分外高兴。关二生说,咱干活干得连啥时候都忘了。梅叶说,平时在家我都记着天数,来这以后,我再也没有记过。说完跑到外面看月亮。天半阴半晴,月亮躲在薄云里,显得黄而模糊,像滴泪痕。梅叶赶紧跑到食堂买份土豆,又调了点白菜叶,准备叫庄妹一起吃饭。庄妹说,按我们老家习惯,中秋节必须吃月饼,要不来年办什么事就会不顺。梅叶说,这山沟里,哪有月饼。这时,庄妹转过身去,从挂在墙上的小包里拿出两个月饼,关二生觉得稀罕,问她从哪里弄来的。她说,前几天,在窑厂边,我见一个娃娃拿着月饼吃,一问才知道,月饼是他爸从镇上买的。娃娃就住在山后边,我随他回到家。娃娃他妈一人在家,我说了来意,他妈说,我家共买了八块月饼,给你两块吧。王民说,为了两块月饼,你真跑到人家家里。庄妹说,我没法呀,刘干家好吃月饼。她这一讲,大家的心情都沉重起来。停了一会儿,王民说,正好是过节,咱一齐去看看干家吧。
几个人去了那个废弃的窑洞里,骨灰盒放在一个很大的土块上,前面有个碗,碗里插着几根细香,香已被点着,在悄悄地冒着烟气。庄妹把一碗菜、两块馍、一块月饼摆到骨灰盒前。四个人站在后面,庄妹站在前面。她退后一步,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戚戚哀哀地说,干家,你好好吃,好好喝,不要省。你在那边过得好,我就放心了。她这一说,几个人也跟着掉起了眼泪。梅叶向前又点上一炷香,默默地磕了一个头。庄妹接着说,干家,现在,算上麻钱,咱已经挣了两千三百二十一块钱,以后几个月,我再起劲干,一定把咱盖房的钱挣够。说完,她抽抽咽咽地哭出声来。梅叶拦着她劝道,庄妹,甭哭了,咱回去吧。
回到窑洞,几个人再没心思吃饭。庄妹瞅瞅大家说,干家走后,多亏大哥大嫂们帮忙,我也没啥东西谢你们,来吃点月饼吧!总共一块月饼,庄妹把它放到一个木板上,切了五小块。然后她一一恭敬地递给关二生、王民、梅叶和王民媳妇。大家捧着小小的一溜月饼,都舍不得吃。关二生把月饼掬到眼前,他看见里面有核桃仁、冰糖,还有花生瓣、糖丝,香喷喷的。他舍不得吃,便悄悄装到兜里。然后他抬起头,昂昂地说,庄妹、王民,咱三家合起来吃吧,咱不能跟家人团聚,咱三家合起来团圆。
这时节,关二生特别想家。在家里,中秋节后,枣红了,柿子熟了,棉花挂满了白须,连红薯都鼓鼓囊囊地挣裂了地皮。一回到地里,角角落落的都挤着香气。然而在这里满眼是黄山、黄土,往鼻里一吸,土腥里挂着灰味。他推着车子,站在滑车上,滑车一点点升高,慢慢的就望见小河了。他老家就住在小河边,河边有四间瓦房,他住两间,父母住两间。父母已七十有余,早已白发苍苍了。关二生每月想给父母寄点钱,想给他们常常买点吃的,但就是没有钱,关二生想起来深感惭愧。滑车渐渐升高,关二生又听到了风声,他觉得那风线一样地在脸上缠来缠去,并发出吱吱的细响。他仿佛看到一缕缕细线,调皮地在他眼前摇晃,渐渐的,他有点睡意了。这时,他的身子一歪,随着推车一起往山下溜去。
关二生梦一样地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炕上。他认为自己又像上次仅仅碰了一下,于是想稍微伸伸腿。但是他仅动了一下就疼得出身冷汗。梅叶在旁边掉泪,他急急地说,梅叶,我哩腿咋了?梅叶说,你哩腿可能断了。关二生说,我就这躺着?梅叶说,镇上有个接骨医生,王民已经接他去了。本打算把你送过去,怕路不好走,再疼着你。关二生自言自说,我哩腿不会断吧,好好地腿咋能平白无故断了呢。
天黑了很久。王民才把医生接来。这时关二生的腿已肿得明光光的。医生检查了一番说,摔得太狠,明天必须送到镇上拍个片,弄准后才能接骨。
在镇上拍了片,诊断是小腿骨断裂。作过正骨手术,按说应在诊所住上几天,由于怕花钱,关二生坚决回到了窑厂。
关二生往炕上一躺,叹口气说,我就这法躺着?王民说,没摔出大毛病算你有福,这种轻伤在床上歇歇就好了,甭难过,甭急躁。关二生说,谁知歇到啥时候才好咧。王民讲,常言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没有两三个月,你恢复不了。关二生说,这一下坏了,这几个月,我一点钱也挣不上了。梅叶说,你也甭光想着挣钱,既然这样了,就安安稳稳养伤。
梅叶开始单独一人拉板车。她像庄妹一样,拉不了几次,就大汗淋漓了。她的头发比庄妹长,汗水从头上下来,顺着前额两边的长发,奔腾而下,不多久,头发全湿了。回到窑洞,梅叶第一个动作就是喝水。由于没有开水,只能喝些事先从井里打出的凉水。梅叶喝水时不用碗,总是把桶抱起,嘴凑着桶沿咕咚咕咚地喝。她每次进门,关二生就从床上坐起,他瞅着梅叶抱着桶喝水,就怜怜地说,少喝点,你出哩汗忒多,甭把肚子喝坏了。
为让关二生吃好,梅叶总是想法自己做饭。她跑到附近农户家买些萝卜,垛成一段一段的,放些盐葱搁锅里煮。没有肉,就回食堂买点大油放在锅里。关二生说,甭做恁麻烦,随便吃吃妥啦,你坐那歇歇吧。梅叶说,你受伤了,本来得加强营养,咱又没钱,饭就只能这法做了。关二生说,我身体好。吃好吃孬都没事,伤该好就好了。两人把萝卜吃完,最后只剩油乎乎的菜汤。梅叶说,二生,这汤里油多,你把这汤喝了吧。关二生说,你干哩活多,还是你喝了吧。两人都不肯把汤喝下,梅叶只好拿两个碗,把汤一分两份,给关二生多一点,自己少一点。两人把汤喝下,关二生说,咱挣了钱回家,一定多买点肉吃吃。我好吃肥肉片,锅里蒸的更好吃。说着说着,关二生舔舔嘴唇。这动作让梅叶看得清楚,她长吁口气,难过地把脸背了过去。关二生把身子挪开说,你干了一天活,过来歇歇吧。梅叶有气无力地坐到床上,感到浑身瘫软了一般。这时关二生扭过身去,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纸裹着的东西。他打开纸,拿出了包着的一溜月饼。他把月饼偷偷塞到梅叶手里。梅叶说,那天的月饼你没吃?关二生说,我不好吃,你吃吧!梅叶说,你光哄我,我知道你好吃。关二生笑笑说,就这一点月饼,吃了到心不到口哩,还不如不吃咧。关二生坚决不吃,他拿着月饼,一点点喂到梅叶嘴里。
活干了一天,最轻松的就是晚上。王民和媳妇总是往窑洞门口一坐,唧唧喳喳地说一天的收入。王民说,今个俺拉了一万两千块,就是三十六块钱呀。现在连麻钱算上快两千了,等我攒够了买三轮的钱,我马上就走。正说着庄妹进来了。王民问,庄妹,今个拉多少砖?庄妹说,拉了八千块。王民说,拉的不少,你一人慢慢来,甭急,挣一点是一点。庄妹瞅瞅天色已晚,问关二生,梅叶没来?关二生刚要回答,梅叶就一拐一拐地进了门。庄妹说,你的脚怎么了。梅叶说,摞砖时被砖砸了一下。关二生说,我来看看。梅叶把裤子捋起来,她的膝盖下有一大块青斑。庄妹说,坐下歇歇吧,我来做饭。梅叶说,不要紧,还是我来做吧。梅叶从兜里掏出一团东西。庄妹问是啥。梅叶说,是点肥肉。庄妹问,你从哪弄的肥肉?梅叶说,我是从食堂买哩,关二生几个月没吃过肉了。关二生见她切肉,埋怨似的说,凑合着吃吧,吃啥肉咧。
梅叶从地里拣了点白菜帮子,把肥肉切进去,用文火慢慢炖,一会儿香味就漫了一窑洞。梅叶坐在炕头对关二生说,咱剩哩二十一块钱花完了。关二生说,一点都没了?梅叶说,一点都没了。关二生想了半天说,还得找工头老刘兑换麻钱咧,他给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