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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对马尾村的教书生活非常怀念。
土豆不会冒失回马尾村,他会先去公安局报案,寻求警察的保护。警察出面了,树叶家的人就不敢行凶,在警察的帮助下,误会可以化解,危险也可以消除。
在阳城度过一个夜晚,土豆平静了很多。他认为,来到阳城不容易,在这里找一个教书的工作,也是可以的,了解一些阳城的教育工作经验,很有好处,可以把马尾村的学生教得更好。如果不能求得警察的帮助,就要在阳城呆半年或一年,那时候再回马尾村,才会有真正的安全。一年或半年以后,板凳肯定受到了严肃处理,马尾村的混乱也完全平息。
想到这里,土豆容光焕发,疲惫一扫而光。
土豆在宽大无边的阳城匆匆行走,看到办公楼和学校大门,就闷头朝里面钻。有的地方人家不让进门,有的地方不招工,有的地方人家看他一眼,问一句话就算了事,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土豆不生气,也不气馁。根据土豆掌握的人生道理,遇到挫折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暂时的挫折吓倒。从前,土豆的人生很顺利,此次出逃,算是经历了一次大劫难。土豆有信心战胜这次劫难,还要帮助树叶开始崭新的生活。
土豆在阳城跑了整整两天,没有找到工作,一分钱没挣到,反而花掉了二十块钱吃饭。旅馆住到第三天,房费付出一百五十元了,处境有些不妙。
土豆只能降低标准,把目光投向遍布阳城的建筑工地。转了几个工地,土豆悲哀地发现,自己除了教书之外,很多事做不来。比如工地的老板问土豆会不会泥水活?会不会做木工?会不会钢筋工?会不会电工?会不会开搅拌机和开卡车?土豆只是摇头,于是老板挥挥手,鄙夷地走开了。幸好,土豆遇到了一个好人,这个人是小老板,建筑工地的工头。小工头很瘦小,脸像一只干缩的猕猴桃,灰暗发皱,趴满了密密的短毛。土豆看不出他有多少岁,好像有二十岁,又像一百岁,他的真实年龄被满脸的细碎皱纹和随风轻摇的短毛掩盖了,就像阳城的好工作被噪声掩盖了一样。小工头脸太狭小,脑袋也小,黄色安全帽像一口大锅,沉重地压在脑袋上。他用力扬起头上的安全帽大锅,看着土豆问,你愿意干杂活吗?土豆急忙点头。他又问,钱不多你也愿意干吗?土豆再点头。他接着问,现在就干可以吗?土豆还是点头。他笑起来了,小脸上细密的皱纹迅速晃荡,好像被人扯动的足球球门的网。他问,你怎么只会点头?土豆大声回答道,我高兴,找到工作,我很高兴啊,还有什么话可说?小工头说,是的是的,我才来阳城的时候,饿得差不多要去吃屎了,我知道你的心情。
这是土豆来到阳城的第三天,第三天就找到工作,已经很幸运了。
土豆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在工地上捡杂物。把地上的所有废钢筋和旧木板收集起来,堆到工地围墙一角就完事,只要不嫌烦和愿意出力就行。土豆是农民的儿子,少年时代也是干苦活累活的命,长大后做教师,变成知识分子,肌肉退化了,捡钢筋和扛木板的工作,也还干得动。一天的工作干完,土豆可以领到十块钱,这份工资,可以对付土豆自己一天的饭钱,树叶的饭钱还要往外掏,旅馆的房钱,还得一分不少地支付。土豆向工地上干活的其他人打听,问人家,有没有适合姑娘干的活计?比如煮饭的工作。人家摇摇头。煮饭的工作工资不高,却能免费吃饱,算起来收入不少,可是那种好职位早有人在干了。工地上共几百个乡下工人,一半人带了老婆和娃娃进城,两三个人的老婆煮饭就够了,还有大群女人闲着满街捡破烂。
如果土豆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在城里多跑几个地方,大概会碰到好运,为自己也为树叶找到满意的工作,可是他已经在上班,脱不开身了。
土豆很着急,树叶蛮无所谓。土豆外出上班,树叶就在旅馆房间里看电视或睡觉。树叶无事可干当然不好,可是她很懂事,每天躲在旅馆里不出门,不为阳城大街的热闹所动。土豆为此高兴,也很感动。如果树叶跑到街上去玩,遇到坏人,就有麻烦了。树叶受到委屈或伤害,被人拐走卖掉,土豆的前途就断送了,土豆将有口难辩,再也不能返回马尾村。
一日深夜,土豆有所惊觉,嘴里咕噜滚出拐卖二字。那是土豆和树叶来到阳城的第五天,半夜的时候,树叶已经入睡,土豆睁着眼睛看头顶的黑暗,正在想心事。他们各自躺在一张床上,相安无事,已经能够正确对待男女同居的现状了。树叶再也没有钻进土豆的被子里,土豆也没有产生过越轨的愿望。可是,恐惧和不安像一阵冷风,嗖地吹进了土豆的心里。土豆想起了马尾村,想起树叶的家人,忽然感到胆寒。
土豆低声问自己,我拐走树叶了吗?
他躺在床头的黑暗中发愣,哑然失笑。
土豆不认为自己拐走了树叶,却隐约预感到了更大的危险。
预感应验了,第二天下午,土豆下班回来,走进旅馆的房间,树叶就扑上来,抱住土豆说,土豆我们不能在这里住了,赶快跑,跑到另外的地方去。
土豆问,出了什么事?
树叶说,我家的人来了,警察也来,要来抓我们了。
土豆问,哪里?
树叶说,他们在电视里,很快会找到旅馆来的。
土豆推开树叶,朝电视扑去。电视里并没有危险,找遍了各个频道,只有风花雪月的演唱和搞笑的电视剧,还有小猫小狗的儿童节目,搜寻不到树叶的家人。
土豆坐在床边,盯住电视屏幕,一动不动。树叶挤过来,抱住土豆说,土豆我们跑吧,不要看电视了,我们很危险。
土豆不说话。土豆一直坐着,盯住电视不走。树叶肚子饿了,跑到街上买来盒饭,土豆吃过饭,还是坐在床边不动。八点多钟的时候,阳城的地方电视台频道里,忽然插播出一条重要通告,警察出现了,树叶的父母和两个哥哥出现了,土豆和树叶的照片随之出现。警察神色严峻,树叶的父母老泪纵横,树叶的哥哥像两个傻瓜,垂头丧气地坐在公安局的房间里,目光呆滞,下巴绷得很紧。男播音员语气凝重地向整座阳城播出树叶被名叫土豆的男人拐走的消息,土豆张开嘴巴,脸色苍白。
树叶说,看啊看啊,就是这个,他们告到警察那里,真是不要脸。
土豆全身发冷。树叶用力摇土豆的身子说,我们远远地跑掉,他们就找不到,我不想回家,不想见到他们。
土豆说,这种事我不怕。
树叶说,我们今天晚上就跑,赶快收拾东西。
土豆说,我不是把你拐走,是他们想杀人,我们才跑掉的,我救了你,也救了我自己,我们是逃命。
树叶说,他们是杀人犯,我们是好人。
土豆说,你跟我在一起,没有受到委屈,我是做好事,不是干坏事。
树叶说,我喜欢跟你在一起。
土豆说,警察应该能够分辨是非的。
树叶紧紧地抱住土豆,张开嘴,用细密整齐的牙齿啃咬土豆的肩膀,低声哀求道,我们赶快跑,现在就跑,跑到广州去,我听说那个地方比阳城还要好,我们到广州找工作,过自己的日子。
土豆说,我要把问题讲清楚。
树叶放声大哭。
十一
那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夜晚,旅馆房间里空气凝重,窗外噪声喧天,黑暗中所有细碎的响动,都被多疑而敏锐的耳朵肆意放大,变成追逐呵斥枪栓的滑动和子弹凌厉的呼啸,变成破门而入的战斗。电视被关掉了,土豆在床边来回走动,呼吸急促,树叶不再哭泣,只会低头抹眼泪。
土豆坐下来,握住树叶的手问,我不是坏人对吧?
树叶说,他们才是坏人。
土豆说,你没有回答我,我没有让你受苦对吧?
树叶说,我要跟你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
土豆说,你怎么会死?我又怎么会死?你会过得很好,会有自己的事业,我会成为一个好教师,马尾村的教育会大有希望。
树叶说,土豆不要老讲教育的事,我不爱听。
土豆说,我认为这一趟从马尾村跑出来,是正确的,一是躲避了杀人的事件,使我们保住了生命,也保住了你的两个哥哥的生命,二是到阳城见了大世面,了解了现代社会的发展,这也很重要。有些事,只有书本知识是不够的,还要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我是要回马尾村去的,马尾村需要我,你却没有必要回去了,你应该在阳城找到自己的生活,你会大有前途的,当然我也会有前途。
树叶说,我们一起跑到广州,就有前途了。
土豆说,所以,就算我回马尾村了,你也不要回去。
树叶说,你不要回马尾村,我也不回。
土豆说,你是一个好姑娘,会在阳城找到好男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树叶说,我已经找到好男人了。
土豆说,阳城的好男人很多,不像马尾村,马尾村那个地方太小了,好男人几乎没有。
树叶说,你就是一个好男人。
土豆说,我在讲你的事。
树叶说,我找到你,就不会再找别人了。
树叶抱住土豆,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
土豆吓得跳起来。
树叶说,今天晚上不跑,就明天跑。
土豆说,睡觉吧,我干了一天的活,很累了。
树叶说,今天晚上我要睡到你的床上。
土豆问,你想换床睡?
树叶说,我要跟你睡。
土豆说,我们不能那样做。
树叶说,我就是想跟你睡觉。
土豆说,你再提这样的要求,我就去另外开一个房间。
树叶低下了头。树叶没有脱衣服,倒在床上,把脸转向墙面,身子凄凉地蜷缩成一团。土豆坐在床头。那一夜,他们都没有睡着。天亮的时候,土豆对树叶说,昨天晚上你没有睡好,我知道的,你现在好好睡觉,我要去上班了。
树叶问,为什么还要上班?赶快跑吧。
土豆说,要跑也是天黑以后的事。
树叶说,你会被他们抓住的。
土豆说,阳城很大,他们到哪里找我?
树叶说,你下班不回来的话,我就去跳河。
土豆说,树叶不要说傻话,你是一个好姑娘。
土豆朝树叶挥挥手,坚定地走出门去了。
土豆匆匆行走在大雾弥漫的阳城街道上,穿过行人的洪流,目光炯炯,神态自若。他不是去上班,是去公安局,不是去自首,是去讲道理。他不认为自己犯了错误,更不认为自己有罪,他要去找警察解释,找树叶的家人解释。在公安局里,当着警察的面,什么事都可以说清楚。土豆很有信心。他每天给学生上课,既传授知识,又讲人生道理,是与非,对与错,正义和罪恶,每天重复,不厌其烦,这就是人生的全部。他热爱教育,因为教育包含了全部人生。
可是在陌生的阳城寻找公安局,不是一件容易事。
土豆走完了整整一条高楼林立的街道,仍然没有找到公安局大门。
他拦住一个过路的年轻人问,请问公安局在什么地方?年轻人扶住塞在耳孔里的耳机,摇了摇头。他拦住一个老太婆问,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