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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去世后,陆小冰就跟母亲睡在一起。大概是上高一的时候,晚上从来不起夜的陆小冰破天荒地被尿憋醒了。睡下时坐在她身边看书的母亲这时不见了。地上也没有陆小冰的拖鞋。这双拖鞋很大,陆小冰偏偏爱穿,可男人每次一来母亲就把它让给他穿。陆小冰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一下子就联想到母亲肯定是和男人在她的小房间里。她跳下床跑过去。推门,门被反扣着,门缝也没有透出光。她就使劲敲。母亲果然在里面,她说她睡下了。陆小冰说把门打开,打开!说完她就坐在客厅里,也不开灯。其实她也不知道如果门真的打开了该怎么办。陆小冰没想过要吵要闹,真的。陆小冰身上发抖,披了棉衣接着等。门开了,母亲先出来。陆小冰使劲看母亲的头发看母亲的毛衣再看母亲的裤子。母亲以为陆小冰肯定会冲进去,就挡在她面前,做好了拦腰把她抱住的准备。可陆小冰动都没动。隔了一会儿,陆小冰听见她家的大门被打开再被关上。当时是冬天,又是半夜,也不像现在街上的出租车都跑通宵。陆小冰想,让男人冻死在雪地里才好。她心里全是气,一点眼泪都没有,歪着头狠狠瞪着母亲。她的眼神太可怕了,母亲根本不敢看她,也不敢碰她。母亲就哭了,说小冰你千万别做什么傻事。陆小冰从来没有像那晚那么清醒过,她知道母亲怕她张扬出去。可她怎么会张扬出去呢?再怎么样眼前的人都是她的母亲啊。陆小冰好像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就等着这么一幕来证实。她在客厅坐了一夜,母亲劝她去睡觉,可她怎么还能和母亲睡在一起,而她自己的小床,一想起有可能在上面发生的事情就觉得恶心,她又怎么可能躺上去呢?陆小冰就一直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直到考上大学。
考美院要请专业老师辅导。母亲的工资仅仅够生活开销,这笔不菲的学费家里再也出不起了。而陆小冰也是铁了心要考。她觉得那张薄薄的画纸后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了,一个任她随心所欲的世界,而不是现实中受制的命运。陆小冰的学费每次都由母亲按时放在桌上。她心里很清楚,这些钱都是男人出的。甚至她第一年的学费也是男人出的。上了大二她开始打工,就再也没要过家里一分钱。当时的陆小冰没有力量拒绝这一切。她交一次学费,内心的屈辱就多了一分。她为此愈发看不起母亲,更看不起自己。男人再出现在她家时,她就咬牙忍着一言不发。到北京上学前,男人很想跟陆小冰谈谈。他说他看着她长大,在心里一直把她当女儿。母亲也在旁边说,小冰,他对你有恩呐。陆小冰看着母亲,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他是为了跟你上床吧。陆小冰知道这句话太狠毒了,可她就是要把它说出来,她铁了心要看到母亲被刺痛的样子。母亲就像被陆小冰打了一记耳光似的,还不相信这耳光是亲生女儿打的。男人气得想冲上去教训陆小冰。母亲就像那个夜晚拦住陆小冰似的,拦住了他。
房间里静极了,只有一种嗡嗡的声音不知从哪儿传来。陆小冰觉得脖梗上飕飕的凉。
汪晨摊着双手靠在椅子里,脸上的表情是放松的,陆小冰母亲这档子事没让他感觉到有什么可奇怪的。“寡妇养孩子,别人帮”,别看矿上那些个家属没什么文化,嚼舌头时讲的话可都是真理咧。这不又一次印证了吗?另一方面,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妈的知识分子也是人啊!这句话不知是好话还是歹话,是好意还是恶意,总之汪晨心里长长出了一口气,获得新生似的,都神清气爽了。
他握住陆小冰的手,说休息吧,牛奶是有益睡眠的。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实在太出乎陆小冰的意料。她能把这件事说出来,其实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甚至有了捍卫的意思。她抬起头,在汪晨脸上仔细看着。她不可能知道汪晨是怎么想的。汪晨实在没把这当作一回事,因此看上去就有坦然的样子。陆小冰有点想哭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动,抑或是别的原因。
十六
男人在病床边守了一夜。陆小冰留在家里,也是有意给他和母亲一个独处的机会。
下午男人就要走了。趁母亲午睡的时候,陆小冰对男人说想跟他谈谈。两人下楼在花园僻静的一角坐下。
男人有些紧张。他看着陆小冰从五六岁的小姑娘长到比她母亲还要高出半头,而且还有男朋友了。男人想,如果当初是他和她母亲结婚,那么她就是他们的女儿了。想完后,又觉得不对。心里正惴惴不安,听到陆小冰问他,以后打算怎么办。
蝉鸣从高高的树上传下来。时断时续。对面楼的每一扇窗户,都挂着淡蓝色的窗帘,跟着风,长长短短地飘拂。陆小冰看着男人的侧面。二十年了。这个人跟她家纠葛了二十年。即使不笑,他的眼角也看得到细纹了。脖子上的皮肤也有了松弛的迹象。陆小冰微微叹口气。任何情感,再爱再恨,此时此刻都代替不了她对母亲未来的担忧。
陆小冰又问了一次,以后怎么办,你从来没有想过吗?
男人嘴巴动了,说实话,我不知道。
陆小冰恨恨地背过脸。她使劲咬着牙。有那么一刻太阳穴突突地跳。
男人的声音在风里忽悠,好像一根稻草,“当初没有下决心做的事,现在已经是没能力做了……我的女儿也有你这么大了。”
蝉声渐渐大起来,很让人烦躁。有一两扇窗户砰地从里面关上了。热风吹过来,带着四周水泥地的燥热,钻进鼻孔让人喘不上气。近处,有一个守着冰柜卖冷饮的老太太,枯坐在蓝白条的遮阳伞下,不住地打瞌睡。额头磕在冰柜上醒过来,支着头迷迷糊糊看周围一眼,又渐渐低下去了。再磕,再醒。陆小冰看得心里一阵阵发酸。
男人从衬衫口袋掏出一个信封,交到陆小冰手上。他说里面是一万元钱,垫在住院费里吧。陆小冰捧着这包钱,好像又看到了每次从桌上拿钱去交学费的日子。可她现在是另外一种感觉了,替母亲无奈、惋惜,也朦朦胧胧有一丝欣慰。男人毕竟陪着她的母亲走了二十年。悠长时光里的地下情感,在患难面前显示了力量。
陆小冰说了一声谢谢。
男人听到这一声谢谢,一股急速的浪潮在心中涌起。他的喉头上下滚动了好一阵,艰涩地吐出一个秘密,你不应该恨你母亲的……我……身体有病……我的女儿是抱养的……
陆小冰一愣,眼睛紧张地绷大,好像听到了黑夜里诡异的敲门声。
男人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也是好半天再张不开口。再有话音,反倒平静下来,仿佛说着别人的伤痛。他看看花圃里几株开得正盛的美人蕉,缓缓说道,我和你母亲年轻时是恋人。文革了,我们都要被赶到农村。临别前那天晚上我和你母亲见面,被红卫兵捉住。为了让你母亲逃脱,我跟他们打起来,结果被踢坏了……后来我就和当地一户农民家的女儿结了婚,她有癫痫……
蝉声大噪,像一把失去遮盖物的电锯,收缩的叫声大敞开来,一下子就盘旋到最尖利的嘶鸣。陆小冰感觉到锯齿的锋芒,撕咬在心口。她不敢相信,先是慢慢摇着头,接着就急速地摇起来。她想叫出声来,嗓子却哑了似的只见嘴巴的开合。
回到病房,母亲还没醒。看着她凹陷的双颊,陆小冰简直无法原谅自己。就在昨天,她还以为该被原谅的是母亲呢,还为自己能原谅母亲而感动。一夜之间,该被人原谅的反而是她,而她却是最最无法宽恕的!
她把那个黑漆漆的夜想了成百上千遍。每一遍,都是隔世般的荒凉。不知怎么想到了汪晨的父母。凭着一种本能,她希望汪晨的母亲能有一个情人。那应该是无望婚姻中的女人的感情寄托。就算真的发生过关系,因为是有感情为背景的,似乎也是可以谅解的。那么她为什么就不能体谅自己的母亲呢。即使她后来对母亲有了一丝体谅,也是出于母亲用自己的身体为着她奔前程做出牺牲的角度。她到底认为,母亲和男人是纯粹的功利关系,一旦发生在婚姻外,就是最最令人不耻的交易了。可是生活给了她当头一棒。陆小冰被打懵了,连呼吸都成了收缩成了迟缓的小心翼翼的游丝。
汪晨母亲的有性无爱,母亲的有爱无性,任一种都是悲剧,都让人可怜,让人压抑,让人疯狂。对比之下,陆小冰的心渐渐倾向母亲,觉得母亲更是悲剧中的悲剧。正因为如此,就有了让人窒息的悲壮,而不是汪晨母亲那种令人无奈鄙夷的苟且。母亲一定对男人有着真情吧,否则怎么会执着不悔于这种极端的生活。对情爱有了切身体会的陆小冰这时再去关照母亲的内心,对母亲的敬重油然而生。她甚至为母亲这一生感到委屈了。
可是如果男人没有病,和母亲果真有过关系,她还能有发自内心的忏悔吗? 再一这样想,陆小冰刚刚坚定的心,像春天风吹过的杨树,乱絮喧腾。人生太复杂,完全超出陆小冰的现有经验。眼前的生活枝节蔓生,想去芜存精也无从下手。陆小冰满脑子都是乱线头了,你缠我绕,拎起来是一把,倒出来是一团。
母亲渐渐可以下地行走了。陆小冰常陪着她到花园里散步。母女俩之间曾经封闭的情感水流,在渐渐磨合的心灵对话中畅通了。
母亲对陆小冰说了很多发自肺腑的话,有些听上去像是对她自身的总结。她说如果再活一次,未必还能守住这份感情。感情的寄托毕竟不能替代生活中实实在在的依靠。其实她心里在想,幸好当时已经有了女儿陆小冰,使她的感情延续在了孩子身上。说到底,陆小冰才是她感情的依靠。而对男人,差不多是抱着赎罪的心去的。
对于汪晨这个人,母亲没有什么意见。这话听到陆小冰耳朵里,显得不太真切。虽然难以启齿,她还是把那些让人耿耿于怀的事情告诉了母亲。她以为母亲的态度是最真诚最重要。母亲此刻就是她的主心骨。
母亲叹着气说算了吧,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她拿自己二十年的卑寒人生给了女儿一句忠告——感情啊,最后不得不给生活让位。陆小冰用不敢确信的目光惊讶地望着她的嘴巴,好像她的嘴巴是个高压水枪,从头到脚被浇了个透心凉,不由地打了个摆子。母亲心疼了,毕竟是她的女儿啊,心思比水晶还玲珑剔透的女儿啊。可越是这样一个女儿,越得给她说实话说真话说狠话,得一针见血,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心地高洁本是好处,可不能过分。越高的心气越等于是把自己往孤寒上逼。这就是为什么平常人家的女儿欢天喜地出嫁,甚至当小蜜做二奶也是甘心情愿,而陆小冰这样的女儿家往往待字闺阁,心里收拢着惨淡愁云,整个人锁在希望渺茫的空盼中。
后来,汪晨在她面前表态,说等她出了院,等陆小冰送她回博城,就把结婚证明开回来。汪晨还说,他父母也准备为他在北京买房。她听了便有些心急,巴不得早点出院。
十七
汪晨开始四处看楼。夏末秋初的这段时间,他怀着一腔兴奋,想像着未来的生活,脚下像踩了风火轮似的在北京城里跑东跑西。每看完一处回来他都跟陆小冰描述。他拿着花花绿绿的楼盘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