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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三国演义,到晋,“天下不耕者二十余年”,成“捷克”了。扒拉来扒拉去一千六百万人,北方就剩八百来万,一个“瑞典”。
移民吧,匈奴鲜卑羯氐羌中亚西域老外移进来小九百万,匈奴和羯住山西,氐、羌住甘肃陕西,鲜卑东起辽东西迄青海,已然一半对一半,互相瞧着都新鲜。
新来的总是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到唐,“北京军区司令”安禄山就是突厥人,土耳其系列的,河北已经没人会说广东话了,尽操胡语,妇女骑马带弓,扬臂可闻狐臭。
后来蒙古,那也是多国部队,斯拉夫人、匈牙利人、萨拉森人、波斯人、维吾尔人、犹太人,进中国都叫回民,汉族人觉得他们的眼睛像宝石,给他们起名“色目”。
游牧民族打仗像开嘉年华会,妇女儿童都出来观看,赶着牛羊,马队前面走着五花八门的各国人士。
这之后,谁要说是汉族得脱袜子,小脚趾头指甲盖坡平的就不是,汉族都是两瓣。还有一个办法,看胎记,纯汉族生下来屁股上都有两块青。据说还有锛儿头眉际之分,大小双眼皮,总之一笔糊涂账。
皎皎者易污。你看老姜的女儿老崔的女儿,蒙古人种和高加索种生的孩子,牛奶里加鸡蛋,做出的蛋糕就是起司的,老牙色,就均匀。加黑人,怎么做躲不开巧克力。
再往后,下死劲揉中国这团面的是满族大师傅,等于不放奶多磕鸡蛋,到咱们上好几代,一盘子鸡蛋糕——点俩黑葡萄。
4
咱俩的眼睛一单一双分头来自蒙古和高加索;大脸蛋子来自唐朝;煎锅底一样的后脑勺来自东北满族;红头发来自五胡乱中华。奶奶年轻时一头红发,像宫墙的颜色,她们家五个兄弟姐妹加上父母都是黑头发,就她一人满头燃烧,应该是隔代遗传。到大大,像一染红钢笔水;到我,像蜡烛苗;到你,忽成一顶小草帽。你妈妈深目尖鼻桃子下巴,肤色像可乐加冰,掉进德黑兰卡萨布兰卡闲人堆里就找不出来,她们湖州古代也是水陆要道,元军重点占领的地方,可惜你一点没继承她。
奶奶家这一支姓薛的是从山西跑到辽宁的。从薛仁贵王宝钏开始老薛家就跟老王家联亲,到薛宝钗她爸妈是这样,到奶奶她爸妈还是这样。
奶奶她爸姓薛她妈姓王。老王家姑娘长得好看自古就很出名,曾经是中国出口的最著名的产品。
山东这块儿有一家,跟江苏姓刘的好上了,姓刘的在汉朝当皇帝,老王家就成了皇后专业户。也是姑妈介绍侄女,一代一代肉烂在锅里。
老王家惟一一回坐天下就是这次吃软饭吃出来的。老王莽,小舅子加老丈人加老外公三位一体,一高兴把小刘的天下端了。开了一很不好的先例。后两朝曹操、司马兄弟都学会了这手,当了大将军就把皇上变成姑爷,先搞成一家人再说。
第一个王朔是汉武帝时的国家气象局长,官拜“望天郎”。知识分子型干部,勤勤恳恳的。后来姑娘们惹出祸来,刘秀这样挨不上边的远房亲戚出来主持正义,朋友也没得做了。
王这个姓,还是火到了南北朝,党校一样出干部出会聊的,很牛逼地谁也不尿,之后一只只飞入寻常百姓家。
“信口雌黄”说的就是西晋老王家一个最会聊的国防部长,“清谈误国”说的也是他。
这是往南跑的。比较惨比较没觉悟的还有一些,“闻匈奴中乐”,和匈奴人对着跑。到晋,辽东地区“流人之多旧土十倍有余”。
这里有一孩子,在蓬莱下了海,本来是去看海市蜃楼,看见了,靠了岸,上去是大连。
这孩子就是爷爷家先人。
爷爷家先人上了岸,走走停停。奶奶家先人这时从张家口过来,也在找幸福。
也不知俩孩子谁先谁后几百年当中,反正都走到鸭绿江边,看见凤凰城不错,落下脚,都别吹了,种地为生。
凤凰城出玉,小时候总听爷爷奶奶说他们是凤城人,到我上小学要填籍贯,爷爷叫我填岫岩,搞不清这地名变迁的由来,大概是解放后重新划县了吧。
爷爷他爸是乡村小学教师,除了教书还种着几亩地,今天说就是“民办教师”。我懂事前这个老爷爷就过世了,家里有照片,抱着大大,后排站着年轻的爷爷奶奶,二叔二婶(从我论),是个留一圈山羊胡子耷拉着皮瘦出骨相的老头,眼神和爷爷晚年的眼神一模一样。
照片上还有爷爷他妈,抱着我,老两口并肩坐在儿、媳们身前。老太太个子不高,有些驼背,佝偻着,头发很多很茂密,整整齐齐梳在脑后;一张长脸,布满皱纹仍显得五官疏朗,一双踮起来的大脚。
这个老奶奶是满族,依我看,从爷爷到我,到你,咱们平头正脸一副正楷的样子更多的是来自这个老奶奶。
东北很多满族,岫岩就是一个满族自治县。看老历史照片,民初时期一个满族村庄的妇女儿童很郁闷地坐在村头晒太阳,那些满族姑娘梳着大辫子或空心高髻,穿着没腰身的大褂,唱戏的不像唱戏的,扫地的不像扫地的。
其中一个一身白挺俊的姑娘回头看镜头,远远皱着眉头,大概就是老奶奶年轻时的模样吧。
这时满族人眼睛中已经全无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神采飞扬了。
5
满族是一个很强悍很电视剧的民族。区区几万壮丁,大张旗鼓两次入侵中原,第一次灭北宋,第二次灭明朝,建立起中国最后一个疆域辽阔的多民族大帝国。今天中国的版图,基本上就是那时清的势力范围沿袭下来的。
一个避暑山庄,把长城废了,把两千年解决不了的华夷之分、农牧之争,一刀抹了。“长城内外是一家”,这个话也只有当年雄视天下的满族人敢讲,汉族人讲了就是汉奸。可以说,有满清一代,中华民族才真正五味调和。
满族这个靠胳膊根儿起家的民族,曾经很残酷地和汉族作战,岳飞故事你知道,清初征服中国南部也搞过几次大屠杀。他们刚在东北建国时把当地汉族人不分良贱统统掠为奴隶,这里包括了爷爷的父系祖先和奶奶全家。
两百多年风吹雨打,没人劝,这民族自个儿变成一个爱好文艺和美食的民族,成了败家子、贫嘴呱舌和穷讲究一帮人的代名词。八旗兵跟洋人打仗,都跟北京饭铺里叫盒子菜,瞧着就不像话。
大清国善终之后,满族人就剩典当家产和靠玩意儿混饭了,改出写字的、画画的、唱戏的、说相声的、拉洋车的和倒卧。今天还有几个后代在搞喜剧的。
说北京人能聊,拿自己不当外人,说大话使小钱,穷横穷横的,都是满族人带出来的。辫子没了,语言文字也没了,姓也改了,再脱下长袍马褂,比汉人还汉人。
完颜的汉姓就是王,不太较真的话,我也可以叫完颜朔。
从成功走向消失,消失得这么彻底,汉语拼音乌安——完,这就是为什么说满族很电视剧,可以想像如果他们偏安东北一隅不来君临中原,至今还会有个民族的样子,尽管可能落后得很难看。
一方是几百年熬上来的奴隶,一方是万劫不复的主子,这是咱们爷爷这一血脉的两条来路。
奶奶她爸是个小生意人,算盘打得好,一九四九年以后在沈阳一家商店当会计。她妈是家庭妇女。
爷爷说小时见过奶奶的爷爷,外号薛大烟袋。
奶奶她妈好像也知道一点他们老王家的事,当初爷爷奶奶要结婚时就不太同意,说他们老王家身体不好,担心遗传病的意思。这是爷爷去世后我听老姨奶奶和奶奶念叨的。
爷爷奶奶两家都是多子女家庭。爷爷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和五个姐姐。姐妹们都很早去世,现在只剩两个弟弟我叫二叔和老叔的还在。一个在沈阳,一个在长春,都得了脑血栓,生活不能自理。
脑血栓是他们老王家的遗传病,包括爷爷一家人大都死在这个病上。大大若活到老年,那样的体型,恐怕也免不了。
奶奶说,爷爷的基因缺陷都遗传给大大了。
我只遗传了一个痛风。这个病传男不传女,所以你是安全的。
话虽这么说,你也要注意,咱们都有发胖的基因。
奶奶有两个兄弟两个妹妹,早年有一个妹妹夭折了。这四个兄弟姐妹都还在。两个姨奶奶你都见过。
奶奶她爸这边大概是小地主,殷实人家。
她妈这边一直混得不好,到她姥爷这一辈还在给人家扛长活。
这家人是当地有名的大地主,姓刘,跟王家有点瓜葛,爷爷的一个姑姑嫁给这家人的儿子当过媳妇,后来死了。爷爷管这家人的儿子叫姑父。
奶奶的姥爷虽然在人家当长工,但和东家关系搞得很好,女儿认了人家老太太当干娘,和这家人儿子姐弟相称。所以,爷爷的这个姑父同时也是奶奶的干舅舅。
这位姑父兼干舅舅,曾在爷爷奶奶两家生活中起过重要作用。对咱俩来说,最重要的是爷爷和奶奶的认识结婚似乎是这位姑父的女儿介绍的。
和爷爷从不提自己的父母不同,奶奶很崇拜自己的母亲,十分爱说她妈。
我小时候,家里也是和母亲这边亲戚走动得多,两个姨奶奶一来,姐儿几个的一个长青话题就是聊我姥姥。
她们都已经为人母了,聊起妈来仍像小女儿一边叽叽喳喳一边啧啧赞叹。
奶奶形容她妈,用得最多的词是“刚强”。她讲,她妈19岁嫁进薛家第一个大举动就是在干兄弟的帮助下逃出婆家,去日本找16岁的丈夫,用奶奶的话说“反抗封建婆婆”。
那个年代,一个农村小媳妇,裹着小脚,不识字,漂洋过海找老公,既是冒险又是丑闻。
奶奶她爸当时在大阪一间丝绸铺子当学徒,挣不了几个钱。奶奶她妈去了,一个接一个生孩子,供一家子,吃不起肉,怕人笑话,奶奶她妈就跟日本邻居说,我们信佛,吃素。
一家孩子都只有一件好衣服,奶奶她妈连夜洗,连夜熨干。第二天穿出去,日本街坊都夸,呦,你们家孩子怎么天天穿新衣服呀。(是不是讽刺啊?)
这帮日本人也是小市民。
咱家有一张照片,奶奶拉着她哥的手和她爸她妈在大阪一个公园里和鹿一起的合影。
都穿得很体面,和洋混杂,是那时日本小资产阶级一家的典型装束。
身上的衣服也许都是她妈刚熨干的吧。
奶奶说这些总是喜不自胜,满脸放笑。她说,姥姥可开明了,那时就说了,女孩子必须念书,将来独立。
奶奶生在大阪,她对人殷勤起来那个劲儿总让我想起传说中的日本女的。
奶奶说,姥爷在日本辛苦了几年,存了一些钱,回东北经商,开了一家铁工厂和一间绸缎庄,发了。
在大连买了海边的房子,“家里天天吃席”。
那时东北叫“满洲国”,是日本人替溥仪做的复国大梦。奶奶说那时她不爱吃肉,只吃水果,对皮肤好。
说自己“最会来事儿”。晚上弟弟妹妹都睡了,她一人等她爸下班回家,她爸总给她带栗羊羹、糖炒栗子什么的。
我问奶奶,全国人民艰苦抗战,你们家日子过得那么滋润,我姥爷不会是汉奸吧。
三姨奶奶说,你姥爷胆可小了,不招谁不惹谁,就是个本分的买卖人。
我问,我姥爷算大资产阶级吗?
三姨奶奶说,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