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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里竟想起了一段历史故事来。那是她父亲庄世华在她童年时,给竞之和慕天两个孩子上的历史课。
那个时候,在乡间没得上课,每日黄昏,庄世华工作回来,就把两个孩子叫到跟前,给他们上英文与历史课。
庄世华说到清代历史,里头有一幕是宫庭的明争暗斗,讲慈禧太后如何地于丈夫咸丰帝逝世之后,在执掌朝纲的顾命大臣手上,把政权勇夺过来。
当时文宗遗诏,以肃顺为首的八大顾命大臣,正好执掌军机。同时,两宫太后都得到了文宗赏赐的两颗玉玺,作为权利尊严的象征。照说,两宫太后加起来,盖印在诏书之上,军机大臣就必须依照懿旨行事。偏就是肃顺弄权,要给两宫太后一个下马威,把她俩的懿旨违抗。清朝政制,没有经过军机处发出的命令,根本无人会遵行,军机大臣联合一致,视太后盖印的圣旨如无睹,实行罢工,两宫太后的命令就无人会执行,等于作废,这个行动叫“搁车”。顾命大臣实行搁车,皇家号令于是不行,谁也奈他们不何。
当时,两个听故事的孩子紧张得瞪着眼,张着嘴,看精明敏锐的慈禧如何斩除那个胆大妄为的肃顺。听到“搁车”的一段,竞之记得慕天说:
“大军不发无奈何的又一故事?”
可见身为天子,高高在上,还得臣下听令,切实推行任务,才见权威。一旦让人架空,空自张牙舞爪、都不管用。
读书明理,融会贯通,杨慕天竟然把历史教训抬到现实生活来应用。他是看得够透彻的。名将手下无兵可用,一定徒呼奈何。杨慕天要使她庄竞之彷徨有如昔日的慈禧,不得不屈服,把印章盖在依照肃顺意思写成的诏书之上。
再跟杨慕天斗下去,撤换完家里头的郑玉英,再延聘良才取代苏、邓二人,又能维持偏安之局多久了?
半夜里,竞之在睡梦中,忽尔转醒过来。伸手摸一摸枕头,冷冷湿湿一片,是不是曾在梦中痛哭过一场了?她抱住了自己的脸颊,企图搜索泪痕。
庄竞之从来不爱流泪。小时侯,她跌倒在青砖地上,擦破了膝盖,庄世华慌忙走过来,抱住了小女儿安慰:
“竞之,不怕,不怕,一点点痛而已,等下就过了。”
小竞之管自点点头,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晶晶,半滴泪水也没有。
庄世华开心地把小女儿拥在怀里,说:
“竞之,还孩子,你不爱哭,不爱哭的孩子定是好孩子!”
小竞之昂起头来,用力的拿小小的胖腿踩在青砖地上,说:
“是这块地欺负小小竞之来了,我是乖乖的、听话的人儿啊!干什么该我哭了?”
不是自己的错,就不用流愧悔的泪,这是小小年纪时就已经养就的个性了。
如今,午夜梦回,怎么会想到自己要流泪?
是因为生了个什么歪念头,做错了什么错误事了?
竞之在被窝内抖动着。
梦里她的确曾看见滟滟骄阳之下,鸟语花香,壮丽的竞天楼,那一片青葱的后花园草地上竞之笑嘻嘻地跑着跑着,一头似云的乌亮黑发随着她的动态,在空中飞动。在后头追赶的正是英风飒飒,倜傥风流的杨慕天,他终于赶上了她,抱住了,双双滚落在草地之上。身与心欣然承受着男欢女爱、郎情妾意,温馨甜蜜、震荡兴奋,在在均如往昔。像把竞之的灵魂儿直带上九霄云顶,放手,让她再轻轻地像一根羽毛似地飘下来,飘落地上,才蓦然惊醒。
为了这么个梦,竞之应该羞愧至痛哭失声才对。
怎么可以,在今时今日,仍然眷恋着曾经出卖过自己、出卖过其他许许多多人、如狼似虎的杨慕天?
然,出卖自己的仇,已经报过了。
出卖别人呢,这又有什么严重的相干呢?商场如战场,谁不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出卖而迫不得已出卖他人?
庄竞之总不能只爱圣人,人世间,圣人有多少个了?
一念及此,竞之惊出满头冷汗,立即坐起来,把房里的灯全都扭亮了。
幽黯的环境,最易令人意志薄弱,胡思乱想,把魔鬼的主意接受下来。
庄竞之急得忽尔流下两行热泪。
明天,太阳升起来之后,必须拭干眼泪,挺起胸膛,走上正途,继续奋斗。
如何应付杨慕天?
如何抗拒他的引诱?
如何?
如何?
一点办法都没有。
庄竞之想,如果赵善鸿还在世的话,他或许会给自己一点灵感。
对,自从把赵善鸿一家三口的骨灰带回香港,安葬在九龙慈云山顶的宝云寺之后,还没有去尽过礼。庄竞之一早起来想到这一点,立即整妆前往。
在特为放置赵善鸿一家骨灰而设的神坛上,有齐三牲酒礼,鲜花素果。庄竞之一身缟素,非常虔谨地上了香,行了礼。
她喃喃地说:
“善鸿,请保佑我,让我知所自处。”
竞之鞠了躬,回头缓步走向神坛对开的栏杆边,眺望着整个明丽繁华的香江半岛。
庄竞之默然地叹一口气,想:
“红尘俗世之内,人材济济,竟没有一人能告诉我,以后的路应如何走下去?”
感慨之余,蓦地惊觉,像有一度雷电之光,闪进脑海里,庄竞之猛地回转头,以喜不自胜的目光望向赵氏的神位,说:
“善鸿,是你提点了我了。”
立即赶回市区去,直趋银行的保险库。
庄竞之打开了保险箱,取出了一个密封的信封,上书两行小字:
“如果以你的智慧能力仍不能把难题迎刃而解,就去求教于他吧!”
当年赵善鸿曾跟庄竞之说过同样的一番话,在他遗嘱之内,让律师亲自把这个信封连其他一总产业的文件交到竞之手上去。
庄竞之是个高傲的人,且谨守诺言的人。她一直不以为用自己的智慧与能力不可以排难解纷。故而,她只把这封小信搁在保险箱内。
直至今日。
庄竞之缓缓地把信封打开,抽出了一张小纸,上面赫然是赵善鸿笔迹,写着三个字。
“魏千舫”。
魏千舫!
庄竞之重复念着这三个字。
这名字是相当相当熟谙的。
庄竞之一直思考追索,在什么情景之下,她曾经接触过这个名字。
从她自美国回到香港来,布下天罗地网开始,一步一步地思索下去。
对了,庄竞之突然省起,当自己以雷霆万钧之劲势,以高出市价多倍的价钱把目下的这幢竞天楼买到手,作为在本城出场亮相的第一炮之后,就在满城传诵、官商争相结纳之时,她在竞天楼头摆下了豪门盛宴,遍请本城最顶层的富豪望族、高官财阀。那张宾客名单不但是手下的要员以他们的知识精心设计的,且还交到陆佐程跟前,要他审慎翻查,看有没有遗漏等级齐量的大人物,又有没有错放了一些还未够分量的名字在里头。
庄竞之记得了,当时陆佐程给她添上了这个魏千舫的名字,竞之曾问:
“他是什么人?”
“一个并不活跃的商政界头号要人。”
庄竞之点了头,不大有心装载,反正当晚要请来的全场嘉宾,都无非是她导演的折子戏内一总闲角色,只有杨慕天,才是至紧要的男主角。
结果,官商云集,帖子发出去,无一人推辞缺席,只除了一位,魏千舫,他没有来。
为此,庄竞之稍稍上了心。
当然,其后忙于周旋杨慕天,也就不再把魏千舫没有赏她一面之事,认真根查下去。
赵善鸿竟嘱咐她,如果日后有什么不能以她的智慧、权位、财力、能干解决的难题,就去找魏千舫?
庄竞之火速摇电话给陆佐程。
目下,差不多只有陆佐程是完全可信任,完全可供庄竞之调用的人,因为陆佐程对庄竞之提供的服务,不为外人所知,杨慕天没想过要向他引诱,叫他背离庄竞之。
陆佐程是个具幽默感的人,他对庄竞之说:
“所有在你身边的人,都在这重恩怨上,无端端捞一大笔,只有我无此福分。”
庄竞之白他一眼,说:
“你愿意被收买?”
“谁不?”
太对了。
“连一个女人都乐于被另一个男人终生收买,是不是?这是福气!”
庄竞之没有做声。
陆佐程开玩笑也开得差不多了,于是问:
“在我未被杨慕天收买之前,还有什么可以效劳?”
“谁是魏千舫?我要他的资料,请代我去查。”
“不用查。老早知道的一清二楚。”
“为什么?”
“要走中英两国政府高层的门路,都要查他。这近年,本城的形势令他更吃香,更举足轻重。”
魏千舫的家族在本城是极具名望的。实则上他是中英混血儿。
远在晚清期间,祖上就已到中国来了。那一段家族史真是名副其实的是咸丰年间的事了。
魏千舫的父系是英国的大将,正正是有份一把火把圆明园烧个精光的英国将领彼得罗福。当时,咸丰帝正值宠幸懿贵妃,也就是其后的慈禧太后,于圆明园的天地一家春之内,为了洋人的一把怒火,而仓皇携了皇后妃嫔,架幸热河,避难于行宫之内,把京城与洋鬼子周旋讲和的责任搁在咸丰帝的六弟恭亲王的身上。
懿贵妃临离开天地一家春时,忽尔想起了忘掉把当日初跟皇帝于御花园相遇谈情时戴用过的一朵珍珠花带在身边,于是着宫女翠莹赶回宫去取来。翠莹一去无踪,懿贵妃等不及了,只好随皇帝启程。
话说翠莹回到天地一家春的寝宫去,早已看见一大堆留下来没跟着皇帝走难的太监,翻箱倒笼,把值钱的东西都尽情搜括,中饱私囊,哪还有珍珠花的影儿?翠莹回心一想,倘若空手而回的话,只怕懿贵妃不信自己清白臭脾气一发起来,把远方逃难的一口乌气都算到自己头上来,杖责而死,也是不希奇的事;既如是,倒不如乘机逃出宫禁,返回娘家,才是正经。
正有此打算,已经晚了一步,英军率先打了进来。一把火到处乱放,翠莹在火光熊熊之下,吓得迷了方向,胡乱奔跑,走呀走的,竟一头撞到一个英军身上去,登时惊惶过度,猝然晕倒。
醒来时,竟在英国将领彼得罗福的营幕之中,她的获救,无疑是被这位英国将领看上了,惊为天人。名将美人自此成为异国情鸳,且诞下了儿子,改名若翰罗福。
若翰比同治皇帝小七岁,文宗驾崩热河,同治皇帝正位,若翰仍在襁褓之中,其父被调回祖国。临行前交下一大笔银两,安顿母子,答应尽快赶回来,把翠莹带返英国。
谁知日夜期盼,盼足了尽半个世纪,翠莹依然无法再跟彼得相见。其间,纵是不愁衣食,且还穿金戴银,依然有说不出的愁苦。尤其当时仇外情绪高涨,身边带一个这么的混血儿子,无法不招左邻右里的耻笑。那年头,在她所住的胡同里,孩子们已流行一个谜语,唱说:
你家有女初长成,送进深宫人人识,中国儿郎偏不嫁,是必嫁到禾树下,晚晚共鬼同襟枕,问你怕不怕?
谜面是一个“魏”字。
孩子们老是挤着若翰来取笑,说:
“叫你娘给你改个中国姓,姓魏岂不是好?再过三代,就没有人知道你的祖宗是长毛鬼了,暗地里又可以隐藏你娘服侍洋人的历史,相得益彰呢!”
为了街坊邻里的耻笑,母子二人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