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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孟扬大叫了一声,“啊呀!原来是你!”
宋捉鬼吓了一跳。
孔老夫子面露欣喜之色,欣喜之中,又似有无穷无尽的悲惊:
“谢天谢地!中原道上,总算还有人认识我啊!”
孟扬指着他大笑起来:“嗨!你不就是方少雄嘛!”
孔老夫子喃喃道:“已经有五十余年,没人叫我‘方少雄’了。我自己好像都已忘了自己是方少雄了。”
他的老眼中,竟已溢出泪花。
宋捉鬼茫然地看着孔老夫子,又看看孟扬,不知道他们说的“方少雄”是何许人也。
孟扬激动地冲上去一把抱住孔老夫子,又笑又叫:
“嗨!嗨嗨!小方,咱们都还活着,真他妈的!哈哈哈….,,,
孔老夫子也抱着盘扬的肩头,眼泪鼻涕沾了一脸。
“呜呜呜,孟兄,你还记得我,你还记得我呀!呜呜……,,
这一幕的确够感人的,连宋捉鬼的鼻子都酸热了。
人生能有几个五十年?
五十年前的少年,现在已是皓首苍髯的老臾,少年时的朋友,居然还能在古稀之年重逢,难道还不够让人痛哭失声吗?
“相识半为鬼,惊呼热中肠。”——老友重逢时的心情,外人又怎么能了解呢?
劫波渡尽,兄弟仍在,一笑恩仇泯——旧时的恩怨情仇,在重逢的一刹那,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然而,在重逢的惊喜和激动平息之后,旧时的恩怨情仇还会仍然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吗?
宋捉鬼在心中浩叹。
良久,这两者人才止住了呼欷嘘,身子也分开了。
孔老夫子嘶哑的声音道:“孟兄,你怎么我来的?”
孟扬的声音也好听不到哪里去:“我陪小宋去瀚海,准备找郑愿。”
孔老夫子打了个寒然,仿佛一下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了。
“找郑愿?”
孟扬也后退了几步,神情也平静多了:“不错,找郑愿。”
孔老夫子看了看宋捉鬼,又看看孟扬,冷冷道:“你们找郑愿做什么?”
孟扬道:“他是小宋的朋友。”
孔老夫子道:“我知道郑愿和宋捉鬼是好朋友,问题是你孟兄和郑愿有什么瓜葛。”
孟扬道:“瓜葛倒是有一些。…··对了,方少雄,郑愿知不知道你的底细?”
孔老夫子道:“谅他也无从得知。”
宋捉鬼插言道:“敢问夫子,郑愿现在何处?”
孔老夫子微笑,笑得讳莫如深:“嘿嘿,嘿嘿…·郑愿嘛,我倒是听说了一点关于他的消息,确切不确切,我就不敢保证了,不知二位有没有兴趣听。”
宋捉鬼敢忙笑道:“当然有兴趣听。”
孟扬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方少雄,要说就说,别实关子。”
孔老夫子淡淡道:“安宁镇分崩离析之后,我听人说满窗花手下有一个新收的死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劫了满窗花……”
宋捉鬼打断了话头:“满窗花是谁?”
孔老夫子顿了顿,才喃喃道:“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
“不错。只不过这个女人非同寻常,不仅年轻漂亮,武艺高强,而且统率着几十名扶桑忍者。”
“我倒是听说那批忍者的统领是你。”
孔老夫子摇头叹道:“原先或许他们在表面上还对我很尊敬,现在么,我们已经分道扬镳了。我带着我的兄弟回中原,他们还在瀚海上横行无忌。……对了,我说到哪儿了?”
孟扬道:“你说有人劫持了满窗花。”
“…·那个背叛满窗花的人,据说是你们要找的郑愿。”
宋捉鬼急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离开了瀚海,也不知道郑愿现在哪里了。”
宋捉鬼怔住,半晌才呼了口气,笑道:“只要他还活着,我就放心。”
孟扬冷冷地道:“方少雄,你准备回江南做什么?”
孔老夫子长叹道;‘’我还能做什么?人老了,总想死在生身之地,落叶归根啊!”
益损冷笑道:“是吗?难道你就不想找朱争报仇吗?”
孔老夫子道:“朱争与我何仇?”
孟扬道:“方少雄,这么说就不够意思了。男子汉大丈夫,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何必遮遮掩掩的呢?”
孔老夫子一点也没显出生气的神情,语气反倒更平和了:“正因为如此我才说与朱争无仇。就算以前曾经有些过节,那也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谁若是还将五十年前的烂账拿出来翻,岂不让后生小子们笑话卜’孟扬脸上已有点挂不住了——孔老夫子说这话,岂不是讽刺他姓孟的么?
眼见孟扬就要发作,孔老夫子却及时转开话题:
“我知道,孟兄和宋少侠这回来,是向我问罪的,是不是这样,朱少侠月
宋捉鬼正因听见“方少雄”和朱争有仇一事而震惊,孔老夫子这一问,他倒没怎么听明白。
孔老夫子叹道:“我知道,你们都怪罪我和扶桑忍者结交这件事。说老实话,我自己也很痛心悔恨。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实际上我一直都在想办法和他们决裂。现在时机成熟了,我们中原武林的朋友团结一致,将扶桑忍者的精锐消灭殆尽,余下的几条漏网之鱼,迟早也会渴死在沙漠上。”
他的话的确很动人。只可惜,他骗不了宋捉鬼。
宋捉鬼曾经给“鬼”下过一个定义——“所谓鬼,就是那些看起来像人,而实际上又不是人的东西。”宋捉鬼一生捉过许多“鬼”,都是人间的魑魅魍魉。
凭他多年捉鬼的丰富经验,他怎会轻易被孔老夫子骗过?
宋捉鬼微微一笑,道:“夫子心里怎么想的,大概也只有夫子心里最清楚。夫子实际上是怎么做的,清楚的人恐怕不会只有夫子一人吧?”
孔老夫子轻叹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唉,人言可畏呀!’”
宋捉鬼道:“夫子若觉得人言可畏,大可将手下尽数遣散。那样的话,我相信说夫子坏话的人就少得多了。”
孔老夫手摇头说:“我不忍啊!他们踉了我这么多年,我怎么忍心抛下他们不管呢?”
宋捉鬼还想接着说什么,孟扬忽然嘶声狂笑起来:
“好你个方少雄!”
宋捉鬼吃惊地转头看时,孟扬已满脸发乌,硬挺挺地向后倒了。
孔老夫子怡然道:“孟扬啊,孟扬,你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啊!”
宋捉鬼怒视着孔老夫子,吼道:“你把孟扬怎么了?”
孔老夫子谈谈道:“也没怎么,不过就是下了点毒而已。”
宋捉鬼又惊又怒:“下毒?你下了什么毒?怎么下的毒?”
孔老夫子微笑道:“我下了什么毒?我说出来你也未必明白,总之不会出自中原就是了。至于我是怎么下的毒,那你就没必要问了,总之该怪孟扬太多情!”
宋捉鬼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孔老夫子怜悯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孟扬,咂嘴道:“谁叫他那么容易激动呢?都七十多岁的人了,遇事还是不够冷静,能怪谁呢!”
他又摇摇头,满睑无奈地道:“他实在没必要痛哭流涕,更没必要冲过来和我拥抱。他是自愿给了我一个杀他的机会,那么好的机会我若不善加利用,岂非不智?”
宋捉鬼明白了,可明白了也就晚了。
孟扬的死是栽在“多情”这两个字上。
多情本无可指责,问题是该不该对某些人动情。
更重要的是在什么时间“多情”。
孟扬偏偏就在一个不多情的时候,对一个不该多情的人动了感情。
宋捉鬼平静下来了,孟扬已中毒倒地,孔老夫子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了。这时候他若不冷静,结果只会更糟。
他听得出四下里都有人隐藏,他感觉得到森森的杀气。
宋捉鬼冷冷地道:“孔老夫子,请为孟前辈解毒,有什么事,在下一力承担。事实上,要找你麻烦的人是我,而不孟前辈,他是被我拉来的。”
孔老夫子苦笑道:“事实上,我也没有解药,这种毒世上根本就没有解药。孟扬早已死了,就算真有西天如来、王皇大帝下凡,也救不了他。”
宋捉鬼拚命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缓缓道:
“你本不该杀他。”
孔老夫子道:“为什么我不该杀她?”
“他毕竟是你的朋友,而且是五十多年前的老朋友。
你连他也不放过,你怎么能让你的百余兄弟心服口服?你这么做,岂不令他们心寒?”
孔老夫子怡然道:“有几点,我必须说清楚。其一,我和孟扬,从来就不是朋友,我们只不过认识而已;其二,我的兄弟们都不是你所说的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否则的话,他们当年就不会逃到瀚海上去,更不会一直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其三,我杀孟扬,有充足的理由。”
“什么理由?”
“孟扬是个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见到点什么就到处乱说。我的兄弟们大多都不愿暴露自己的身分,偏偏孟扬认识他们,而且还认识他们的仇家。你说,我不杀孟扬能行吗?”
宋捉鬼冷笑道:“这么说,你也要杀我了?”
孔老夫子皱起眉头,沉吟道:“说实话,我还没拿定主意杀不杀你。”
宋捉鬼道:“那么,宋某就要告辞了。等到夫子想好什么时候该杀我,再来找我吧!”
孔老夫子居然也就没有留他,宋捉鬼转身慢慢朝门口走。
刚走到门口,还来不及迈步出门,宋捉鬼突然觉得浑身乏力,疲倦得要命。他想抬脚,抬不动,想伸手拔剑。
手伸不出,甚至连开口骂人也不行了。
他猜测自己也中了暗算了,可孔老夫子是什么时候下手的呢?
他实在想不出。他一直很谨慎,怎么被人悄无声息地暗算了呢?
宋捉鬼粗壮的身躯在此时似已变成经了火的糖人儿,扶不上墙的稀泥。
宋捉鬼砰然倒地。
孔老夫子慢慢踱到他身边,俯视着他的眼睛,似乎十分惋惜、十分无奈地喃喃道:“我实在是没想到,你的胆子竟这么大,竟敢一个人四处闯荡。”
宋捉鬼虽然无力动弹,头脑却一直很清醒。可惜他还不懂孔老夫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孔老夫子不知道宋捉鬼本来就是个江湖浪子吗?既然是江湖浪子,一个人闯江湖,一个人四处冒险本就是家常便饭,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孔老夫子轻叹道:“我知道世上有个奇人名叫曼苏尔,富甲天下。我也知道他快死了,已经回西域去了。我还知道他在回西域之前,把中原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了你。所以,实际上你已成为天下首富。你怎么能不小心一点呢?
多找一些高手保护你不好吗?”
宋捉鬼恍然大悟——在别人看来,他姓宋的已不再是以前那个捉鬼的侠客了,他宋捉鬼现在是天下首富,身分不同了。
这大概也就是孔老夫子不杀他的最主要的原因吧!
孔老夫子道:“我这个人一向好客得很,既然你来作客,我当然不愿赶你走。我想多留你几日,咱们多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