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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窗花森然道:“正因为有夫子在这里,我才处处受到牵制。为了大计,我不得不清夫子离开。”
孔老夫于从腰带上解下钥匙串,找到耳挖子,开始掏耳朵,“离开?”
“不错。”
“你要我去哪里?”孔老夫子小心地挖出一勺耳屎,弹在桌子上,接着又挖第二次。
“去你该去的地方。”
“哦?我该去的地方?那是什么地方呀?”
“江南”
“江南?”
“不错。”
“我去江南做什么?”
“那里是你的故乡。落叶归根,你该回去了。”
“我是要回去,但并非此时啊!”
“哦?”
“现在我若走了,是被你们逼走的。无论如何,总有鸟尽弓藏的味道。”
“是吗?”
“我为你们辛辛苦苦卖了四十年命,到头来反倒被一脚踢开,你说我会甘心吗?我不甘心。”
孔老夫子已挖出了十一勺耳屎,好像很痛快,很惬意。
满窗花冷笑道:“夫子想怎样?”
孔老夫子笑眯眯地道:“我不想怎样,就这么呆着挺好。”
“夫子是在开玩笑吧?”
“开玩笑又有何不可?我记得你以前趴在我身上又套又墩又扭又摇的时候,我们不也常开玩笑吗?”
满窗花脸已血一般红。
她已经忍不住了。
孔老夫于若敢再这么说话,她将不借一切代价杀掉他。
幸好孔老夫子是个非常识时务的人,他马上就转开了话题:
“现在不是我想怎样的时候,而是要看你们想把我怎样。”
“夫子可以提条件。”
满窗花拚命压住翻腾的怒气,不让自己失控。
孔老夫子叹道:“丧家之犬,还有什么脸提条件?”
满窗花咬咬牙,沉声道:“夫子可以带走安宁镇一半的财富。”
孔老夫子摇头。
“六成?”
孔老夫子还是摇头。
“六成五?”
孔老夫子苦笑道;“我无儿无女,我要钱做什么?”
满窗花怔了半晌,终于顿足道:“好,我让你带走你的全部亲信,如何?”
孔老夫子将耳勺子抽出耳朵,将钥匙串挂回腰带上,淡淡道:“此话当真?”
满窗花道:“一言九鼎。”
孔老夫子抬眼看着她,微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亲信?”
满窗花不答。
她也的确不清楚。但她知道,人数一定少不了。
孔老夫子讽刺地咂嘴道:“哎呀呀!你知不知道我若带走全部亲信的话,安宁镇会成为空镇、旭日谷会成为死谷?”
满窗花硬着头发道:“我不相信!”
孔老夫子叹道:“那好吧!,我现在就去通知我的亲信,立即撤出安宁镇。旭日谷那边要慢一点,但四天之后我也可以保证全部走人。你满意了吗?
满窗花从牙缝里进出了两个字:
“满——意!”
黄昏的时候,安宁镇就真的差不多成了空镇。
除了二十多个扶桑武士外,所有来自中原的汉人全部随孔老夫子撤走了。他们也带走了这镇里的九成以上的财宝。
满窗花在夕阳中,瞪着远去的浩浩荡荡的马队,拳头捏得紧紧的。
满霸主站在她身后,闷声闷气地咕哝了一句;“他们要去旭日谷。”
满窗花悚然。
她一向认为笨笨的满霸王,怎么会说出这么有智谋的一句话?
她回头瞪着满霸王,厉声道:“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去旭日谷?”
满霸王摇头:“不清楚。”
看他的神情,他好像真的不清楚。可他偏偏又一口道出了满窗花心里最怕的一件事。
难道这会是天意?
她死死盯着满霸王的眼睛,缓缓道;“他们去旭日谷做什么?”
满霸王含混不清地道:“杀人。放火。”
“然后呢?然后他们会做什么?”
“再杀回来?”
“你怎么猜到的?说!”
“不清楚。”
他越说自己不清楚,满窗花就越感到恐惧。
如果孔老夫子要扫掉旭日谷,如果孔老夫子要回师吃掉安宁镇,她该怎么办?
只有三条路可走——投降、逃跑、战死。
满窗花急迫地摇着满霸王的肩头,一迭声地追问道:
“那我呢?我们呢?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做什么?”
满窗花眼中流露出悲哀:“死。”
满窗花僵住。
孔老夫子眼中,也流露出悲哀的神情。
他是在为满窗花悲哀。
那么嗲那么骚那么有趣的一个扶桑女孩,居然硬要往死路上走,他拉都拉不住,他能不伤心吗?
他的确是准备先荡平旭日谷的东洋人,然后再回师杀入安宁镇。
安宁镇和旭日谷是他创立的基业,而他是汉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落入倭子的手中。
他借助他们的力量,壮大了自己。现在他已足够强大,他已可以把那些倭子们一脚踢开了。
现在该是他称雄的时候了,该是他从幕后站出来领袖群伦的时候了。
若非满窗花逼得太紧太急,他一时还真难下这个决心。从这一点上来说,他还要感激那个扶桑女孩。
他骑在马背上,闭目回想着她曾经给他带来的快乐。
唉,那真是快乐幸福的时光啊!
她该怎么办?
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满窗花的心已全乱了。
投降是无论如何不能考虑的。不投降,就只有战与避两种选择了。
战,她敌不过孔老夫子。实力相差太悬殊了,一旦打起来,她的二十几名手下将会被很快击溃、杀死。
逃,她能往哪里逃?
就算她逃走了,她又怎么才能在这瀚海阴山一带站住脚?几十年心血付之东流,将军会饶了她?
满霸王的目光一直随着她移动,她走到哪里,他的目光就跟到哪里。
他的目光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他似乎木然,又似乎很激动,似乎有点幸灾乐获,又似乎有点忧伤。
谁会了解他的心情呢?
满窗花终于转头,迎着他的目光,冷冷道:“你是不是我救的?”
满霸王点头。
满窗花又问:“如果没有我,你是不是已死定了?”
满霸王又点头。
满窗花道:“我没有问你的来历,对不对?”
满霸王好像没太听懂,迟疑片刻,还是点了一下头。
“我没有问过你是汉人还是蒙古人,对不对?”
满霸王点头。
“我也没问过你的武功是怎么学的,没问过你是怎么才杀死那三百多条野狼的,是不是这样?”
满霸王同意。
“我非常信任你,就因为我知道是我给了你第二次生命,你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我的事。你会永远忠于我,是吗?”
满霸王还是点头。
“你也将永远听命于我,是吗?”
满霸王毅然点头。
满窗花神情却更冷厉了:“那好,今晚你和我出去做一件事。”
满霸王点头。
满窗花吁了口气,面上露出了微笑。“你下去歇息一会儿。月出时,我们出发。”
她闭上了眼睛,她像已准备打个盹儿了。偏偏这时候满霸王开口了:
“什么事?”
满窗花闭着眼睛,冷冷道:“你用不着问这些,我怎么说,你怎么做。”
满霸王沉声道:“但我还是想先知道。”
他的汉话相当流利。
满窗花睫毛颤动了许久,终于还是没睁开眼睛:“你想先知道?为什么?”
满霸王道:“我想我们该商量一下,你要做的那件事是否可行。”
满窗花道:“我告诉过你,你只要听命于我就行了。”
满霸王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先知道。倘若你的主意不够高明,只怕我想听命于你,你也没有机会下命令了。”
他的目光变得相当冷静,相当明亮,他的语气也显得从容不迫,颇有一副“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意味。
他究竟是谁?
满窗花实在忍不住了,她猛地睁开眼睛,走到他面前,逼视着他:
“你究竟是谁?
满霸王不答。
满窗花又问:“你究竟是谁?”
满霸王直视着她,缓缓道:“一个被你救了性命的人。
一个对你充满感激、没有任何恶意的人。”
满窗花怔住。
这叫什么回答?
她可不可以相信这一回答?她该不该相信地?
如果她不相信他,又该把他怎么办?
良久,满窗花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我们可不可以谈谈心?”
满霸王道:“可以。”
满窗花又叹了口气,道:“我可不可以问你的姓名?”
满霸王居然点头:“可以。”
“你会不会告诉我?”
“会”
“真名实姓?”
“不错”
满窗花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可不可以不问你了?”
满霸王眼中露出尊敬的感激的神情:“可以。”
满窗花对他微笑,笑得柔媚而且甜蜜:“现在我的心情好多了。”
满霸王也微笑。这微笑使他狰狞的面庞有了一种奇异的魅力。
“你会帮我吗?你会吗?”
满霸王道:“会。”
满窗花笑道:“那就好。今晚我们一起去追孔老夫子的队伍,把他杀掉。只要他一死,他手下的那群人马上就会倒戈。”
满霸王没说话。
满窗花道:“怎么,你觉得这主意不好?”
满霸王点头。
“那你又有什么好主意?”
满霸王轻轻道:“回去。”
回去?!
回哪里去?
满窗花跳了起来,冷笑道:“你说什么?回去?”
满霸王坚定地道:“一点不错。”
满窗花道:“你要我们回哪里去?”
“回你们来的地方去。”满霸王道,“回你们故土去。”
这话满窗花听得特别刺耳——今天下午,她不也劝孔老夫子回故土去?
满窗花咬牙切齿地道:“这就是你报答救命之恩的方式?”
满霸王居然承认:“是的。”
满窗花大骂起来:“早知道这样子,我还不如让你死在野地里呢!我救了你的性命,你却这样对我?你简直不是人,你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满霸王等她骂完了,才谈谈道;“正因为你救过我的命,我才会这样对你。”
他居然在屋里踱起了步子:“你自己想必也很清楚自己的处境。留在这里,只有一条死路走到底。你现在的力量,只有孔老夫子的七分之一不到,只有狐狸窝的五十分之一。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吃掉你。”
她无法否认,无法反驳。
“为今之计,你们若要活命,就只有回去,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你们若一心求死,那就不用说了。”
满窗花冷冷道:“我们回去,也同样是死。既然都是死,何不干脆死在敌人刀下!”
满霸王也无法反驳。
满窗花打开门,板着脸道:“我们之间已没什么好谈的,请你马上离开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