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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捉鬼不怕睡坟地,因为他叫“宋捉鬼”,只有鬼伯他的分儿。
那天晚上,宋捉鬼躺在两座坟之间的乱草中,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耳中忽然听到了一声悠长叹息,又幽怨,又凄凉。
宋捉鬼睁开眼睛,就看见了鬼。
一个女鬼。
女鬼穿着件宽大的白布袍,披散着长长的头发,掩去了她的面容,只有她那双幽绿的眼睛在乱发间闪着森森的寒光。
女鬼就坐在他身边的一座坟头上,望月长吁。
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只怕都会感到害怕,至少也该有点吃惊,可宋捉鬼居然满吞吞地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就像跟老朋友聊天似地柔声道:“喂,你有什么伤心事?”
女鬼不理他。
宋捉鬼的声音更温柔了:“说出来给我听听中不中?”
女鬼低下头,盯着他,阴森森他说道:“你是人。你管不了鬼的事。”
宋捉鬼安详地道:“就算我管不了,你说出来给我听一听也没什么坏处,对不对?我知道有事憋在心里很难受。对人如此,对鬼想必也是这样子的。”
女鬼冷冷道:“我没有伤心事,因为我是鬼,我根本连心都没有。”
宋捉鬼道:“就算你没有心,也没有伤心事,但既然我们恰巧在这里碰到了,总该聊点什么,是不是?”
女鬼道:“人鬼殊路,有什么好聊的?”
宋捉鬼 道:“你看,这里是坟地。你是鬼,我是人,既然我能看见你,你也能看见我,我们还可以交谈,就证明这里既非人间,亦非鬼域,而是人鬼交界之处。我们应该有许多东西好聊的。比方说,你可以聊一聊鬼的事,我可以谈一谈人的事。”
女鬼冷笑道:“你虽然自称是人,可对人的事,你又有多深的了解呢?”
宋捉鬼默然。
这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就算是古往今来的大哲圣贤在此,只怕也没人敢自认对“人的事”有很深刻的了解。
女鬼半晌才叹了口气,幽幽道:“其实我对鬼的事,也了解不多。我只知道我是鬼,如此而已。”
宋捉鬼勉强笑道:“至少你可以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做鬼是不是比做人有意思。”
“那么你也可以告诉我一件事。”
“你是想问我,做人是不是有意思,对不对?”
“对”
宋捉鬼沉默良久,才叹道:“有时候挺有意思的,有时候挺没意思的。”
“哦?”
宋捉鬼苦笑道:“挺有意思的时候不多,挺没意思的时候不少。”
“是吗?”
宋捉鬼又道:“挺有意思的时候想起挺没意思的时候的事,觉得也挺有意思的;挺没意思的时候想起挺有意思的时候的事,就觉得都挺没意思的。”
女鬼道:“我看你才真的有什么很伤心的事。”
宋捉鬼点了点头,叹道:“这件事对你们鬼来说或许无所谓,但我们人却看得很重很重。”
女鬼道:“是什么事?”
宋捉鬼慢吞吞地道:“恩、怨、情、仇。”
女鬼闭上眼睛;好久好久没说话,似乎已睡着了。
可她并没有睡着。她的肩头在微微耸动。
她哭了。
她哭得很伤心很动情,哭得浑身颤抖,白袍无风自动,簌簌有声。
宋捉鬼已听出了她的声音,他知道她是谁。
宋捉鬼的耳朵一向很敏锐,他的记忆力也好得惊人。
她是铁线娘。
她竟然就是早就被认为已死去了的著名江湖浪女铁线娘。
铁线娘一向是个很开朗的女人,她也很坚强,很有自信。
可现在她却在痛哭,哭得楚楚可怜,活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小丫头。
宋捉鬼道:“大前年在泰山,夏小雨怎么会放过你的?”
那次在泰山的一个道观里,江南“快活林”的女魔头夏小雨曾和宋捉鬼在云床上“聊过天”,铁线娘和另一个很有名的浪女苏想容偷听到了许多复小雨早年“隐私”。
夏小而因而要杀她们。
据说夏小雨以重伤的惨重代价,要了铁线娘和苏想容的命。
可铁线娘居然还活着。
是夏小雨手下留情?还是铁线娘死里逃生?
铁线娘冷笑道:“她……她大概……大概以为……我们,…··已经死了,才没有……没有补几刀。……”
宋捉鬼道:“苏想容也还活着吗?”
铁线娘哭得更伤心了:“想容她……她是…··后来……
后来自杀的!呜呜呜……”
宋捉鬼问不下去了。半晌,铁线娘才抑住哭声,哽咽道:“想容她当时…·没死,只是…·只是…·昏迷了。
夏小雨走后,我醒过来,拖着她离开了道观,可我们的武功已…··已全废了。想容的脸也毁了,她想不开,想不开,呜呜呜……”
宋捉鬼在心里叹息。
容貌对一个漂亮女人来说,也许比生命还要重要三分。像苏想容这种心高气傲的江湖女人,怎能经得起毁容废功这么残酷的打击呢?
良久,铁线娘才平静下来了。
宋捉鬼轻声问道:“这些日子,你是怎么过的?”
铁线娘道;“还能是怎么过的?·…·最早是沿街乞讨,后来…。··后来帮人家洗洗浆浆,烧火做饭喂猪,勉强混口饭吃。”
她垂下头,喃喃道:“这已是我最漂亮的一件衣裳了,我也就只有这一件好衣裳了,一直放在包袱里,舍不得穿。我听说你来了以后,就一直想找你。后来我打听到你现在……也很不如意,才……才先到这个坟地来等你。这里幸好也只有这么一块坟地。……我想求你帮我和死去的想容出这口气。”
宋捉鬼苦笑道:“你能肯定我会答应你?”
铁线娘轻声道:“如果你不答应,我们就永远出不了这口气了。我只有去死。”
她顿了顿,短促地低笑了一声,慢吞吞地道:“幸好,我还有杀死自己的力气。”
宋捉鬼道:“归根结底,事情因我而起,我应该负责了结。……你现在住在哪儿?”
铁线娘哆嗦了一下:“我……我不会领你去的!”
宋捉鬼道:“你伯我会泄露出去?”
铁线娘摇头:“不是。我现在…··见不得人。为了活下去,我,…··我什么事都做过,什么事都肯做。……”
宋捉鬼站起身,将她扯下了坟头。“现在该我为你做点什么事了。你住在哪里?领我去!”
铁线娘枯瘦的手在颤抖,“不!”
宋捉鬼道:“我住过马厩牛棚猪圈狗窝,住过阴沟坟场义屋。就算你是住在地狱里,我也要去看看。”
铁线娘跪下了,哀声道:“求求你,求求你别去了。
你……你就让我…··顾全这最后一点点面子,好不好?”
地位再卑贱的人,也渴望自己有那么一份做人的尊严。
听着她的哀求,连宋捉鬼都心里发酸。
半个月后,魏夫人在庄园的主人,就换成了宋捉鬼,只不过知道这件事的外人极少。至于宋捉鬼怎么会接管这个庄园,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铁线娘也不知道。她按七夕之夜宋捉鬼的吩咐在深夜里来到这个庄园,然后就有四个丫环将她接进去,送入一座美仑美奂、光明灿烂的大浴室里。
浴室里有一方洁白的大理石砌成的池子,池子里放满了很热的水,水上还缀着许多美丽芳香的花瓣。
对于以前的铁线娘来说,这里或许还算不上什么太让人吃惊的地方,可现在她却像是一脚踏进了仙境。
她尽情地泡了一个时辰,将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洗得干干净净的。
她简直不想起来。
她心里也很疑惑。她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不知道这里的主人是谁,不知道宏捉鬼究竟和这里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最后她简直就无法爬出池子了。侍女们扶起她,替她拭干身子,扑上淡妆,在她腋下涂上一种满是异香的香水;为她被上柔软华美的丝袍。
她娇弱俯懒得像是赐浴华清的杨玉环。
然后,侍女们簇拥着她,走入了一间灯光辉煌的大厅。
她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她赤裸的脚踩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飘飘忽忽的,无法落实。
然后她就看见了这大厅中惟一的一个男人。
这男人高大而且丑陋。他穿着件黑色的长袍,神情威严,活像个“国王”。
他就是宋捉鬼。
宋捉鬼站在一张青玉案边,憨厚地微笑着,柔声道:
“铁小姐,你好。”
侍女们都盈盈跪倒,用甜甜的悄悄的声音唤道:“见过主人。”
他就是主人?
铁线娘情不自禁地也往下跪。
宋捉鬼一步迈到她面前,捉住她的手,将她扯了起来,笑道:“你是我的朋友,怎么能这样?”
他又转头冲侍女们瞪眼:“跟你们说过几遍了?叫你们不要叫我主人,你们就是不听!记着,我是庄主,不是主人。见了我也别再下跪了。”
侍女们嘻嘻笑着,转身轻盈地跑开了。
铁线娘哽咽道:“我……我情愿为奴,我……我实在....”
宋捉鬼脸一沉,道:“这种废话我不想再听到。你要是不把我当朋友,我只好请你再出去。”
铁线娘“哇”他一声大哭起来,身子也软软地往下滑。
宋捉鬼叹道:“你这是做什么?”
铁线娘紧紧抱着他的腰,将脸儿贴紧地的腿,嚎陶痛哭。
就这样,魏夫人庄园不仅换了一个新主人,而且还破天荒地多了一个“二庄主”,而且这位二庄主还是个女人。
这实在让仆人们感到非常非常不习惯。
宋捉鬼绝对不是个雅人。
他一大早起来,就大声吩咐仆人们一齐动手扫雪,自己也身体力行,拿了把铁锹铲雪,忙得不亦乐乎。
铁线娘本来是想赏雪的,可一出门就看见院子里两个侍女正笑嘻嘻地扫雪,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们干什么?”
两个侍女停手笑道:“大庄主吩咐的,我们不敢不听呀!”
铁线娘怔住,喃喃道:“好好的雪,扫它做什么?”
一个侍女道:“大庄主说,扫了雪好走路。”
另一个叹道:“其实不扫不也可以走路?踏雪而行,何等风雅!——唉,咱们这位大庄主哪,就是一个——哎哟!”
她被身边的侍女掐了一把,忍不住叫痛,“死丫头,你捏我干什么?”
她身后有人笑道:“你们这位大庄主,是一个什么?”
是宋捉鬼的声音。
那侍女的脸顿时飞红。
铁线娘掘嘴一笑,柔声道:“咱们这位大庄主哪,简直就是一个——粗人!”
那侍女连忙道:“我没有说这话,我……我是想说…… 说……”
宋捉鬼大笑道:“莫非你想说,我是个雅人不成?”
铁线娘咬牙笑道:“行了,珠儿已经够可怜的了,你还笑她?”
叫珠儿的侍女连连点头:“是呀,是呀,人家已经够可怜的了。”
满院笑声。
好半天,铁线娘才止住笑,瞟着宋捉鬼,柔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