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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前提是,他们得先离开这座不知埋有多少伏兵的山林。从林入城,从城进府。他没有把握能护得莫言
笑周全。
同样的,他甚至不敢离开这里去搬救兵。
九现神龙戚少商在一个美丽的早晨面对飞瀑流泉摆出一个很英伟的姿式沉思,突然就听到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戚檀越早。
无声无息,突如其来。
戚少商一惊回头,就看到了一个很老的和尚。
每次看到这个和尚戚少商都会想,他到底有多老?
第一次见他,在三年前的和亲大会上,四大名捕搜捕药人,他就站在诸葛神侯身旁,也是喧了一声佛号,那是默许在寺内杀人的佛号。
第二次是在皇家的大典上,他站在辉煌的寺庙里,为新诞下的皇子剃下第一缕胎发。庄严得让人不可逼视。
第三次他在寺庙组织施粥,笑得像个老菩萨。
但他每次看起来都真的很老了,雪白的眉毛胡子垂下来,几乎遮住了整张面孔。双肩削得像雨夜里的孤峰,颧骨直要耸入云霄。
他在晨风里低咳,似乎经不起秋风拂扫,随时都会飘飞出去。
戚少商自然知道他不会真的飘飞出去。大相国寺的住持会被风吹倒那才是个笑话。
天下最著名的寺庙里那个最著名的住持会不会有天突然跑到你面前说,阿弥陀佛,你好你早,只为了跟你打声招呼?
自然不会。
所以戚少商含笑起身的时候,已经知道事情有点不好。
“真是天凉好个秋啊,令大相国寺的铁叶禅师也出门到处蹓跶。”
铁叶禅师凝视戚少商半晌,微微一笑:“戚擅越何不将莫公子送到敝寺暂住。”
他倒是直接。
戚少商上前一步,笑道,“禅师何时理起这样的俗事来了?”
很老的和尚微喧佛号,竟也是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金戈铁马搜索无相山,扰得全寺上下不得安宁,山邻也多受惊扰。”
他微微一顿,平心静气的道,“戚擅越何不请出莫公子,老衲保证他在寺内毫发无伤,直至六扇门神侯府来接回。”
戚少商心里微微一动,这倒是个办法。
“不知五台山的清朗大师,住持可认得?”笑声朗如月华,莫言笑飘然而出,意态潇洒。
“莫公子果然是谪仙人物,可惜前年造访敝寺,老衲竟然不在寺中。”铁叶禅师双手合什,“五台山清朗大师,正是我多年禅友。”
莫言笑拱手作礼,“哪及住持大师万一。”这两人一问一答,倒是不带半分火气。
莫言笑随即道,“清朗大师也是我多年至友,一月前他邀我入山避难。”莫大公子微叹一声,“谁知山中暗藏刀兵,飞骑将军好生厉害,累得清凉寺火光冲天。”他抚过自己的胸口,露出一个真正难过的表情,“在下祸大仇深,内伤犹寒,实不敢入寺有违禅师清休”。
说得倒真是客气,言骨铮铮,分明就是不信任大相国寺的住持。
铁叶禅师静默了半晌,却是答非所问:“此间乃我故友之所,他一生行医,若是此地遭了戾气,日后老衲也无颜面见故友。”
莫言笑点头,“大师看来也是要用强的了。”戚少商顿脚,今天这人吃错了药,一向温良如玉的公子突然变成了荆棘林。好深的刺。
他也知道,莫言笑不能跟他回来,他必须把莫言笑的生死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上。所以他的手也移到了剑柄上。
垂暮的老和尚,仰首望了望那一线飞瀑,居然没有喧佛号,而是叹了句“天凉好个秋。”
一片水雾就扑了过来。
戚少商心知不妙,这些水雾被内力一催已有排山摧石之力,非同小可。大喝一声,长剑挟出鞘之威,以平生之力推向怒卷前来的水雾。
水花四溅。戚少商只退了一步。
“一年不见,檀越剑术又精进了。”
水光里,银芒一闪,只听“嗤”的一声轻响,一道白影平飞出来,一卷袖袍也卷了过来。“好厉害的暗器,莫公子,你还是随老衲回寺静休几日吧。”
戚少商挥剑进击,截住水光那一卷袖袍,一挺身,剑如星飞,直映得莫言笑脸如淬玉。眼看就要裂袍而入,却见一根枯竹似的手指伸出来,又是“嗤”的一声轻响。戚少商只觉得一股力道撞到剑身上,柔和之极却也霸道之极,逆水寒几乎要脱手飞去。大骇之下拉过莫言笑疾退,却再也不敢再妄动。
要不要在他年近三十岁的时候,才让他知晓,天外有天不只是一句江湖切口,戚少商好笑的想。他盯着铁叶的手。铁叶禅师的手指,却已经安安静静的缩了回去,袖袍无风自动。
这铁叶禅师入佛门前原就是位了不得的人物,文武双全,挂单大相国寺后,连两代天子都皆尊其为大师,三十年前已隐然领袖禅林,如今渐成传说人物。
戚少商知道自己万万不是敌手。他瞄了一眼眼色苍白的莫言笑,大是头痛,内伤未愈又受新伤。莫言笑莫大公子,你可还能伶牙俐齿?
他还想,到了铁叶禅师再把手指伸出来的时候,他还挡不挡得住?
“禅师何故要惊扰内人安宁?”清清静静的一句话,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忧愁。
铁叶大师被劲气冲盈得浩浩欲飞的袖子就突然垮了下去。戚少商甚至觉得,连这个老和尚脸上庄庄重重的神色,也随之垮了下来。
自然是顾惜朝,却不知从哪处云烟水雾里踏出来,青衣宽袖,不染轻尘,活脱脱就是深山归隐的名士做派。
“我倒宁愿禅师是来赴上次未完的棋局。”他说得清清静静,似乎全然未把眼前剑拔弩张的局面放在心上。
杀气却已消弥。
局。自然要设在松下。
铁叶禅师的手伸了出来,却也只是一双普通的,青筋纠结的,几乎快要枯萎的手。
顾惜朝在微笑,“此局你我下了一年,如今已到中盘,大师今天来可要把它下完?”
铁叶禅师看了他一眼,静默道,“何必心浮意躁,一切自有定数。”
顾惜朝点头道,“禅师说得对,惜朝必定澄心澈虑,全力以赴。”
棋局一摆出来就是厮杀方烈的局面,莫大公子倚松而立,双目隐隐流光溢彩。对棋道戚少商虽然不精,却也看得出双方纠缠得正紧,白方合围方成,黑子左右腾挪要冲开血路。这局棋繁复无比,中路边角俱有缠斗,戚少商只瞧得几眼,已觉得头晕脑涨。
茶。自然也是素手奉新茶。
铁叶禅师揭开茶盏,划去茶叶,抿了一口,想了一会,落下白子,方盖上茶碗道:“采的是天上水,烧的是粟木棒,好一味碧螺春。”
小意一笑,抿嘴退下。
顾惜朝应声落了黑子,淡然道,“世人皆道浓茶香郁,只有真茶客方懂得青茶的好处。”
铁叶禅师似已把整盘棋翻来覆去想了个透彻,落子极快,“世间万物也如同茶,皆是从清浅至浓郁到渐渐淡薄,愈多愈苦,终究却散作无形。”
顾惜朝扬眉一笑,“禅师莫非还未放弃渡化我这块顽石?”
铁叶禅师弹指落定,“顾檀越可还是堪不破心魔?”
戚少商一惊,顾惜朝已洒然落子,说不出的潇洒,“堪不破的事自然还是极多,但正如禅师所言,一切皆有定数,脱不得前因后果,自然心静神怡。”
两人都是落子如飞,说话之间,棋中局势更为激荡,腹中黑龙摇头摆尾,眼看就要一飞冲天,活棋无虞。
“吾眼中之棋局,佛眼中之吾等。奔波劳碌,懵然无知,状似繁华似锦,实则简单无休。”铁叶禅师叹息,一指落下,白子合围之势已截住黑龙去处。
顾惜朝略皱了眉,想也不想,手中黑子落下,生生斩断一条飞龙,“休与不休,禅师却是说得早了。”
几着下来,白龙虽折其一,但腹中黑龙想要尽数突围却也无望。
铁叶禅师伸指拈去棋盘上的落花,喧了一声佛号,“檀越那一着,还是太过霸道了。我佛说,人世浮缘,本就是一场大劫。”
顾惜朝只提子谈谈道,“佛祖还需寻个地方清休,也未必就能淡然居心。禅师还是把心思放回棋局上,惜朝可要逐鹿中原了。”
戚少商在一旁却看了个云深不知处,见黑子范围越缩越小,心道这人还是一张毒舌,口气比天大,偏还张狂。
铁叶禅师漫应一声,白子落下,“自古强极则辱,檀越何必与天意争锋?你看这周围,此时还花草烂漫,明日说不定就天降寒雨,自此伤了筋骨寒了心,不复盎然生机。可知天命无常。”
顾惜朝晒然一笑,“禅师怎么着相了。这刻看虽覆灭,明年雪霁云开便可重整山河。此番夭折花草,却已是一个轮回。”
铁叶禅师一怔,一着黑子就叭的尘埃落定。
这一着,非但黑龙一举活出,而且白棋四子棋筋皆要被吃。
棋局急转直下,看得莫言笑心旷神怡,连戚少商也不觉眉飞色舞。局势瞬息万变,竟已是白方岌岌可危。
铁叶禅师朗声笑道,“檀越果然不凡。”一子落下,却是弃了己方的飞龙。
黑龙既活,之后十几着就下着更快,几起几落,混乱的局面顿时一清。
黑子虽然妙手成活,白方却也就地谋生,弃子后双方的实力已相差无几,边角之地更可一争。
顾惜朝微笑,“不想竟下成了残局,禅师可要将之下完?”
铁叶禅师拂然叹道,“中盘子多而难明,残局子少而难悟。”
顾惜朝含笑而起,“残局固然值得惋叹,但是也只有在残局时,才能把一切过程看得清清楚楚。”
铁叶禅师豁然长笑,哪里有什么老态,“且容老衲回去思索几日,再来应檀越妙着。”
顾惜朝目光一闪,“小意,送大师回寺,顺便把这盘残局送过去,让大师仔细思索。”
铁叶大师再看了顾惜朝一眼,微笑道,“自当如此”。
再不多言,携了小意飘然而去。
戚少商松了一口气,这老和尚,武功高得吓人,性格倒是爽快。
莫言笑闭着眼,似还在回味刚刚的棋局,半响,拊掌而笑,“顾公子心思敏锐,这一战当真精妙绝伦”,话音未落,却咳出了小半口鲜血,“佛家功夫也果然精妙绝伦,隔着半幕水墙,还有如此惊人指力。”
“你面带青郁,体内必早有寒气,拈花指至阴至纯,精气侵入血脉,气血遇寒则凝。你刚刚在这里站得越久,寒气也就越重,死得也就越快。”顾惜朝一撇嘴,运笔如龙,写了张字条丢给戚少商,“药房在后面,大当家的不会连几昧草药都不认得吧。”
“你会医术?”戚少商讶然,这人还有什么不懂的?
“原本不擅”,顾惜朝冷冷道,“现在久病成良医。”
戚少商其实很喜欢煎药,一个江湖人,嗅到草药香的时候就说明他还有生机。再说这香气在山谷间弥漫,和着夕阳,和着水雾与花香,竟有了一种奇特之极的韵味。
他记得此次相见,顾惜朝身上就一直带着这种若有似无的药香。却不知这两年,他到底吃了多少药。想到这里,他的心就紧了一下,又痛快了一下。
“艅艎何泛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