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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
“我来了。”
有缘份的人才会短兵相接。
对视。静默。
静默是一种奇妙的对峙,可以掩住悲伤,屏去激|情,可以让风雪来得不动声色,可以让心动在白发下静静萌生。
谁先动心,谁就满盘皆输?
“没想到大当家写得一手好字。”先开口的人,居然是他。居然是他。这个认知让他微笑,眼里有粼粼波光。
“在雷家堡的时候,被老夫人逼着练了几年。”语气疲惫而淡漠,仿佛已历尽沧海,不见桑田。
眉目一动,“大当家……”
戚少商一摆手,竟生生截住他的话,“今天来,是请你喝酒,再问你几句话。”
顾惜朝微微侧头,凝望着他明亮的眼睛,尔后含笑,“知无不言。”
酒坛拍开,空气中就立刻流转出一片辛辣香气。
顾惜朝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这里也有炮打灯?”
“老八每年都给我送几坛到京城来。”倒酒的人没什么表情,只淡淡举起酒碗。
“请。”
顾惜朝其实很少喝烈酒。
但人生,岂非总有很多意外?
他看向对面的人,戚少商的眼睛在暗下来的天色里虎虎生风。
于是他就一笑,举碗。
请。
仰首饮下。从喉到腹,不过一瞬。
烟霞烈火。
烟霞烈火。
他的心迅速恍惚了一下。
“那夜王府密谈,你明知我伏在窗下,为何不事声张?”他声音很平静。
微微摇头,甩去酒意,“那时杀了你也没有什么好处,何况……”
“何况你要利用我帮你引出莫言笑,再借谈笑楼之事为郓王铲除异己。”
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是。”
戚少商点头,斟酒。
顾惜朝望着那双稳定的手,略觉得头昏脑涨,耳后似有青筋,在轻跳着。
“请。”
他微微迟疑,那双手便递得更近了些。
酒意在胸口燃烧,一向黝黑深沉的眼睛此时亮得灼人。
“谁醉了,谁洗碗。”
“好。”斩金截铁。
他气结。戚少商,你以为你当真酒量天下无双?
抬腕,双碗轻轻一碰。
粗瓷一声脆响。
眼前就突然掠过往事的影子。
那时黄沙秋芒,长空静寂。
那时他是一个布衣书生,怀着不可告人的心事,青衫独往来。
那是他是江湖上的一条龙,威名方盛。生要尽欢,死要无憾。
那时他们偷喝与今天同样的酒。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
连旗亭都已改换,如同彼此错落的人生。
一仰颈,喉腹皆是一片火辣。
“你已经知道了那五万支箭的下落?”
微微一怔,神思收了回来,他侧头想了想,唇边的笑意渐渐四散开来。
“是。城郊唐坟岭。”
“你打不开墓门,所以才放了莫言笑一条生路?”语声已森冷。
“也不全对,我只是觉得那时杀他没有意义。”眉梢有难抑的深寒。
什么东西横在胸口,像垣着了一般难受。
戚少商轻轻吐出一个字,“好!”有些了然,更有些淡漠的忧伤。
他似乎忍着什么,眼睛转向窗外。朔风凛冽,雪出奇地大,铺满了整个院子。
打更的梆子敲醒了子夜的月光。
这是一个奇怪的冬天。
每次他们相遇,总有月光。
而他们不是生不逢时,就是一再错过。
第三碗酒,仍是戚少商举起,“自从铁叶禅师出事,你就有了理由跟在我身边,可是从那时起,你就有了预谋?千里南下,所有的一切,我一直在你算计的股掌之间?”
眉心微皱,顾惜朝轻轻叹息一声。
“你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却一定要亲耳听到,听他将事情交代得直接明了残酷清晰。
戚少商啊戚少商,他突然克制不住浮出的笑容,“虽然其中颇有意外,但最终结果大致不差。”
“在青阳你就布置好一切,难怪秦飞轻会任我们在临安大肆翻查。”
那双月夜飞星般的眼睛,笑意在一点点加深,“大当家,需知兵,不,厌,诈。”
戚少商再次点头,“你心机深厚,胸怀华山之险,江海之澜。我不是你对手。” 一字一顿,语气却很平静。
顾惜朝幽暗的眼睛阴贽下来,“大当家,你虽不是出身钟鼎豪门,但幼时便得遇明师,少年成名,人人望重,江湖里头更是一呼百应,又怎能体味身居人下,有志不能伸的滋味。”
“难道你永不知悔改?”字字削金断玉。
“是。如果这是错,那我永不言悔。”句句截钉截铁。
戚少商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仿佛要吐尽生平郁气。
“请。”
目光对撞,双双仰头。
酒入愁肠。
青衫白发月夜殇。尽是离伤。
放下酒碗,顾惜朝只觉脑中酒意冲撞。
再看向对面,戚少商的眉目在月色里深明如刻,一抹失落悲苦,夺目惊心。他忽有一瞬恍惚,曾几何时,江南微雨,含笑应子,离合神光。
心中霎那的温柔,不由道,“大当家,其实……”
“其实世事无常,离合成败,只在一念之想。”声音淡然怡和,白衣公子自后堂缓步而出,看过来的眼神深邃无比,带着稳操胜券的平静和与后发制人的泰然。
顾惜朝微有醉意的眼神骤然收缩。
他心念快疾无比,掌拍桌面,人已如离弦般飞退。
酒坛翻覆,坠下,碎了一地。
倒退的余光中,屋内两人,并肩而立,气质迥然却相得益彰。
一个是山河巍然,一个如月光清亮。
黑衣剑客面容凝成冷峻,明亮的眼睛里锁住了所有的光明,是燃烧的火,或者凝结的冰?
白衣公子却是温雅的,连含笑的目光都带着微愁,柔和的,闪烁着微光。
他突然觉得夜风很冷。
炮打灯,不是可以灼烧暖意的烈酒么?为何心底,这么,这么,凉。
匹练般的亮光在背后惊起。
杀气无匹的一枪,连雪光都为之失色。
他在空中翻身,姿式仓促却美妙,一声微叱出口,脑中已清明。忘身泛起晕黄光芒,堪堪斩在枪尖。
借力顺势,侧头,一支凌厉小箭夹着风雪,掠过脖旁,带起一道曼妙的血痕。
丈八长茅迎面刺到。
身法已尽,长茅泛着寒光,直刺前胸。洪荒吞吐,八面悲凉。
眉头阴贽地拧起,掌如轻鸿,摇曵狠辣,堪落凤凰。
内息却突然一乱。
失惊之下,总算及时将身子一侧,避开胸膛,右肩却是一痛。长剑几乎握之不住。
前生欠了这阵前风什么?他气结,微微晃身,将穆鸠平一脚踢开,内息却已如江河般汹涌流失。
再退三步,心头大异。就算内息不稳,断没有这样毫无预兆的消失,再说那药……也不应该这么快失效。
突然心神俱震,厉声道,“戚少商,你竟然在酒中下毒。”
“不是毒。它叫雾飞花,能在二十四个时辰内制住高手内息。温家特制的奇药,再加上你今日不知为何,本就有些恍惚……”
白衣公子风雅而笑,戚少商一身黑衣站在他身后,沉默如山。
风烈烈而月寒噤。
他站在月下,只觉兜头冰水直浇而下,连五腑六腑都在瞬间冷得透骨。最终却只是咬着牙,一仰首,“你竟然会在炮打灯中下毒。”他惨淡地,看向他,目光说不出的黯然。
“然而更可叹的是,竟然被你们算到,我就算明知这是一个圈套,也仍然会来。”
戚少商眉目一动,似想说话,又忍了下来。
“是你教我,兵,不,厌,诈。”
青衫卷发在灰雪中飞舞,缠进这离乱的夜,有些惨然。
“兵不厌诈,兵不厌诈……”他喃喃自语,终于一声轻笑,左手微动,一道银光直冲天际,同时提起最后一口真气,人飞鸿般倒掠。
他只有一个方向可以退。
赫连春水,息红泪,穆鸠平,各站一方,却没有追击,只用一种奇异的眼光望着他。
银光没有在天际炸开。另一道黑烟后发先至,如条黑龙,飞腾着将银光扑下。
惊觉不对,人已飞掠到了州桥边。
眼前红光乍现,艳丽得仿佛整个尘世都要燃烧起来。
雷声轰鸣,他只来得及后退半丈。
火。火。火。
雷。动。九。天。上。
这才是必杀的一击。
血色喷薄。
青影如一只断翅的鸟,倏地落下。
戚少商镇定的神情也如被迎面一击,失声道,“雷家堡!”
他猛然转身,眼中重重惊骇,“雷家堡的人怎么会在这?”
“他们一直跟着顾惜朝,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莫言笑目光黑沉,似有不忍,却也只淡淡道,“顾惜朝投身郓王,以后更加势大,此机千载难逢,只需放出风声,他们自然不会错过。”
戚少商身影一动,似想掠过去,雷鸣的身影却已在轻烟中冉冉出现。
“戚大胆,雷家堡的血海深仇,你不报,我们却是要报的。”
一怔,戚少商疾声道,“先前我们只说擒他,没说要杀他。”
莫言笑微微摇头,目光犀利雪亮,“你刚刚也听到了,我们行踪已俱在他掌握之中,贸然取箭,只怕是重蹈覆辙。此人不死,明日京师只怕又要血光冲天。”
“少商,你不能再心软。我碎云渊的仇,今日也一并了了吧。”
“戚少商,你磨蹭什么,这人若到了边关握了兵权,还不知怎么闹出什么事来,杀了完事。”
“大当家,杀了他,你就再也不怕回不了连云寨,面对不了死去的众当家了。”
九现神龙在声声激愤里,生生退了半步。
“要杀就杀,罗嗦什么。”
几丈外的身影慢慢地,微颤却昂然的,站了起来。青衫索立,斑斑血痕,衬着身后白亮的雪光,令人觉得这是这苍茫天地里一缕倔强的孤魂。
戚少商盯着一道血痕,在雪地里蜿蜒着,浸润着,艳丽得仿佛随时可以燃烧起来。
他突然想起那夜江南烟雨,他们静默而座,一方棋枰,几缕微风。他的手慢慢拈起了一粒棋子,苦苦思索。黑暗里,对面的眼睛,闪过那么明亮柔和的光泽。
黑白二子,平分天下。那一刻的情份深邃似海。而人生,终究寂寞如雪?
桥后有纷乱铁蹄响起,顾惜朝以剑指地,仰首而笑。
“戚少商,你若不杀我,但教我有一口气在,迟早杀光这些表面浩然正气的人。我要你心心念念的河山,百里,千里,万里,尽成焦土!”
那一刻,浮屠在他眼里骤然四起,烈火在他身后纵情绽放。子夜的静默温柔,悲伤地消失。
九现神龙的眼晴被掩映成一片神秘的血红。
剑光如雨后长虹,斩断所有过往。
莫言笑看着那势所必得的一剑,突然觉得寂寞。
这是断弦的一剑。
俞伯牙之于钟子期。
流水般的剑锋准确地找到了青衣人的胸膛。
那一剑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