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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柳村一个村老站出来到:“冯吉祥,你咋说话的,你也说都是亲戚,你们就能眼看着咱们这些长辈连带着娃娃们饿死在眼皮底下?”
“话不是这么说的!”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开争论起来。
李廷恩眼神却落在面前漂浮着褐色碎茶末的茶碗上,一直没有说话。
冯大牛看着样子不像,一边劝了几句,上去道:“大将军……”
李廷恩抬了抬手,阻止冯大牛继续往下说,看向柳丰收,不徐不疾的问了两句话,“你们全村都想入军户?可有想过知府衙门来人如何交代?”
柳丰收脸皮有些发僵。
看似是两个问题,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一件事儿——到底要不要站在大将军府这边!
柳丰收捋着胡须沉默不语。
李廷恩牵了牵嘴角,看柳丰收和一干下柳村选出来的老人都不说话了,目光重新收回去又落在了茶碗中。
时间一点一点静默而过,冯大牛看着情形不像样,悄悄过去拉了拉柳丰收的衣袖低声道:“三叔,您可要想想清楚,今儿是大将军亲自过来,您要是再拽着那股劲儿,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柳丰收睃了一眼李廷恩那边,叹息道:“我咋不知道,可这,民不与官斗,衙门里三天两头的来人,咱们这要是入了军户,这,这……”
冯大牛当然知道柳丰收担心的是什么,他就笑,“三叔,我说句大实话,眼下这个情形,填饱肚子才是最要紧的,至于其它的事儿,还是往后再操心罢。”
听到填饱肚子四个字,柳丰收面红耳赤的吭哧了半晌,一咬牙,“成,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全村也入了军户去。至于往后上了战场,看老天爷开不开眼了,留在家里,照样天天担心哪天就要饿死!”
柳丰收发了一通牢骚,果然就上去对李廷恩允诺,下柳村已经决定,全村都入军户,往后都是大将军府帐下的人。
李廷恩等的就是这句话。
一个下柳村不重要,他要的是西北上千个若下柳村这样仍在犹豫中的村落。
他叫了跟随而来的幕僚去交待下柳村如何办入军户的文书。
得知下柳村终于也要全部入军户,他们水源的事情大将军府也会在入了军户之后一力承担起来,冯家庄和下柳村都欢腾一片。原本仍在外头对峙的人群纷纷放下手里的家伙,你拉着我,我拉着你说起了贴心话。
原本都是亲戚,不过是为了活命才不得不对上,此时事情解决,虽说难免有隔阂,可要亲亲热热的,也不难了。
领着朱瑞刚和涂天刀去逛村子的冯保国回来听说这个消息,乐的一蹦三尺高。冯大牛要收拾他,却被朱瑞刚给拦住说了几句好话。
“这孩子机灵,好生教导,将来到了军营里,说不定还能让你们冯家光宗耀祖。”
“唉,光宗耀祖是不指望了,小人只盼望将来他上了战场,能机灵些,好好活着回来给咱们养老就成。”说起这个事儿,冯大牛脸上掩不住的担忧。
冯家庄入了军户,孩子们长大,只要不是独苗,将来自然是要跟随在大将军府后面上战场的。世上这事儿啊,就没有能把好处给占完了的。
听冯大牛说起这个,朱瑞刚只是一笑,看左右无人,才低声道:“你放心,长福兄弟很喜欢这孩子,若我没料错,这孩子要是能上战场摔打两年,将来是要进亲卫营的。”
“朱将军,您,您这话说的是真的?”冯大牛激动地浑身发颤。
朱瑞刚笑了笑却不肯再往下说了,只是叮嘱道:“好好教着这孩子罢,捶打身子骨的事情不能耽搁了。”
冯大牛点头如捣蒜,一个劲道:“您放心您放心,每日家里养着的鸡一叫,我就把家里几个娃子都吆喝起来让他们练拳,一点都不敢泄了劲头。”
朱瑞刚嗯了一声,没有再说,回到李廷恩身边低声禀告着看了一圈获得的见闻,留下冯大牛在原地喜得抓耳捞腮。一时想着若有一天长子真的能有那份荣光到大将军身边做亲卫会是如何的光宗耀祖,一时想着这件美差万万不能丢了,从今往后要多买些肉给孩子吃,把孩子身子养好,督促他练拳。随着他脸色的变幻,冯保国心里也跟秋千一样忽高忽低的,疑心冯大牛这是在想着等回家后要如何收拾他,一张脸全不见先前的喜气,摆出了哭丧的模样。
早上起来后,李廷恩按照习惯先练了一个时辰的剑,这才开始回屋用早饭。
从安看李廷恩吃了七八分,这才上前道:“少爷,几位将军都请到议事堂了。”说着他脸上有些犹豫。
李廷恩一眼看见,接过丫鬟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道:“说罢。”
“是。”
元庆十一年,李廷恩几乎是流放一般被昭帝赶到西北,李家原本投靠上来的亲族下人人心惶惶,除开签了死契的,大部分都寻找各自的门路去了,就是好些李氏的远亲,都在这时候离开。唯有从管家,几次三番写信告知从平,主辱臣死,既然被送给了李廷恩,就要对主子尽忠到死,才对得起死去的石大人,对得起李廷恩。从平本来也无意离开李廷恩身边。不过后来李廷恩需要留下人帮忙稳住李家的大局,从管家一不做二不休,石定生死后他在石家也饱尝了人情冷暖,干脆求了石定生的夫人,拿了身契,带着家人来到李廷恩身边成为李家的总管,和儿子管起了李廷恩留在河南府的根基家业。又把教导多年的亲侄子,原本被石定生放了身契,在外头经商的从安叫回来,让从安重新写下卖身契,在李廷恩做了心腹的总管。
从总管的忠心得到了丰厚的回报,李廷恩经过三年的磨砺,成为西北乃至西疆手握权柄的大将军,连昭帝都不得不一再加恩安抚。即便京城中许多以前对李廷恩盛赞的文官此时时常上奏弹劾李廷恩为武夫,又不臣之心,朝廷因严加防范,乃至将李家人诏入京城居住以为掣肘,可却没有一次这些人的奏折能够成真,他们的非议,已经动摇不了李廷恩的根基和威望。而从家人此时的权势,早已非以前在石家时可比。
不过从安对李廷恩的敬畏,早已深入骨髓,他此时的犹疑,正是因为事情出在李家人身上。
不过他也知道李廷恩并非是徇私的人,想了想道:“与四少爷定亲的高家前日低价归州买了块地种火棉。”
他顿了一下,看李廷恩神色如故,这才继续道:“高家这块地有五百亩,是从归州十几个富农家中买来连在一处的,十几块地中间原本还有一块六亩左右的地,那户农家一直不肯卖地,高家就找了人将这户农家的女儿抬进门给大少爷高作敏做了妾。这块地成了嫁妆。”
听完这番话,李廷恩连眉梢都不曾动一下,“谁找的人办文书?”
乱世将现,曾经法纪森严的大燕自然也早已是处处松弛。可在西北这块地界上,李廷恩相信经过自己数年治理,强纳民女为妾的事情,若不是背后的靠山够硬,没人敢如此为高家大开方便之门。
从安看不出李廷恩的心思,可他下意识的将头垂的更低了,讷讷道:“是四少爷。”
“廷逸?”李廷恩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扬了扬眉,“廷逸何时会插手这样的事情?”
这个弟弟是他一手一脚惯纵出来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胞弟的性情,骄纵跋扈,世家公子的纨绔气息样样不缺,然而不喜欢的是受束缚,崇尚的是侠客之风,好打抱不平,绝不会去做仗势欺人的事情。否则他也不会一直让这个胞弟逍遥到如今,不愿过多的约束。
从安捏了捏手心,低声道:“高大老爷和靺鞨的大部落行商回来,给四少爷寻到了一匹良驹,请四少爷过去看。四少爷几天前过去一看了就喜欢的厉害,就在高家的马场里面跑了几圈,谁知正撞见那户农家在高家门口纠集了好几十户同宗的人家闹事,把四少爷新到手的火云驹给砍伤了马蹄,四少爷气坏了,问起高大少爷事情的来龙去脉,尔后就吩咐身边跟着的人帮忙去办了正经的纳妾文书。”
“呵……”李廷恩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笑道:“想必这农家得知廷逸的身份后,便没有再生过是非。”
“是。”这一次,从安说话的声音已犹如蚊蚋。
西北多年饱经部族侵略,人人尚武,民风彪悍,越是穷困的村落越是如此,因此这里的百姓也许对官府还有畏惧之心,对许多高门大户却不像大燕其它地方一样敬若神明,避如蛇蝎。这里的百姓,逼急了,不是没有将放羊羔利的满门杀了干脆带着全家躲到沙漠做马匪的事情。
然而无论如何,在如今西北的地面上,大将军府的名头,却是能止小儿夜啼的。
以前的李小宝,如今的李廷逸,是去年听说西北多好马之后才来到这儿,并由李廷恩做主和世居西北的高家大老爷嫡次女定下了亲事。当初李廷恩看中高家,和高家在西北的名望和人脉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当然,高家的三个大马场也是重要的一个考量。
高家人世居西北,祖上是游商,与西疆一带的西蛮部族常年通商,发迹之后才给族中子弟花钱买了些闲职转变门庭,行事手腕素来都是商人的法子,圆滑老道之处不失算计。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回高家经堂而皇之的算计到了李廷逸头上。
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李廷恩并未如从安想象中的动怒,“高家可有再为难那户农家?”
“下头人回报,都道高作敏十分偏宠新纳的良妾。”
“让人把事情从头到尾如实告诉廷逸。”他不指望这个弟弟有多大的出息,只希望他安逸舒畅的过日子,把自己不能过的生活都过一遍,可更不希望这个弟弟被别人玩弄与鼓掌之中。有些亏,吃就吃了,吃过之后,得学会下一次再不上当。
从安恭敬的应了是,出门就抹了一把冷汗。
叫四少爷去处理此事,只怕高家少说也得有几个主子在床上躺三五个月才是。
“奶奶的,以前说破了嘴,那些人也不愿意把家里的壮劳力送进来,就这么去乡下捞一勺子,咱们就多了上千壮劳力,等拉出去和马匪们打几场见见血,又是一批好兵!”涂天刀坐在议事堂,见李廷恩吩咐完了军备上的事情,就哈哈大笑两声,说起了新近收到手底下的兵。
“不错。”朱瑞刚也对新到手的兵赞叹不已,他心悦诚服的看着李廷恩,恭敬的道:“果如大将军所言,招兵,还须良家子,生性卑劣,出身有差者,招到军中,反是贻害。”
李廷恩嗯了一声,端着茶告诫道:“良家子,性憨厚,尚忠勇。遇上大战,才能拼力死战,愈打愈强。军中一些老兵,若数次违背军纪,就当依军纪严加惩治,不可顾惜兵力,以免将此不正之风蔓延军营,威胁麾下战力。”
“大将军说的是,您说的,都是这个!”涂天刀说不来朱瑞刚文绉绉的话,只是嘿嘿笑着搓了手举起大拇指,随即满脸谄媚的笑看着李廷恩,“大将军,那火铳你看是不是再给俺老涂弄个三五百杆儿的,咱新收了那么些好苗子,不能叫他们空着手上去杀蛮子啊。”
另一个和涂天刀一起投到李廷恩麾下,猎户出身的万安石原本一直坐在位置上打哈欠,闻言就跳了起来大声道:“你娘的老涂,心也太黑了,上一回三千杆火铳,你就要了一千铳,这会儿你还要三五百杆,你让咱都吃你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