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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文俨然一副把头的架势,用树棍敲打着大伙说:“歇歇就行了,赶快起来干活,庄稼等水喝呢。”传武哼哼着说:“哎呀,腰疼得不行了,简直就不是自己的了。”
传文瞪着眼睛说:“小小的孩儿哪来的腰?净耍熊!”老崔说:“少东家,我在那么多大户家里当过把头,没你这么逼命的。”传文说:“你怎么不说说谁家也没有俺们出的工钱多?你再打听打听,谁家的伙计吃的比东家好?”老崔说:“你说的是实情,可谁家的活儿也没有你家的难干。好了,伙计们,干活吧,咱得对得起东家给咱的工钱。”大伙哼呀哎呀地起来干活,一个个嘴里牢骚不断。二柱子说:“哎呀,累死了,老天爷真是和咱过不去,怎么一滴雨也不下?”另一个说:“凭着肩膀挑水浇大田,也就是他们山东人能干出来。”老崔说:“什么也别说了,人家东家不也是这么干的吗?干吧,拿人家的工钱就得干活,没的说。”
天上的太阳并没因为土地的干渴有一丁点的怜悯。骄阳下,庄稼已经穿上了黄褂子。朱开山蹲在自己的地头上,久久地望着韩老海的田地和那一泡水。韩老海正在给大田里放水,朝这边喊道:“老朱兄弟,你看这些庄稼,都干成什么样了,该浇水了。”朱开山说:“我还不知道该浇了?光靠肩膀挑不跟趟儿。”
韩老海凑过来说:“是啊,种大田就这一样不好,得看老天爷的脸色,一不给你下雨就干瞪眼儿,不比种水田,只要蓄够了水就什么也不用怕。你看我这些庄稼,长势还挺欢,为什么?就靠这泡子水养着呢。”朱开山说:“说的是什么?你看你这泡子,地势高,浇水都不用抽,掘个口子就能放水,还是你有算计。”韩老海说:“七月七了,天再不下雨你的旱地儿就没大辣气了。你忙着,我去那边看看,别跑了水。”说着笑眯眯地走了。朱开山站起来,磕磕烟袋锅子,似乎有了主意。
朱开山回了家告诉文他娘说:“待会儿给我和盆面。”文他娘说:“想吃馍了?”朱开山说:“不蒸馍,今天七月七,你烙些巧果儿。”文他娘说:“烙巧果儿干什么?咱家也没闺女。”朱开山瞪着眼睛说:“你这个人,屋笆开门!有些人情往份儿的不借着这个机会打点打点?多烙些,我有用项。”说罢向院外走去,“我下地去了,晌午给我准备好了。”
文他娘用模子做巧果儿,玉书拎着礼品来了。文他娘说:“哎呀,玉书来了,你怎么有工夫了?听说你在小学堂讨了个差事,当先生了?”玉书说:“嗯。”文他娘说:“今天怎么没教书?”玉书说:“放伏假了。日子久了没看见大娘想得慌,来看看你。大娘,你这是做什么?”文他娘说:“今天不是七月七嘛,做些巧果儿。”玉书说:“哎呀,我头一回看见做巧果儿。大娘,你教教我。”文他娘说:“行啊,洗洗手上面案吧。”
文他娘把手教着玉书说:“面团儿要揪匀了,揉开了,模子里要撒上布面,面填进模子要压实了,模子要往面团上磕。哎,这就好了。”玉书说:“大娘,这也不难呀。”文他娘说:“不难。老娘们儿活,除了养孩子没什么难的。其实养得多了也不难。俺带传杰的时候,临产了还下地拔苞米茬子,拔着,拔着,传杰就跟头把式地出来了,俺还没觉景呢!”玉书咯咯笑着说:“怪不得传杰到现在还不老实,原来胎儿里就是个调皮蛋儿。”文他娘说:“传杰不老实?不会吧?在俺面前可听话呢。”玉书笑道:“他呀,对我可坏了。”文他娘也笑了,说:“俺明白了,男孩子对女孩子没有不坏的,要是不坏就没人喜欢了。”
韩老海坐在屋里吧嗒烟袋锅子,看见朱开山拎着篮子登门,故意抹搭了眼皮儿。秀儿娘迎出来说:“哎呀,老朱大哥,你可是大忙人儿,怎么有工夫出来串门了?”朱开山说:“今天不是七月七嘛,大小是个节。平常得了你们不少的帮扶,过意不去,文他娘烙了些巧果儿让我送来。知道你们这儿没这习俗,尝个新鲜吧。”
韩老海说:“我们这儿是没这个习俗,你们留着自己吃吧。”朱开山说:“七月七是个女儿节,我家一窝小子,从来是不过的,不比你,家里有个闺女。怎么的?嫌礼轻了?”秀儿娘对韩老海道:“你这个人,当官还不打送礼的呢,人家大敬意地送来,怎么好回了呢?”她掀开盖在篮子上的盖布,称赞道,“哎呀,看文他娘手巧的,你看这鱼呀、莲子呀,多好看!闻着喷香。”
韩老海不动声色地说:“那就收下了。老朱大哥,没别的事了?没事我想到地里看看,怕水放多了冲了田埂。”朱开山说:“你不提放水我还忘了,有件事想商量商量你。”韩老海说:“哦?你还有商量我的事?这可是头一回。说吧,我听着。”朱开山说:“是这么回事,我看今年的旱情是缓不了啦,我那些地再不浇就全瞎了,我想商量商量你,借你泡子点水浇浇地,也不白使你的水,秋后我拿粮食抵,你看行不行?”
韩老海回绝得客气,道:“哎呀,按说嘛,放点水也没什么,水嘛,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是吧?要在往年你都不用商量,自己去掘开口子放就行,今年可不行,你没看见?天旱,我的庄稼吃水厉害,这泡子水恐怕还不够用的呢。对不起了,你想别的办法吧。”朱开山说:“这事儿没的商量?”韩老海说:“你再想想办法。你会有办法的,说起种地谁也比不了你。就说今年开春吧,开了犁,你动员大家种山东的高粱,还有大黄烟,说破了嘴,屯里的人就是不听,怎么样?现在都后悔了吧?你有办法。”
朱开山说:“有什么办法?眼下就抓瞎了!”韩老海说:“不说这些,说说孩子。传武在我这儿干得好好的,怎么就摔耙子不干了呢?是你叫他回去的?”朱开山:“你说他呀?我哪叫他回去了?这孩子,白瞎,干什么也没个长性,在夏掌柜的那儿不是干到半道就不干了?没大辣气。”韩老海说:“这可是你说的,我看这孩子不错,挺有人缘的,别人不说,我们家秀儿就和他说得来,两个小人儿凑一块嘀嘀咕咕叽叽嘎嘎挺有意思的。”
朱开山说:“我们传武可比不了你家秀儿,秀儿是个知大知小的孩子,传武呢?驴性子。”韩老海说:“你别说,我就喜欢有脾气的孩子,那种一锥子扎不出血的孩子,老实有什么用?我们秀儿也喜欢这样的孩子。”
两人心照不宣,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但谁也不接招儿。里屋,秀儿隔着门听得一头雾水。
朱开山说:“哎呀,坐了有时候了,不耽误你的事了。我该回了。”韩老海说:“这就走?要不就留下吃午饭吧,我烫壶酒,咱老哥儿俩好好唠扯唠扯庄稼院里的事,和你说回话长不少见识呢。”朱开山说:“改日吧,我请你。”韩老海说:“那好,我等着。对了,不能让你空手回去,我这儿有点东西捎回去给家里人尝尝。”说着从桌子下拖出一个袋子,显然是早有准备。朱开山接过袋子打开一看,愣了,袋子里是一个猪头。朱开山说:“你这个人,我给你一颗枣,你还我一筐梨,这不是羞臊我吗?”韩老海说:“咱哥俩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我有姑娘,你想着七月七给闺女送巧果儿,你有儿子,不得托人说媒?托媒人不得送猪头?这就叫你想着我,我想着你。”朱开山哈哈大笑道:“好你个韩老海,做事汤水不漏,我算服了你了!”
朱开山回到家里,坐在那里长吁短叹。文他娘说:“他爹,这是怎么了?”朱开山说:“这个韩老海,真是不好说话。”文他娘说:“就是不让水?说什么也不行?”朱开山说:“这家伙,鬼心眼儿就是多,我听出他的话味儿了,在打咱家老二的主意呢,说了半天,绕来绕去,就是想把秀儿说给传武。”文他娘说:“俺看秀儿那孩子不错啊,要不就应了他?”朱开山说:“我也看秀儿不错,不过他用这个做交换我心里不舒服。”文他娘说:“咳!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的心路就是窄巴。你看,说着说着老二回来了,我跟他说说!”说着走到院子里。
传武赶着马车进了院,文他娘给传武掸着身上的尘土说:“传武,娘跟你说个事。”传武说:“娘,什么事你就说吧。”文他娘说:“娘想给你说门亲。”传武说:“谁家的闺女?”文他娘说:“还能是谁家的?韩老海家的秀儿呗。”传武说:“娘,你别说了,要是愿意我早就答应了。”文他娘说:“你这孩子,秀儿怎么了?多会甜和人的一个闺女!我看配你富富有余!人长得拿出手去,活眉大眼儿的,见人不笑不说话,多好啊!”传武说:“谁看好了谁娶,我是死活不愿意。娘,你们别逼我,逼急了眼我就尥蹶子跑山上去!”
文他娘有点恼了,骂道:“你这个不听话的孩子,盘丝头,没有顺溜的时候,动不动就拿上山吓唬俺,打死你这个孽障!”传武满院子跑,文他娘满院子追。传武逗着娘说:“娘,你打呀!打不着吧?给你根杆子打?”文他娘大声地喊道:“不好了,娘晕了!他爹,也不管教管教你儿子?”朱开山站在门口,哈哈笑着,突然一口血喷出老远。娘儿俩惊呼着,把朱开山扶回屋里。
听说朱开山病了,韩老海赶过来看望。文他娘扶着朱开山从里屋出来,韩老海忽地站起来说:“哎呀,老朱兄弟,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特地来看看。没请先生瞧瞧?”朱开山勉强地笑着说:“我这是陈病,年轻的时候坐下的,躺两天就好了。”韩老海说:“大意不得,还是找先生看看好。”朱开山说:“老韩兄弟,守着明白人我就不说糊涂话了,我这陈病是怎么勾起来的想必你心里清楚,就是一股火。这么着好不好?庄稼我不能眼瞅着不救,你给我放水,我把侍弄的那垧地的黄烟收了都给你,你看合适不合适?”
韩老海笑着说:“你呀,水泊梁山宋江的弟弟叫宋清吧?他的绰号叫铁算子吧?你比他厉害,你是鬼算盘。我给你算一笔账,我把水放给你,旱死我六垧地的庄稼值多少钱?你一垧地的黄烟又值多少钱?我这不是太亏了吗?”朱开山说:“你的账不能这么算,你就是给我放水也不至于绝收啊,也就是歉点收。”韩老海说:“往后天还会旱成什么样?你知道还是我知道?我可不敢冒这个险。我是来看你的病的,咱不说这些。”朱开山说:“我是庄户人,不说这些我就没话可说了,那就不留你了。文他娘,老韩兄弟带的礼咱就收下了,不能让人家空着手回去,给人家打点一下吧。”文他娘说:“早就预备好了。”说着递了一个包给韩老海。韩老海打开包一看,愣了——包里是八只猪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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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崔和雇工们还在睡大觉。传文进屋,吆喝着说:“一个个还要不要脸了?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来干活!俺白养活你们啊?”老崔起来了,揉着惺忪的睡眼说:“少东家,大伙累得实在不行了,再这么干下去都得累趴下,老东家从来不像你这么心狠。”一个雇工说:“老东家主事,每到夏忙的时候顿顿饭有肉,天天晚上有酒,白面馒头管够造。今年你主了事,天天早晨喝稀的,馒头改大饼子,肉不见影了,酒就更不用想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