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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
金场金夫们住的木屋前头的空地上,两个已经冻死的金夫被绑在木桩上。金大拿流着泪对金夫们说:“伙计们,我是真不愿意看到这一出啊,可到底让我看到了!我这心里像刀扎的一样啊,在流血呀!为了运金,王大牙死了,大金粒死了,他俩也活不成了,我当大柜的能不心疼吗?可心疼能替了他们吗?就算我不惩治他们,官兵能饶了吗?还有那些靠咱们金场吃饭的马帮呢?死在咱自己人手里还能捞个囫囵尸首,落到他们手里就更惨了。运吧,想运就运吧,谁也抵挡不了金子的诱惑,我也想运,可我更怕死。”他看了众金夫一眼,一指金把头说,“你是把头,给他们把后事办了吧,尽量风光点。天哪,自己的伙计死在自己的手里,我早晚得遭报应啊!”
朱开山死死地盯着他,默默无语。老烟儿、小金粒等人神情不一地听着。埋了人,荒野中又多了两个簇新的坟丘。见多了这场面,金夫们已习以为常,默默看一会儿便各自散开,只有朱开山一直凝望着、沉思着。大黑丫头赶着马车载着酒从山外回来,看见朱开山,忙跳下车说:“老朱大哥,怎么?又踢蹬了两个?又是为了运金?”朱开山仰天长叹道:“唉,看来这运金比登天还难,我也想开了,白干一场就白干一场吧,大柜说得也对,金子再金贵也比不上命啊,我要净身出山了。”
大黑丫头笑着说:“都是这么说的,可老金沟没有一个甘心净身出去的,谁见金子不眼红?那是什么?是房子,是地,是三妻四妾骡马成群,攥到手的金子没有放下的!再说了,凭什么白干一场呢?”朱开山说:“人和人想的不一样。”
大黑丫头说:“唉,也许吧。大拿、把头还有官兵土匪,这是架在老金沟里外的三张网啊,插翅难飞。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管,听我一句劝吧,不要玩命,我是为你好啊!”朱开山说:“你劝不劝的对我没用,我身上可一点儿金子也没有,我怕什么?不干了,没意思,头开春我要走了,回家老老实实种地吧,还是土里刨食最安稳。”
大黑丫头深深一笑说:“不回去?上车吧?”朱开山说:“你走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大黑丫头赶着车走了。朱开山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大黑丫头一边赶着车一边唱起关东民谣:
跨海往北穿,
来到关东山。
走过大酱缸,
金沟把身安。
挖着金疙瘩,
心里好喜欢。
喜欢不喜欢,
明年开春看。
金沟白骨多,
死的都是淘金汉,
都是淘金汉……
她竟唱得泪水涟涟。
万籁俱寂,众金夫正在熟睡。金大拿踹开屋门进来,金把头和保镖打手们跟在他的身后。金夫们迷迷糊糊睁开眼,金大拿笑吟吟地说:“伙计们,都回来了?昨天晚上外边挺冷的吧?除了老朱和小金粒,其他人都到金把头那屋里坐坐吧。他那儿炉子烧得正热呢,还烫着好酒。他会好好招待大家的。”金把头晃悠着手中的木棒,软中带硬地说:“都跟我走吧。”
朱开山和小金粒躺在炕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金把头继续道:“大伙儿别害怕,咱们就是去聊聊天,说说你们昨晚上都干了些什么。只要把事情能说明白,柜上绝不会跟你们过不去,走吧!”众金夫虽然不情愿,但在金大拿和金把头的威慑下,不得不起身穿衣服。
金大拿走到朱开山跟前,客气地说:“老朱,去我那儿坐坐?”
朱开山跟着金大拿进了他的屋,却见屋内摆了一桌好酒好菜,不禁有些发愣。只是隔壁不时传来一阵金夫的惨叫声。朱开山面露惧色,金大拿笑盈盈地说:“这是金把头在和他们聊天呢。没事,坐吧。”
朱开山小心地解释着说:“掌柜的,这件事我可没掺和。”金大拿说:“我知道。我呀,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义气人,佩服!最叫我佩服的就是讲义气的人。来,今天咱老哥儿俩喝一壶。”
朱开山说:“我可不敢和掌柜的称兄道弟,你太抬举我了。”金大拿说:“说哪里话!能和你朱老三交朋友是我的造化,坐下,喝酒。”朱开山说:“那我就造次了。”
金大拿说:“唉,我呀,你们都误会了,是不是以为我和大伙过不去?错了,都错了!你们淘的金最后都落到谁的手里了?我可一粒也没到手啊,那都是官家的。我就不想自己弄点?就不想发财?错了!我比你们谁都想!可想归想,这金子是随随便便能运出去的吗?你往四周看看,官家和马帮把金沟围得铁桶阵似的,那是一张网,我也是被这张网罩住的人,插翅难逃。你还不知道吧?他们在金沟里有眼线!”朱开山故作惊惧道:“是啊?真想不到!眼线会是谁呢?”
金大拿说:“不会是我,也不会是你,藏得很深,到底是谁呢?我一直在琢磨。”朱开山说:“不管是谁和我没关系。”金大拿说:“别呀,别说没关系,咱叫它有关系。老朱,我是十分倚重你的,我想和你联手,咱们一起干,从这张网里转出去,出去咱们就大秤分金,你意下如何?”正说着,忽听窗外有声响。两人急忙走出去。窗下雪地里一排细碎的脚印,两个人察看了半天,竟然是狍子蹄印。金大拿长舒了一口气说:“吓我一跳,没事,回屋。”朱开山说:“你先回,我去看看,给掌柜的弄个狍子回来。”金大拿说:“也好,快去快回,还等着你喝酒呢。”
朱开山朝前追查而去,他循着狍子蹄印一直来到山林里,越走越深。突然,一支飞镖从脸边擦过,带着声响钉在树干上,一个黑衣蒙面人的身影闪过。朱开山脱口而出道:“好镖!身后的弟兄,现身吧。”
刚说完,又是两支镖飞来。朱开山闻着风声,疾步侧身躲过,随即蹽起大步在雪地里追逐那黑衣蒙面人,追了一会儿站住,说:“兄弟,你要是英雄就露露脸,咋也得让我会会吧!”黑衣人却不言语,只见他身影略做停顿后,又闪藏在一棵大树后。朱开山向这棵大树跑来,不想脚下一空,暗叫“不好”,人已掉进了树边的一个陷阱里。朱开山在陷阱里拼命地挣扎,却无济于事。
陷阱上有人说话:“别想出来了,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周年。临死告诉你两句吧:带着沙金谁也别想出金沟,金大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接着便听见脚步声远去。
白天的酒馆内空空如也。酒馆里屋,大黑丫头坐在炕上发愣。朱开山踉踉跄跄地走进来,大黑丫头连忙跑过去,扶住他说:“老朱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朱开山说:“说了不怕你笑话,我刚才出来尿尿,一出门看见一只狍子站在门口,那狍子见了我吓了一条,扑腾一下就跪下了。我一看,这不是送到嘴边的肉吗?刚想过去拿现成的,谁知狍子又站起来了,一瘸一拐地往西跑。我哪能舍弃?跟着就追,追着追着就掉到一个雪窝里了。”
大黑丫头说:“哎呀,你看多危险?跟我进里屋,给你洗洗擦擦。你也太冒失,这要是掉到陷阱里就没命了!”说着搀扶起朱开山向里屋走去。朱开山边走边打量着酒馆内说:“你这儿咋这么清静?”大黑丫头说:“大白天的,都这样。”
里屋,大黑丫头端上一壶热酒说:“老朱兄弟,刚才这件事我越寻思越危险,来,喝壶酒压压惊。”朱开山说:“也没有什么。”
大黑丫头为朱开山擦洗着伤,说:“你们这些留在金沟过冬的,我看了,都在心里打小算盘,心事都不轻呢!那都是叫心事拽的,你也一样!你们自己觉得溜精八怪,外人看得清清楚楚。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真的,我是真心为你好,你看不出来?这个金场吧,听老人说道光年间就开了,最盛的时候来采金的好几万人,每天出金子四五百两,你算算,一年出多少?可直到现在,还没听说有几个人带着金子逃出去的,淘金人自己有金子,那是他们做了几百年的梦!”
朱开山说:“是呀,淘金就是挣工钱,要是有梦就不好了。哎,你们女人不做这样的梦吧?做啥梦呢?”大黑丫头又卖弄风情说:“做啥梦?就是梦着有你这样的爷们儿厮守一辈子。”朱开山喝了碗里的酒,抬起腚说:“好了,做你的梦吧,我走了。”
大黑丫头拖住朱开山,怨艾地说:“你呀,怎么就是不近娘们儿呢?叫人琢磨不透!坐下,我还有话对你说。”朱开山说:“有啥话?说。”大黑丫头说:“朱哥,我知道你家里有老婆孩儿,嫂子也漂亮,我喜欢你,这你也是知道的。我不指望你明媒正娶,也不想缠着你不放,知道你是女人裤腰带拴不住的爷们儿,我就想要你在这儿也安个家,我和嫂子两头做大,你看不好吗?”
朱开山哈哈大笑说:“大黑丫头,你当我真是不好女色的人吗?就你这姿色,要是撂给从前的朱老三,你早就是我被窝里的心肝肉了!拨拉拨拉指头算,不算窑子娘们儿,我裤裆下过的女人一打不止。”大黑丫头大惊说:“你……真的?”
朱开山说:“有一回我靠上了一个大户的姨太太,事儿犯了,叫人家抓去骟了!哈……”
2
朱开山和金夫们密谋运金。老烟儿说:“嘘!这回老朱答应和咱们一块儿走,前几回他说时候不到,都说中了,这回大伙都要听他的。起个誓,不听他的不得好死!”大伙响应说:“对,起个誓,不得好死!”
老烟儿说:“老朱,你说吧,怎么走?”
朱开山紧锁眉头说:“咱们为啥一回回走水?土匪有眼线,这个眼线非常厉害!这一回这么办,大伙身上谁也不许带金子,空走一趟。”小金粒不解地问:“空走?不带金子出去干啥?”朱开山说:“你小孩子不懂,这趟你就别去了。”
当夜,朱开山带着同屋的伙计们钻进了白桦林,东寻西摸,终于走出了金沟,众人刚舒了口气,蓦地,一队官兵举着枪矛正往这边巡逻过来。金夫们回头就跑,没跑多远,又一支队伍包围过来,为首的骑个大马,一脸凶相,金夫们认得是老林里的土匪头子老路。金夫们大喊道:“不好,中了埋伏了!”一个个便要东跑西窜。
朱开山厉声喝道:“都给我稳住!”大伙站住了。老路率土匪围过来说:“站住,干什么的!”朱开山说:“老金沟淘金的。”老路说:“我还不知道你们是老金沟的?这么晚了想到哪儿去?”朱开山说:“当家的,我们这几个伙计本来想在这里猫个冬,开春接着干,想家想得不行了,要回家。”
老路冷笑说:“我看是想运金想得不行了。给我搜!”土匪们不由分说过来搜身,却一无所获。老烟儿神色惊慌,老路下了马走到他跟前,把手伸进他的嘴里抠着。老烟儿止不住恶心,“哇”的一声吐出一段猪大肠。一个土匪捡起猪大肠,检查着,惊呼道:“老大,这里藏着金疙瘩!”
老路说:“好啊,挟金潜逃,按规矩办,杀!”话音未落,但见刀光一闪,老烟儿的人头已落地。金夫们一声惊呼,朱开山也仿佛吓得瑟瑟发抖。
老路走过来看了朱开山一眼,哈哈大笑道:“熊样儿,尿裤子了。”土匪们一阵哄笑说:“兔崽子,就这点胆气还想运金?滚吧!”朱开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