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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来到了江边,沈孤鸿想反正他戴了平光眼镜,不信就会在这里碰到熟人,也不信就会被熟人一眼认出来。沈孤鸿倚着江边的锈石砌的齐腰高的围栏,江风习习,很是惬意,远远望去他们的确像是一对恋人。但实际上他们的对话却是直指命穴的,沈孤鸿问青青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在法院工作的?青青说:在你离开我之前的两个月。沈孤鸿说是谁告诉你的?青青说没人告诉我,是我有一天挂你的裤子,你的皮夹子掉了出来,里面有你的工作证。接下来沈孤鸿问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他说,你不会把我们俩的关系说出去吧?青青反问他,说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从这个晚上之后,他们又恢复了原有的关系。
可是啊,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沈孤鸿心想,他到底还是栽在这个女孩子的手上了。 这个想法虽然还没有完全得到证实,但是沈孤鸿的直觉非常不好。
那一次复合的结果是他的秘密便像挤牙膏一样,一点一点地被青青掌握了。人不可能那么理性,或者说你在办公室理性但在女人面前就难以理性。而且,沈孤鸿的内心其实也是相当孤独的,他非常明白在他这个位子上不可能跟任何人说心里话,并且为了共同的利益他跟千里之外的老婆也不可避免地生分了,那么,他总得有一点自己的私人空间吧,在他的私人空间里他不可能对着墙壁说话吧。
当然,他跟青青之间也不可能没有交易,青青虽然还是坐台,但是不卖钟也就是不陪人上床;遇到收缩性比较大的案子,沈孤鸿会行个方便让她挣点人情费。
两个人位置的悬殊,本来是让沈孤鸿很放心的。现在看来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其实都是可以轻易发生的。沈孤鸿当即把电话打到豪情夜总会,他必须马上见到青青,可是青青不在,妈妈桑说别的女孩子也相当不错。沈孤鸿单刀直人地问她青青是不是认识一个报社的记者?妈妈桑说还真有这么回事,因为那个记者进过局子,上过报纸,也算是个名人了,有段时间他的确是天天到这儿来等着青青。
放下电话之后,沈孤鸿一直想不通为什么青青会把他们的事告诉一个记者,就像她自己说的这对她有什么好处?然而自古嫦娥爱少年,想必是青青对这个小白脸情有独钟,那么发生什么事都是顺理成章的。
整整三天的时间,沈孤鸿居然找不到青青,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这一回玩人间蒸发的居然是青青,她住的地方人去楼空,所有的高档夜总会都没有她的踪迹,而且她的手机号码也成了空号。
在这样的情况下,沈孤鸿也只好暗中派人去了解一下呼延鹏的行踪,得到的消息是他已经辞职。看来这两个人是双宿双飞了。
常言说得好啊,戏子无情婊子无义。沈孤鸿觉得他所有的预感都得到了证实,是青青出卖了他。而且青青玩花活儿只比他玩得好,靠着他挣钱,挣够了就找小白脸然后远走高飞,完全不理会他头上顶着多大的雷。
他花了很大的工夫使自己冷静下来。
青青已经不见了,呼延鹏的文章就锁在他的抽屉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沈孤鸿想来想去,真正能救他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强书记。
强书记目前在中央工作,只要他跟省里说一句话,相信他就没事了。
中国的政治极具人为色彩,这是众所周知的。沈孤鸿心想,有些人位子坐得比他高,干的事比他出格,还不是平平安安的,这就看关键时刻有没有人帮你说话。
第二天是周末,沈孤鸿下了班推说自己要去医 院做理疗,事实上他一个人去了飞机场,登上了最近一班的波音飞机飞往北京。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带,因为强书记是一个对钱没有感觉的人,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在老领导面前痛心疾首。
呼延鹏从看守所里出来以后,的确是去找过青青,他对青青说你还记得我吗?青青说你不就是那个卧底记者吗?你的照片登在报纸上,估计本市有一半的人知道你。
呼延鹏说,我进看守所是被人陷害的,所以有些事我必须搞清楚。
青青说,我现在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了。呼延鹏说实不相瞒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问什么才能问到点子上,你怎么就知道我要问什么了呢?青青说你不就是想知道沈孤鸿是怎么一回事吗?想知道他在翁远行一案里担纲什么角色吗?
不过这一天青青倒没有说什么,她说她需要一周的时间处理一下自己的私事。
一周之后,她便主动约见了呼延鹏,并向他讲述了她所知道的沈孤鸿。老实说沈孤鸿的事并没有让呼延鹏格外吃惊,他也完全不是官员中间最腐败的那一个,让他吃惊的是青青对他的态度为什么会判若两人?她有什‘么可能放掉垂手可得的利益而断了自己的财路甚至生路呢?
呼延鹏说,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不要告诉我你是卧底的警察啊。
青青似笑非笑地说,跟你说自然有跟你说的道理,不跟你说的就是与你不相干的事。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于是呼延鹏把他记忆之海浮在上面的东西写成了文章,而把这个无从解释的谜沉人了心底。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青青。
这段时间,经历了一番寒彻骨的呼延鹏并没有变成梅花吐芬芳。他现在在一家《食神》报纸做美食版,这家报纸是饮食公司出资办的,也算是财大气粗。呼延鹏的工作便是每天出没各大餐厅,与戴高帽子的大厨切磋厨艺,然后大肆渲染这些菜如何色香味俱全。
此外,他也帮房产版的报纸写一些吹捧各种楼盘的文章。
他现在觉得自己轻松极了,他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偶像,并不奢望扳倒什么大人物,更没有理想和追求,虽然不快乐但也不至于苦闷到嗑药。
他唯一满足的是他成长了,成长就是这么朴素,这么残酷,这么一无所有。他再也不是那个浑身上下没有四两沉的毛头小伙了,尽管他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然而付出也是这个世界的绝对真理。
透透不是没找过他,有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样子,透透每天都来找他,可是他们好像是在一夜之间变得无话可说。见到他,透透就掉眼泪,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悔恨,但这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他对她说你不用哭了,我给你解释的机会。可是事实—亡无论透透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就像两耳失聪一样。
最后透透哭着说,呼延,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柏青,他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可能再找到的朋友。
呼延鹏一点也不生气,他微笑着说,是吗?
至于和洪泽的友谊,失去了柏青做润滑剂他们其实是不融洽的。洪泽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他看不惯呼延鹏身上的颓废之气,认为他的许多做法是自甘堕落。他说,你看看你现在像一撇泥一样糊不上墙,怎么劝都是不死不活的样子。你要不然就去跟柏青决斗,要不然就去跟害你的人拚个鱼死网破,你他*的这算什么?!把自己搞得跟现代派似的,你干脆把头发留起来扎成马尾巴得了,至少还像个文艺青年。柏青又不知道去了哪里,找都找不到,好不容易找到他他又不肯解释,一句也不解释。看来真是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三个人还是就此散了吧。
他说这话本来是想激一激呼延鹏的。他认为呼延鹏会痛苦,会伤心,哪怕是破口大骂。想不到呼延鹏漠然道,不是已经都散了吗?哪来那么多的话。
现在呼延鹏唯一的娱乐便是跟一班南下的流浪记者在他们的出租屋里打“拖拉机”和“斗地主”,这些人有出来混的也有有才华的,有老油条也有新鲜的青橄榄,相同的是他们都消费不起洒水、女人、迪士高,更不可能用崇高的情操来装点自己。他们上网、写稿之余便是打牌,在这种场合里可以尽情地抽烟说下流话,饿了就派一个人去买几斤馅饼。
呼延鹏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这里的一切会如此这般地吸引他,也许人的口味都是会变的,不管是多么不堪的经历,有经历总比没经历好。他在这里常常能遇到一些奇人,其中就有一个特殊的厨子,他以前是个正儿八经的高干子弟,后来不知怎么混得好像挺潦倒的,于是没事的时候就翻菜谱解闷,他还真做得一手好菜,说好并不是他做的菜多么珍贵稀有,而是无比的家常,健康,他总是买菜市场最便宜的菜,用油也极少,但是他不能没有冰箱,有冰箱有灶台他就能做出可口的饭菜来。这个人做菜是毫无理论的,全凭感觉,而且哥几个吃的时候要不停地夸他,直夸到口干舌燥搜肠刮肚都没有词了他还嫌不够,任凭你多么处心积虑地改变话题他都能扯回来讲他的菜有多么高明。
还有一个枪手因为接不到活儿,便与人合伙每年到某重点高校卖两季时令水果,每次去都能招着数学系或外语系的女孩上身,爱得惊天动地,发誓要伴他同行横枪跃马打天下,当然最后都是不了了之被哥几个拿来开涮。
呼延鹏足真的堕落了,他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觉得生活很有质感。
一天晚上,大约十点多钟的时候,呼延鹏才拖着精疲力竭的躯壳回到他的住处。令他颇感意外的是,槐凝居然站在他住处的门口,她望着他。
很奇怪,呼延鹏看见槐凝时,倒像喝了还魂汤一样表现得比较正常。
他说:“怎么是你?有事吗?”
槐凝道:“没事,就是过来看看你。”
“干吗不打我的手机?”
“打了,可能你没有听见。”
呼延鹏没有说话,老实说他现在根本不接手机,听见了也不接,因为基本上都是些他不想面对的人。“等了很久吧?”他略显歉疚地说。
“还好。”
他们进了屋,屋里自然很乱,尽显主人没有心机的生活。呼延鹏现在一点都不爱惜这套住房,反正哪天没钱了银行就要收楼,谁会对注定不是自己的东西百般呵护?他把沙发上的杂物搬到了桌上去,他让槐凝坐,他自己则坐在窗台上。
因为许久没见,两个人一时不知从何谈起。但是两个人心里又都十分明白,他们是那种互相知道和懂得的朋友,有着彼此都珍惜的经历,那种牵挂不具体,但是始终都在。只是呼延鹏现在最讨厌来劝解他的人,可是槐凝显然是来劝解他的。
果然槐凝说道:“呼延鹏,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他摇动着两条腿,他让腿表示他的不以为意。
“你说生命有时候很脆弱,但有时候也会很坚强。”
“那时候我说话太幼稚了,你真的不要放在心上。”
“可是这句话一直是对我有帮助的。”
“槐凝,你真的觉得这种文艺腔在生活中起作用吗?它们真的比玩世不恭高明一些吗?”呼延鹏的语气里充满了讥讽和自嘲。
槐凝不说话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就这么默默枯坐,谈话显然是进行不下去了,也没有任何意义,槐凝只好起身告辞了。她在临走的时候说:“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呼延鹏,请你相信你绝对不是最不幸的那一个。”
呼延鹏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勃然大怒,他冲着槐凝声嘶力竭地喊道:“难道你是最不幸的那一个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还要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