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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家物语 作者:[日本]无名氏-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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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时悉达太子【1】到檀特山出家,舍人车匿乘金泥马回王宫时的那种悲痛,犹有过之。他们驾舟逡巡了好长时间,希望能见到三人浮出海面,但因沉落过深,终于不见踪影。于是泷口入道诵经念佛,祝祷“已逝亡灵升入净土。”这情形真是可悲。

不久,夕阳西下,海上昏黑,哀伤虽犹有未尽,也不得不划动伤心的小船返回。归途中船桨溅起的水珠和滴落在泷口衣袖上的眼泪,简直难以分辨。泷口回高野去了。武里哭泣着回到屋岛,把遗书交给维盛之弟新三位中将资盛。“唉,多么心痛呀!我关注着兄长,而兄长却没有关注弟弟,真是遗憾啊!内大臣和二品夫人怀疑你如池大纳言一样,心归源氏,逃到京都去了,甚至对我们也警惕起来。你就是为此才在那智投海的吧。如此,我们就不能同死一处,只能各自死于异地了,真是太惨了呀!没留下什么遗言吗?”说了这些话之后,武里答道:“正想向您禀告,三位中将说:‘左中将清经在西国投水而死,备中守师盛在一之谷捐躯,我又遭此厄运,这使得平家更觉势孤了,对此不能不非常担心。’”接着又把要将祖传铠甲和宝刀传给六代的事备细说了一遍,并说:“我也实在不想活下去了。”说罢以袖掩面,流泪痛哭。其情形实在可哀。因为资盛生得很象维盛,在座的人无不落泪。那些跟随维盛的武士们也都聚在一起悲伤地痛哭。内大臣和二品夫人都说:“原以为他跟池大纳言一样,心归赖朝,逃回京都去了。看来,并非如此呀。”如今才感到悲戚痛心。

四月一日,前兵卫佐源赖朝晋升为正四位下。他原来是从五位下,超迁了五级。据说这是由于他诛讨木曾左马头义仲有功而赐给他的恩赏。

四月三日,有旨说,对已故崇德上皇应崇祀为神,为之建神社于大炊御门大路东头的春日河原,即当年保元会战的地方。据说这乃是法皇的按排,天皇并未与闻此事。

五月四日,池大纳言平赖盛奔赴关东。先是兵卫佐源赖朝多次派使者传达誓约:“对于阁下岂敢怠慢,当如令堂大人池禅尼【2】在世一般,昔日所蒙深恩,定当回报于大纳言阁下。”因此,大纳言背着全家,单独行动,留在京都。但他常常担心:“兵卫佐本人虽有感恩图报之心,其他源氏居心如何实属难测。”因此忧惧不安。如今兵卫佐又从镰仓派使者来说:“对已故令堂大人很是怀念,望速前来。”于是,大纳言便动身出发了。

有一个名叫弥平兵卫宗清的武士,是从先祖以来最为宠信的家臣,不愿陪他一起去。问他为何不去?他说:“我此次不想奉陪。镰仓之行,您个人肯定固然安逸,但全家的公子们漂泊西海,何等愁苦。现在我心中着实不安,等心情略为平静,随后再去吧。”大纳言听了,心里既觉痛苦,又觉惭愧,说道:“脱离全家,只身留京,我也觉得很不应该。实因难舍性命,苟苟且且滞留下来。既已如此,就不得不到镰仓走一遭。我有此远行,你怎不送我一程呢!你不赞同此行,当初我决定留在京都的时候,就该说话才是。我向来事无大小都同你商量的。”宗清听罢,正襟危坐,谦逊谨慎地说:“人无论贵贱,莫不爱惜生命。常言道:宁可遁世,不可舍身。我并非说您留在京都有何不妥。兵卫佐就是因为保全了微贱的性命才有今日的幸运。当初判他流罪之时,我奉禅尼夫人之命护送他到篠原的流放地。他说:‘这件事没齿难忘。’倘若这次我陪您前往,一定少不了馈赠和饗宴,但我并不会因此而感到任何宽慰。漂泊西国的公子们和那些武士,事后总会知道的,那实在是让人羞愧难当呀,这次就不要让我同行了吧。您既留在京都,倘若不去,恐有不妥。您远行,我当然放心不下,如若是上阵杀敌,我一定身先士卒。但这次即使不陪您前往,我想也不会有什么麻烦的。兵卫佐若问起我来,就说我正在生病好啦。”言毕,心软的武士们无不流泪。大纳言也很感羞愧,但势在必行,也只好出发了。

五月十六日,抵达镰仓。兵卫佐即刻召见。先问:“宗清没有陪着一起来吗?”答说:“有病,没来。”兵卫佐说道:“啊,得了什么病,想必是另有想法吧!当年宗清送我,对我很是关照,是我没齿难忘的。这次若陪你前来,我多么想早些见到他。估计是不愿意到这里来吧!”兵卫佐说了这番话,竟使大纳言忘了把事先准备好的文书、马鞍、什物等等拿出相赠,而主要的大名们也忘了献上竞相准备的礼品,上下人等都觉得很是遗憾。

六月九日,池大纳言从关东回京都。兵卫佐说:“再多住几日吧。”答说:“思念京都心切。”于是就让他赶紧回去了。不久,兵卫佐便上奏法皇恢复大纳言的官职和领地,原有庄园尽数赐还;另赐给鞍马三十匹、无鞍马三十匹、箱子三十个,并有黄金、绢帛等物。兵卫佐既然这般厚赠,那些大名小名也竞相赠礼,仅马匹就达三百之多。不只是保全了性命,而且在资财方面大有所获。

六月十八日,肥后守贞能的伯父、平太入道定次,自为大将,率伊贺、伊势两国住人向近江国发起攻势,源氏末裔聚集起来与之对敌。两国住人悉数被歼,无一幸免。他们全是历代依附平氏的家臣,其不忘旧恩,实在让人感动,但仓促起兵,未免太鲁莽了,所以称之为三日平氏【3】。

且说小松三位中将维盛卿的夫人,因为很久没有得到中将的消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中颇为忐忐不安。本来是每月必有一次书信的,但等到春尽,盼过夏残,仍是杳无音信。后来有人说:“三位中将已经离开屋岛了。”心里更是焦急万分,于是,便派人去屋岛探听虚实。夏去秋来,到了七月底,那使者才回来。夫人问道:“情况如何?情况如何?”“据跟随他的舍人武里说,中将于三月十五日早晨,从屋岛出发上高野去了。在高野削发受戒出家,然后去参拜了熊野神社,嘱咐了许多后事,在那智投身沧海了。”夫人听了说道:“原来如此,难怪好久没有音讯。”拽起衣襟,伏身痛哭起来。少爷、小姐也放声大哭。少爷的乳母流着泪说道:“事已至此,不必惊慌了。这是平日意料之中的事。若像正三位中将那样成了俘虏,被送回京都,岂不更可悲吗!中将在高野落发,去熊野拜神,叮嘱了许多后事,临终时又念佛不止,这倒是不幸中的幸事。既已如此,您就安心吧,今后栖身于山野林木之间,专心抚育儿女吧。”如此百般安慰,可是她仍然痛不欲生。不久,便削发为尼,专心修行佛事,为维盛祈求冥福。



【1】悉达太子是释迦牟尼出家前的称呼。

【2】池禅尼,参见第五卷第四节。

【3】三日是短暂的意思,三日平氏与汉语中五日京兆的说法相似。这一段六月十八日的事夹述在这里,中断了上下文的文气,但也可说明,原著的特点是采取编年史的写法而不取法于纪事本末体。



十四

藤户

镰仓的兵卫佐源赖朝知道这件事后,说道:“唉,若推心置腹径直到我这里来,是可以保全性命的。对小松内大臣重盛公的事绝不敢怠慢。当初他作为池禅尼的使者为我求情,才得改判流放,此乃小松内大臣的厚恩。这段恩情无论如何都是没齿难忘的,所以对他的子弟也不能怠慢,何况既已出家,就更没多大干系了。”

且说平家败退到赞岐国的屋岛之后,说听源氏又有生力军数万骑从东国抵达京都。九州方面,又有臼杵、户次、松浦等族人联合一气蜂拥而来。左一个消息,右一个消息,都那么耸人听闻,令人失魂丧胆。此次一之谷会战,一族之中所剩无几,主要武士阵亡大半,如今兵少将寡,只有阿波民部大夫重能兄弟率四国之兵相助,海誓山盟,声言这次一定要决一死战。女人们聚在一起,只是相对啼哭;到了七月二十五日,都说:“这是去年撤离京都的日子,如此之快,这一天又来了。”她们时而哭时而笑地诉说着惊恐不安的往事。

同月二十八日,新帝后鸟羽天皇即位。没用宝镜、神玺、宝剑等三种神器便即了帝位,这是神武天皇以来八十二代都没有出现过的事例。八月六日任命蒲冠者源范赖为三河守,任命九郎冠者源义经为左卫门尉,不久又宣旨任命义经为检非违使判官,所以后来称之为九郎判官。

且说,不久,荻上西风袭人,荻下白露浓重,在这秋虫哀鸣切切之时,稻叶飘摇,树叶凋零,如此深秋景色,他乡漂零之人无不哀愁,平家人等自是格外悲凄了。往昔在宫廷之中,逢春花赏心悦目;今日于屋岛之上,临秋月悲从中来。全家的人都来对月咏歌,但遥念京都今夜情景,无不忧心流泪。左马头行盛咏歌述怀道:

此月仍是宫中月,

能不令人忆故都。

九月十二日,三河守源范赖为追讨平家率军西进。同行的有:足利藏人义兼,镜美小次郎长清,北条小四郎义时,斋院次官亲义;武士大将有土肥次郎实平、其子弥太郎远平,三浦介义澄,其子平六义村,畠山庄司次郎重忠,畠山长野三郎重清,稻毛三郎重成,榛谷四郎重朝,榛谷五郎行重,小山小四郎朝政,小山长沼五郎宗政,土屋三郎宗远,佐佐木三郎盛纲,八田四郎武者朝家,安西三郎秋益,大胡三郎实秀,天野藤内远景,比企藤内朝宗,比企藤四郎能员,中条藤次家长,一品坊章玄,土佐坊昌俊。以这些人为首总共三万余骑,从京都出发进抵播磨国的室【1】。

平家方面,大将军有:小松新三位中将资盛,小松少将有盛,丹后侍从忠房;武士大将有:飞驒三郎左卫门景经,越中次郎兵卫盛嗣,上总五郎兵卫忠光,恶七兵卫景清。以这些人为首,分乘五百余艘兵船,进驻于备前国的儿岛。源氏听得这个消息,从室出发,在备前国的西河尻和藤户摆好了阵势。

源平两家对阵,海面上相隔五町之遥,若无兵船是难得渡过的。因此,源氏大军宿营在对面山上,只好虚度时光。平家方面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驾着小船向源军挥扇招呼道:“骑着马渡到这边来吧!”源军回答说:“别招惹老子生气,你们这些叛贼!”如此挑衅应对几次之后,在九月二十五日夜间,佐佐木三郎盛纲由当地渡口的一个艄公陪同,穿着白色衬褂、宽裤脚的裤子,带着匕首;诡谲地向艄公问道:“此处海峡有没有能骑马渡过去的地方?”艄公答道:“渡口的人虽多,知道海路的极少,我倒是知道的。详细道来,有个象河的浅滩一样的地方,月初出现在海峡的东边,月末在西边,两个浅滩之间相距十町。这道浅滩是能够骑马渡过去的。”佐佐木听了欣喜异常,也不与从卒家丁们打招呼,便和这艄公两个人悄悄出海了。他们脱光衣服,试着去渡那浅滩地方。果然不是很深,有的地方没膝、没腰、没肩,有的地方会弄湿两鬓。深处游一下就到浅处了。艄公又说:“从这往南,比北边浅得多。但敌人正掂弓搭箭埋伏在那里,光着身子是无计可施的,回去吧。”佐佐木觉得言之有理便往回走,但转念一想:“如此卑微之人,根本说不上偏袒何方,给谁都可当向导。不如就让我一个人知道这条路吧。”于是立即把这艄公刺死,割下首级,抛于海中。

同月二十六日辰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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