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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省政府联合发布的《关于今年夏粮收购有关政策的通知》读了起来。
宝柱的儿子读的时候,前来找“说法”的农民都静了下来,他们一边听大学生读,一边点头并窃窃私语。吴天恩跟着听了几句,突然想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乡里面有关夏粮收购“一手交粮,一手交钱”的“政策”显然与省里的精神不符,但这是乡党委决定的。现在,乡党委书记万和水和乡长王才根都不在,面对这些带着文件前来“闹事”的农民,自己一筹莫展,无从解释。情况这么紧急,要做什么决定还是要书记和乡长拍板才是。于是,他趁大家不再吵嚷的时候,掏出手机拨号。 万书记的手机已经关机,他又拨王乡长的。当着众多农民的面,他不敢把情况说得太具体,只是以王乡长能听懂的意思把事情报告了。王乡长在电话里一听,顿时火冒三丈:
他妈的,这些家伙,是不是不想活了!他们想暴力抗粮抗税还是怎么的?!告诉他们,乡提留一分也不能少,谁不交粮将来派人到他家里去扒。反了不成!王乡长这样说,吴天恩知道不妥,但电话里又不敢多说。见吴天恩不说话,知道他有些为难,王乡长又补了一句:
谁要是继续捣乱,让派出所刘所长带人把他抓起来!
说完就挂了电话。吴天恩本想说“那样更不行的”。可是王乡长挂了电话后,手机就一直占线,再也挂不通了。吴天恩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他用眼角扫了一下挤得满屋子的人,看看窗外还有许多农民站在太阳底下,心里更加紧张起来。他的额角开始大量冒汗,满屋子的人身上散发出来浓浓的汗味呛得他连续干呕了几下。等宝柱的儿子快把文件念完的时候,他说“我实在憋不住了,去上个厕所小便一下,回来马上给你们答复”!说罢,从人群中挤出去,悄悄地溜了。 停了片刻,有个农民反应过来,马上跟到厕所去看,哪里还有吴天恩的影子?他气急败坏地跑回来,说,跑了,跑了,那个姓吴的跑掉了!他这一说,屋子里的农民们就炸开了锅。一些人喊,想不到这些干部们都是骗子,骗子。有个人突然冒出一句:
砸了他娘的乡政府去,让他们坐在这里吃冤枉!
这一声喊就像一根导火索一样,点燃了大家的情绪。屋子里的农民失去了理智,马上用手里的扁担朝房门和窗户上的玻璃捅去。
随着玻璃破碎后又落地的“哗啦”声,人们的情绪越发激动,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他们将屋里凡是能砸烂的东西都砸了个稀烂,有个人将搁在桌子上的电视机往地上一掀,电视机的屏幕马上“嘭”地一声爆裂开来。宝柱的儿子拼命喊:不要这样!不能这样!这样干不能解决问题,只会坏事!可他的声音被淹没在愤怒的狂潮之中,丝毫没得到反应。 屋外那些等在太阳地下的农民听见屋里“乒里乓啷”地乱响,赶紧朝里面看,发现里面正在砸东西,马上像受了感染一样,立刻呼啸一声,一齐冲向其它的办公室去。
乡政府办公室有的上了锁,有的没上锁。但不管上没上锁,只要打得开或砸得开,农民们都闯进去,将里面能砸烂的东西通通砸了个稀巴烂,有些连桌子椅子也砸烂了。砸完后,农民们的激动情绪稍稍平复下来,他们走出乡政府,准备回到粮管所再做商议。可没等他们走出院子,外面传来凄厉的警笛声,两辆警车不知从哪儿呼啸着开来,“嘎”的一声停在乡政府的院子门口,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从上面跳下来,把院子门堵住了。 带队的是乡派出所的刘所长。刘所长一脸黑肉,两个腮帮子像充了气似地鼓鼓的,一顶半褪色的警官帽上总是沾满污渍。这些年,乡里下去收提留、抓赌甚至搞计划生育,总有他带队,所以不少农民都认识他。不仅认识他,而且知道他态度凶,脾气大,打起人来下手狠,所以平时也怕他。他们知道刘所长是冲他们来的,有的农民先自有些担心,因为毕竟把乡政府砸了,要落到刘所长手上肯定就是犯法了,于是脚步不由自主就落到了别人后面;也有的农民觉得乡政府理亏在前,而且自己做也做了,砸也砸了,现在已经怕不了那么多了。他们快走到院门前的时候,刘所长咬着牙狞笑了两声: 你们干的好事,竟敢冲击乡政府,跑到这里搞打砸抢来了,真是反了你们了!
农民们面面相觑了一阵,一个胆大一些的说道,我们不是搞打砸抢,我们是找乡干部解决问题来的。
什么解决问题?你们就是闹事!刘所长咆哮起来。
我们根本不打算闹事,是乡干部骗了我们!
骗你们?乡干部会骗你们?你们钱,钱不交,粮,粮不交,你们才是耍骗呢!
我们耍骗?万书记明明说了要我们下午来找他,可我们来了他人却不见,那个什么吴、吴书记也说给我们答复,一下跑得连个鬼影都没了,把我们丢在这里,叫我们怎么办?有个农民说着说着,声音高了起来。
你还敢对我叫?你他妈的吃了豹子胆。刘所长对站在两边的民警说,把他给我抓起来!
两个民警上来就动手,一人一边,敏捷地把那个农民的手扭到背后,就要给他戴上铐子。
不行,你们不能随便抓人。宝柱的儿子见警察要抓人,拨开人群走上前来说,他又没犯法,你又不能证明他有犯罪嫌疑,怎么能随便抓人?
刘所长一看宝柱的儿子,一脸清清秀秀,不像个农民的样子,怀疑地问,你是哪里来的,你在这里干什么?
宝柱儿子说,我哪里来的你先别问,你现在应该先把他——宝柱儿子指指那个农民——放了。
把他放了?你凭什么叫我把他放了?我偏不放,我要把他抓回去审问。
你这是执法犯法,你懂不懂?宝柱儿子见刘所长一脸蛮横的样子,不由也把声音放高了。
好哇,你敢跟老子顶嘴?把他也给我抓起来!刘所长恶狠狠地说。
又上来两个警察,掏出手铐将宝柱儿子也铐了起来。宝柱见了急了,就往前挤,带着哭腔说,你们不能这样,不能抓我的儿子!农民们也都涌上前来,想阻止警察的行动。
妈的,这些农民要造反了,快把所里的人都叫来,把联防队员也全叫过来。刘所长一边发指示,一边指挥警察,用警棍威吓涌过来的农民。充足了电的警棍“吱吱啦啦”冒出兰色的火花,宝柱挤到了最前面,被警棍击中胳膊,顿时痛得叫起来。没见过这阵势的农民们一下子竟楞住了。
很快,对讲机把乡派出所的全体人员还有联防队员都调了过来,几十号人手里都拿着警棍、手铐和枣木棍子。
谁敢上来,给我打,往死里打!刘所长把声音提高八度,命令道。那些警察还有联防队员个个严阵以待的样子,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刘所长让人将铐起的两个人带上警车,一边说,这两个肯定是主犯,先带回去审问。又指着院子里面说,这些人先不能放他们回去,等把主谋全部抓出来才能让他们走。说罢,开着一辆警车先回派出所去了。 这边刚抓第一个人的时候,有一个农民就悄悄跑回乡办公室,找到一台没被砸坏的电话机,往村里打了一个电话,说乡政府这里警察在打人抓人,来这里卖粮的村民都被扣住不让回家,让村里赶紧组织些人来解救。村里人不够,最好想办法再通知其它村的农民一齐来,因为扣下的农民并不止三溪村一个村的。 三溪村民接到这个电话,顿时就像天塌下来一样。男的喊女的哭,一些妇女就骂在家的男人:还不赶快想办法去把人救出来,眼看都要死人了!村里的男人就都拿了扁担锄头出来,往乡里赶;同时派出一些人骑摩托车和自行车到各个村委会去,说乡干部卖粮不给钱,还要抓人打人,各村都要派人去,争取农民自己的利益。 接到三溪村来人的通知,不少村就像点着了一把火。胆子大一点的农民纷纷拿起家伙,成群结队朝乡里赶去,村委会干部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三溪村的村民率先赶到乡政府,举着锄头、扁担朝正在那儿看守的警察和联防队员们冲去。乡政府院子里的农民听见外边的喊声,知道是村民们赶来了,也就一齐往外面涌。警察和联防队员们一看大势不好,赶紧往派出所撤退。两处农民汇合后,气势更高涨起来。有人说,宝柱的儿子被他们抓了,去把被抓的人救出来。这样,这股人流又往派出所冲过去。 派出所的刘所长将两个抓来的人带回来后,首先一人给了两拳,说,妈的,你们这些东西作死犯贱,跑到乡里来闹事,今天要你们好看!那个最先被铐的农民脚下没站稳,被一拳打得朝前一扑,脸撞到了墙上。宝柱的儿子踉跄了几下,也差点摔倒。他愤怒地说,你凭什么动手打人?刘所长说,老子打你怎么样?老子打人还从来没有敢还嘴的!你他妈的这副样子肯定就是带头挑唆幕后指挥的,要不那些乡巴佬敢这样大胆?说完,他让两个人背靠墙站好,对一个警察说,审问一下,看这个小白脸是哪里来的;除了他们两个,还有哪几个是带头的!好好做好笔录,到时候一个也不能放过。
那个警察说,是!就先问宝柱的儿子。宝柱的儿子倔强地说,你有什么权利审问我?警察说,我们要调查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你说清楚了,我们了解了原因才能够办案嘛。你要这么犟那你们就只有呆在这里……宝柱儿子就说,我是大学生,学法律的,回家来过暑假。刘所长一听,怪笑起来:
哦,原来是大学生,怪不得有号召力。你他妈的不好好读书跑来鼓动农民造反,你的罪行可大了你知道吗?
我没有任何罪行,我也没鼓动他们造反。我只不过告诉他们今年夏粮征购省里面的有关政策而已。
什么政策不政策,乡里定的措施就是政策,这点你都不懂,你还大学生呢,我看是狗屁大学生!
你完全不懂政策,也不懂法,你还乱骂人,我看你这个派出所长根本不称职!
哟呵,刘所长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说我不称职?好,我要让你看看老子到底称职不称职。说罢,接过另一个警察手中的电棒,朝宝柱的儿子狠狠抽去。宝柱的儿子本能地将身子一蹲,头一低,电棒擦着他的头皮打在墙上,墙灰飞溅开来,撒了靠墙站着的两个人一头一脸,那个先被铐住的农民“啊”的一声,几乎要瘫倒在地。 刘所长自己的胳膊被震得发麻,他恼羞成怒,操起电棒要继续打,就在这个时候,放在桌子上的对讲机想了起来,话筒里传来急迫而惊恐的声音:
报告所长,报告所长,来了好多农民,来了好多农民。
刘所长一听,觉得不妙,他抢过对讲机吼道:发生了什么事?快说,快他妈说!
各个村起码来了五、六百农民,手里都拿着武器,我们正在朝派出所撤退,他们也跟过来了,他们说要来救人……
话没讲完,已经听得见窗外喧嚷的人声了。
刘所长脸上的肌肉一抖一抖,他仅仅沉思了片刻,马上对手下的警察说,快,我们上车,往县里去。把这两个“犯人”带上,押走!
众警察一听,赶紧跑出去,打开车门,刘所长也顾不得面子,抢先上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其他警察也争先恐后地上车。宝柱的儿子被强行拉上了车